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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来了,高更走了

在梵·高的画作中,有两把具有特殊意义的椅子——《高更的椅子》和《梵·高的椅子》。在画作《高更的椅子》中,房间里放置一把扶手椅:朴素的造型,绿色的坐垫和偏紫的蓝色椅架。椅子上放着一本书和一只燃烧的蜡烛。很显然,书意味着巴黎艺术界,暗示了高更的行踪,蜡烛则象征高更对梵·高的意义——黑夜中的明灯。1888年12月,梵·高画下了这两幅画,在高更离开阿尔勒的“黄房子”之后。从画作上可以看出,高更的离开令梵·高再次陷入寂寞和孤单,大片的色彩对比透出一股悲凉、无奈的气息。

与《高更的椅子》同时创作的《梵·高的椅子》有着更强烈的象征性:一把黄色的椅子摆在地板上,上面放着烟斗和烟丝,除此之外,房间里看不到人影。椅子是一件普通的静物,也是明显的象征物。空荡荡的椅子象征梵·高失去友谊的孤独感,没有争论,也没有欢乐,只有孤独,诚如他自己所说:“空椅——有许多空椅,将来还要有更多的空椅……早晚总要除了空椅之外,什么也没有。”

另一幅名画《阿尔勒的卧室》也可看到高更的到来对梵·高的影响。画作内容是梵·高在阿尔勒(法国南部城市)生活时居住的房间,这幅画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画于高更拜访之前。这段时间梵·高的心情愉悦,整个房间以黄色为主色调,墙壁则使用了粉紫色,使得整个空间洋溢着暖色调。高更离开之后,梵·高重新给《阿尔勒的卧室》上色,这一次,他使用了冷色调的材料,墙面变成了阴沉的蓝色,墙壁和地板的阴影也加重了,整体色调变得灰暗、阴沉。

高更来了,高更又走了,高更的出现在梵·高的人生中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1886年2月,梵·高与提奥一同前往巴黎,逗留巴黎期间,经提奥介绍,梵·高结交了不少画家朋友,如高更、毕沙罗、修拉、塞尚,这些人中,对梵·高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的画家是高更——被后人奉为后印象派三巨匠之一的法国画家。对梵·高来说,高更宛如“神一般的存在”,梵·高尊敬他,二人在艺术上的共鸣让梵·高欣喜不已,不过,当“神明”的光辉暗淡下去,梵·高也承受了无以名状的巨大痛苦。

和梵·高一样,高更也是半路出家的画家。在进入巴黎画坛之前,他做过六年海员和十二年的股票经纪人,在成为职业画家之前,高更开始绘画并收藏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和梵·高相比,高更的绘画生涯至少在开端处比梵·高顺畅得多。

1880年,高更的作品《裸体习作》经画家毕沙罗推荐参加了第五届印象派画展,受到高度评价。此后的第六届、第七届印象派画展,高更均有作品入选,从此他辞掉工作,全身心投入绘画。很快,穷困与家庭的冲突接踵而来,到了1886年,高更几乎和家庭断绝了关系,过着孤独、绝望的生活。

二人相识时,正是各自人生的低谷——梵·高似乎从未经历高峰。高更由于经济原因和生活冲突抛弃了妻儿,全身投入绘画,自责、绝望侵蚀着他,几乎要了他的命;另一边,梵·高刚和西恩分手,对宗教的狂热崇敬与对爱情的憧憬悉数破灭,孤独时只有弟弟陪伴。

两个绝望的生命燃烧着对绘画的热情,高更的强烈个性和领导素质很快吸引了梵·高的注意,随着二人见面次数增加,梵·高与高更产生了共鸣。二人的契合点在于对学院派艺术传统的反叛,对印象派画风的摒弃,这是他们共同走进“黄房子”的最主要的原因。

巴黎并非梵·高的钟爱之地,他不希望成为一个城市画家,他的兴趣在田野和荒地。1888年2月,梵·高到达法国南部城市阿尔勒,那里有着比巴黎更明朗的天气,三四个月里,梵·高思维活跃,想象力迸发,他拼命画画,画了近两百幅作品。

5月,梵·高在阿尔勒租下了一座房子,他想把这座有四个房间的房子改造成画室,并邀请志同道合的朋友与他一起创作。梵·高发出了邀请,但是只有高更一人赴约,前提是提奥为他偿还债务。提奥答应了高更的请求,他希望高更的陪伴能改变梵·高的生活。

高更决定前往阿尔勒时,梵·高欣喜若狂,他无比期待高更的到来。可以说,准备迎接高更的那段日子是梵·高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刻。短时间里,他画出了《向日葵》《夜间咖啡馆——室内景》《夜间咖啡馆——外景》《阿尔勒的卧室》等杰作。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62天。这两个月里,梵·高对高更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一开始,两人一起生活,一起外出写生,互相学习对方的绘画风格和技术,日子和谐而美好。梵·高对高更抱着前辈的尊崇和敬畏,感情中是对伟大艺术家的向往和对朋友的热爱。高更以指导者的姿态与梵·高交谈,后者不加反驳,以谦卑的后辈姿态听从吩咐。渐渐地,嫉妒、不安的情绪复杂交错,梵·高不再允许高更歪曲他的信念,他对高更的敬慕不足以令他忍受三番五次的嘲弄和讽刺,他们争吵,互相指责,平和的日子起了波澜。

拉开历史的镜头可以看到,这两位大咖的决裂是必然的。首先,二人个性相差甚远。高更有一股高贵的野蛮人的气质,他送给梵·高自己的画像,并在信中描述自己说:“一张亡命之徒的脸,衣衫褴褛,但是像冉·阿让那样有力,内心仁慈、高贵,眼睛里火山一样的热情透露出一个艺术家灵魂的面貌。”梵·高送给高更的《自画像》则是一个梳着短发、如同日本僧侣形象的他,平静、朴素,带着庄严的神情。

梵·高的生活方式给人一种流浪汉、痴人的印象,高更不修边幅的程度可与梵·高一较高下,但是二人个性的不同是客观存在的——梵·高冲动热情,高更则冷静钻研,两人在争执和互相指责中逐渐发现彼此的不同。

对个性强烈、渴望建立个人风格的画家来说,与另一个人同吃同睡、同起同作,缺乏个人空间和独处时间,难免出现性格、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冲突。在深入的了解之后,二人在艺术观念上的反差强烈:绘画方面,梵·高着眼于眼前景物,高更则更强调想象力的重要性,虽然他们都渴望打破原有的艺术传统,但是在未来艺术走向上,他们完全是南辕北辙。

此外,画材的使用方法、资金筹集等琐事上,二人意见严重不合。梵·高杂乱无章,烦躁不安,高更则个性认真,有些神经质。在感情上,梵·高迫切地渴望得到高更对他感情的回应,高更则讨厌受到感情的束缚。

12月,高更在写给画家贝纳的一封信中谈论他与梵·高的冲突:“我在阿尔勒完全失去了秩序。我发现一切事物都这么渺小,没有意义,风景和人都一样。整体来说,我跟梵·高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我跟他说:老友,你对!只是为了获得暂时平静。他喜欢我的画,但是我一开始画画,他就东批评西批评。他是浪漫的,我却可能更要素朴。”

争吵与恶斗让二人的关系日渐疏远,高更萌生了离开阿尔勒的想法,梵·高则执着挽留,发生“割耳事件”后,矛盾恶化成为悲剧,高更再无法留下来,第二天便乘火车离开了。关于梵·高割掉左耳的原因,有诸多版本。有人说,梵·高为了向一位妓女示爱,在醉酒之后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也有人说,梵·高因为和高更争吵,愤而割掉了左耳;更有后来人推测,梵·高的耳朵是被高更割下的。

来自德国汉堡大学的学者汉斯·考夫曼在花费十年研究梵·高后得出结论,他认为梵·高失去耳朵与一名名叫拉谢尔的妓女有关。梵·高与高更因为拉谢尔在妓院门外起了争执,高更手持利剑与梵·高打斗起来,争斗中把梵·高的耳朵砍掉,但他不能确定高更这一举动是蓄意为之还是失手误伤。

故意也好,意外也好,两人皆为此保持沉默,高更向警察编造了梵·高自己割掉耳朵的说法,躺在床上的梵·高则没有对外透露任何消息。分开之后,高更找到了塔希提这个使他成为伟大画家的异域之地,梵·高则在精神病院里将他的艺术才能发挥到极点。

七个月后,梵·高自杀身亡,梵·高去世时,昔日决裂的朋友参加了他的葬礼,其中并没有高更。九年后,身在塔希提岛的高更亲手栽种了一批向日葵,并且作了一系列向日葵画作,算是怀念故人的方式吧。

“同行相轻”不足以解释梵·高与高更的关系,即便是普通的两个人,拥有梦想,对专业领域有独特的见解,也不见得能够朝夕相对而不生争执。如同作家萧军回忆与萧红相处时的矛盾那般——“我们如两个刺猬在一起,太靠近了,就要彼此刺得发痛,远了又感孤单。”这一描述同样适用于梵·高与高更的友谊。 y3kaRAu5qz2iJiy9ZpLWu4l3zhVnCIj1T/cBH2PNV/JZ665Z6ErHyy/rXqSy5z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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