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梵·高孤僻、沉默、不合群,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从他短短三十七年的人生中,可以看到这一性格对他人生轨迹的影响,可是谁又知道梵·高何以成为梵·高呢?
一提到梵·高,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弟弟提奥。作为支持者和崇拜者的提奥,与艺术家梵·高相伴而存在。如果没有提奥,梵·高早已饿死荒野;如果没有提奥,没有人能理解梵·高的艺术理想;如果没有提奥,就没有我们今天看到的《星空》《向日葵》《罂粟与鸢尾花》《吃马铃薯的人》等作品。可以说,是提奥为后人供养了一位天才艺术家。
除了提奥,家族中还有一个对梵·高影响重大的人物——夭折的文森特·梵·高。梵·高是六个孩子中的老大,而文森特·梵·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哥”。在梵·高出生前一年,母亲安娜产下了一名男婴,取名文森特·梵·高。孩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了(一说是死胎),第二年的同月同日,未来的画家梵·高出生,为了纪念夭折的儿子,安娜给他取了一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如同梦魇一般,跟随梵·高一生,成了他童年和成年时期难以跨越的心理创伤。
失掉孩子的痛苦带来了慢性忧郁,使得安娜无法像一个快乐的母亲一样为下一个孩子提供关爱、温暖和亲近。作为孩子,梵·高背负了母亲对夭折孩子的负罪感,成了一个戴罪之人——他是代替大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童年时,安娜经常带领梵·高去大哥的墓地,墓地的荒凉气氛与母亲的悲痛思念混乱了年幼的梵·高的小脑袋,他不清楚刻在墓碑上的他的名字应该作何解释?母亲的宝贝到底是死去的大哥还是他?
多年里,梵·高认为自己并非是母亲挚爱的孩子,而是大哥的替身,失去头胎孩子的悲痛让母亲将浓烈的母爱持续在原地,后来虽然有更多的孩子出生,但那份思念永远不可撼动地存在着。这一点,作为“老二”的梵·高感受最深刻。弟弟妹妹相继出生后,母亲投注在梵·高身上的爱意一次又一次地被分割出去,他成了一个敏感、冷漠、孤独的小孩,成年后,他不止一次回忆,说“我的少年时代是阴郁的、冷酷的、贫瘠的”。
梵·高成长于一个不甚幸福的家庭中。对他来说,母亲将仅有的爱意固着在死去孩子的坟墓上,几年之后再分散到相继到来的五个孩子身上,父亲固执、冷漠,用严格的教育和侮辱性的讽刺培养孩子。家庭生活的贫困迫使梵·高中断学业,十六岁便离家外出工作。父爱不足,母爱滋养不够,梵·高才会逐渐变成低情商的小孩。
低情商不仅表现在一个人过分以自我为中心,不在意或无法理解他人的感受,还在于他无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控制情绪。梵·高小时候便表现出对绘画的喜爱,但是得到家人赞扬的机会并不多。有一次,梵·高画了一只猫,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家人的赞扬,突如其来的肯定让他无所适从,他干脆把画作撕掉。
这种行为模式伴随梵·高的一生,在众多类似的场合中,他无法处理好渴望得到与怯于面对的矛盾,只能用拧巴的方式应对。典型的一件事是,籍籍无名多年后,他的画得到了评论家的赞美,他却在写给评论家的信中嘱咐对方以后不要再评论他,因为他不值得。
梵·高在离家外出工作后,甚少回家,也未提起过“文森特的墓地”,三十五岁时,他在给提奥的信中写道:“我的心回归到我的出生地,在花园,每条路径、每棵植物、花园以外的田野景象、邻居们、墓地(我同名哥哥的埋葬之处)、教堂、我们后花园的厨房——墓地旁有一棵高高的金合欢树,枝上有一个喜鹊的鸟巢……现在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了,只有妈妈跟我。”
他在空间上离开了家庭,离开了母亲,但是心理上却从来没有离开。童年时期的悲伤记忆深藏在他心中,在孤寂哀伤之时,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梵·高又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站在大哥墓前的自己。去世之前,梵·高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母亲,其中有这样一段:“亲爱的母亲,关于忧伤,我们持续的失落、分离。于我,似乎是本能,没有它,我们无法分开,也或许这样,它可以帮助我们,之后再去认得、寻找彼此。”
按照家庭系统排列的理论,梵·高的痛苦在于他僭越的自己的家族序位。兄弟姐妹,不论活着的、死去的、夭折的、流产的或堕胎的,都包含在家庭系统中,按照时间的先来后到,长子的家庭序位优于次子,第一个文森特的层级优于第二个文森特,妄图排斥或遗忘夭折的大哥,只会导致另一个成员的不自觉地认同或代替——不得不怀疑,梵·高半生的自我放逐及自杀的离世方式是这一僭越的惨烈后果。
在爱情领域,同名大哥留给梵·高的阴影以及对他与母亲关系的影响从未在他的头脑中消失过。在梵·高与女人的关系中,情爱关系的原型不停地发挥着作用。一生之中,他不停地爱上比自己年长的女人,表姐也好,带有小孩子的妓女西恩也好,爱着的时候,梵·高深情地描写她们,从这些年长的女人身上,他似乎找到了缺失的母爱。
二十岁时,梵·高在古皮尔公司伦敦分部工作,这是一份经由叔叔介绍获得的工作,尽管梵·高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他还是勤勉地工作了四年。这一年,梵·高爱上了房东的女儿厄休拉,与其说他深爱女孩,不如说他羡慕房东太太与女儿之间富有魅力的亲情。几个月的暗恋后,梵·高表明了心迹,可惜遭到了拒绝,厄休拉已于一年前订婚。
恋爱失败让他改变了人生道路,把精力投入到宗教事业上。以传教士身份浪荡了七八年后,梵·高回到荷兰老家,在那里,他与守寡两年的表姐凯相遇,少年时期,表姐的秀丽倩影已经入了梵·高的心,这次重逢,凯常常带着儿子与梵·高一同外出写生,梵·高抓住了机会,很快表白,可惜表白方式太过唐突,遭到了愕然的拒绝。而后,他以自残的方式再次表达心迹,结果适得其反,求爱不成,还让自己变成了家族丑闻。
踏上绘画道路后,梵·高生命中不可忽视的女人出现了——西恩,一个怀有身孕的妓女。西恩给了他家庭温暖和创作灵感,出于同情或是怜悯,他们同居了。遭到反对实在是意料之中,梵·高为自己辩解说:“我的生活不能没女人,我如此地讨厌孤单,我宁愿和一个坏妓女相处,也不想独自向隅。”最终他们还是分手了,原因很简单:西恩有家人需要养活,梵·高也承受着巨大的社会压力。
31岁那年,梵·高遇到了第一个爱上他的女人——年长他八岁的“大龄剩女”玛格丽特。梵·高对她的孤独和忧郁的同情逐渐转化为爱情,由于女方家里反对,玛格丽特尝试服毒自杀,后来进了疗养所,一场爱情无疾而终。
这次爱情失败之后,梵·高将绘画作为自己的人生伴侣,尽管他一再对提奥强调:“无论对错……我需要一个女人,我不能、也不会、也将不过没有爱的生活。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热情的男人;我必须有女人一道过日子,否则我就会冻成冰块或变成石头……一个人不可能太长时间没有女人而保持正常……”此后,再没有女人因为爱情走入他的生活。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爱情失败,仅仅因为梵·高的丑陋或贫穷吗?不尽然。在女人面前,梵·高从来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爱人,他甚至不是一个可爱的男人。他唐突地向厄休拉表白,重遇没几天便向表姐求婚,他的感情来得迅猛强烈,令人猝不及防,令人愕然。在他看来,如果他爱上了对方,对方也一定爱上了他,遭到拒绝,他便情绪失控,寻死觅活。
梵·高是渴望爱的男人,同时又是不懂得爱的男人,他偏执、自我、暴躁、造作,以渴望得到又害怕得到的回避方式对待他人,一生都在重复他与母亲之间的相处模式——渴望爱又得不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