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不过一刻,太子果然赶到。任素言正对镜抹口脂,青支看见他,正欲出声行礼,他“嘘”了一声,遣青支离去,默默朝前挪动步子。
任素言假装没听到身后的动静,看着铜镜那个俊朗的身影越靠越近,心中的恨意怒火像是一锅沸水,沸腾,灼热。
她紧紧握着一支银钗,目光坚定及怨恨。这个男人啊,是她曾经的最爱,也是如今的至恨。
“阿言,我竟不知你穿紫衣,这般美。”
她手指微颤,银钗险些跌落。只一瞬,她便恢复如常。
站起身,颔首行礼:“太子殿下。”
“近来事务繁杂,难以抽身,不觉竟怠慢了你。”太子往前两步,渐渐靠近。
任素言忽然抬起头,以一种冰冷的几乎令人胆颤的目光看向他,他脚下一顿,没由来的停下了步子,不敢再往前。她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像来自于地狱,她阴寒的眼神,盯的他心虚,仿佛他做了什么极对不起她的事情。
“太子殿下乃是为天下奔忙,小女子理解。前些时日,圣上要赐婚,可近来我母亲身子欠安,我愿多侍奉两年,拒了圣上赐婚,还望太子理解。”她声音极为客气,客气的让梁佑璋心中发涩。
往日,无旁人时,她都是唤他佑璋。纵使她性格清冷,不喜多言,看着他时,眸中却是浓情蜜意。可此刻,她的眼睛像是一口枯井,没有情谊,更不会因为他起一点波澜。
她,真的还是他的阿言吗?
“古人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师母欠安,你身为女儿,照顾母亲乃是分内之事。我又怎会不理解?”他脸上笑意渐渐干涸,声音却仍放的柔和。
“太子理解就好。”她微一颔首,不再多言。
往时她也话不多,二人独处时,往往是梁佑璋长篇大论的阐述治国之法,她在旁附和,时而点出他的错误。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身侧的人,浑身都散发着“不愿多听”的气息。
僵持半天,他方沉了沉声,道:“阿言,你今天,很不一样。”
“今日父亲寿辰,小女捯饬一番也是为了讨父亲欢心。”
她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
母妃告诉他,阿言变了,她是真的不愿嫁给他,李氏身体欠安,只是她的借口。母妃说:“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娶到那丫头。”
他知道,母亲是为了他的基业,阿言能帮到他,他必须要娶她。
可他最庆幸的是,他必须要娶的,正是他想娶的。
阿言与他有旧约,今生注定要嫁给他,所以他不信母妃的胡话。可今天,他有些不确定了。
“近来东宫的海棠开的极好,再过些日子便要谢了,今年你还未去看过呢。”他讪讪道。
东宫的海棠花,只因她当年一句喜欢,张贵妃遣人栽种的,她曾为此欣喜许久。只是现在她知晓那片海棠沾染了贵妃的别有用心,只觉得那花香中透着血腥,花瓣中藏着利刃,更没心思去观赏。
“劳烦太子惦念,可惜家事繁多,近日恐怕无暇进宫了。”她不冷不热的说道。
前世同床共枕,除了没看透他的薄情,任素言还是了解他的。纵使他无能,却还是当今太子。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日日忧心为人取代,却也享受着这个位置的高傲和权威。
她一再以冷淡逼近,他又怎会再贴上热脸。
果不其然,再出口,他的声音都低沉了几分:“我竟不知将军府的事情比父皇的奏折还要多。那满园的海棠,姑娘若不喜欢,改日我便遣奴才掘了便是。”
“自然随太子高兴。”她不卑不亢的回答。
“阿言,你该知道,我并非与你置气......”
她不顾礼节,径直打断他的话,道:“宾客兴许该到齐了,太子与父亲今日有重要事儿要做,小女便不多留了。”
梁佑璋微微一怔,多少话都被噎了回去,随即长袖一挥,出了静心苑。
待他的身形消失在拐角处,任素言默默转过身,从妆奁取出那对孔雀镶玉步摇,细细看过几眼。
她突然唇边一阵冷笑,执着步摇的那只手,手指猛然收紧,“啪”的一声,步摇应声折成两半。细密鲜红的血珠从手指侧涓涓流出。
“你的情谊,就是让任府全家身首异处,就是让我死无葬身之所。梁佑璋,前世你承了我多少爱,今生就活该承受我多少恨。”
梁佑璋心中苦闷,他怎么都想不到,才短短几天时间,他的阿言像是被换了一个魂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让他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她就要离开他了。
走到堂前,见到任闵。任闵见他从静心菀回来,面上却闷闷不乐的,还以为任素言又耍了什么脾气,惹了他。最近他也渐渐感觉越来越摸不着这个妹妹的脾气了,有时候做事缜密的不像她,有时候惹起事来,更不像她。
他缓步走到梁佑璋跟前,朝他拱手道:“太子殿下。”
“任大哥,您最近可有觉得阿言变了。”
任闵急忙道:“她前些日子落水,被硕王救起后,性情的确有些改变。”
“佑臻?”太子耸起眉头,他不像硕王那般凡事都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无所畏惧的模样。硕王是他的肉中刺,听到他的名字,未免有些警惕。
“臣早命家丁送厚礼到硕王府聊表谢意,硕王收谢礼,想必不会为此纠缠。而依臣看,妹妹虽性情略变,但唯一不变的便是对太子的情谊。”任闵恭敬道。
是啊,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变就变,想来是她最近心情不好的缘故。阿言虽然是武人,骨子里总归是个女人。女人嘛,都是这副模样。
他这样想着,心中宽慰不少,一想到今晚,若能将柳南哲收到麾下,往后他便可高枕无忧,心下顿时明朗起来。
于是他拍了拍任闵的胳膊,道:“宾客该到齐了,我们都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