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宫的那一刻,天色近晚,远处的云黑压压的,没有晚霞。今夜,任府注定有一场不平静。
“啪”的一声,水杯摔落在地,热气散开,茶水渐渐沾湿了她的裙袂。
“简直胡闹!”
任承明来回踱步,怒气冲冲地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任素言,唇齿发颤,却气的说不出一字。她跪在地上,从始至终,波澜不惊,丝毫不为之所动。
任素如搀着李氏,在一侧干着急,却不敢插嘴。
兄长任闵也连连叹息,只说她糊涂。可任素言知道,她是这个家里最清醒的一个。
“你以为嫁给太子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吗?盼了那么些年,终于盼得皇上赐婚,你竟敢说不嫁就不嫁!”
她性子虽洒脱,可素来沉稳,绝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正因为此,他才更没想到,一向爱慕太子的女儿,怎的临到跟前变了卦,还在他不知情时,向皇上拒婚。
圣上从下对她宠爱有加,几乎与公主一般对待。她不愿嫁,圣上自然不会逼她。可错过了这一次,又要等到何时。他谋划了那么多年,只等她嫁入东宫,让任府得以庇佑,安乐长久。
可她......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你还和皇上谈孝心,殊不知今日之举,你才是大大折了孝心。”
她依旧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任承明更加气愤,他对她期望太高,总以为她终究不同于闺中女子,能懂得他所谋之事,故而才会恨铁不成钢。脑袋一热,抬手便朝任素言脸上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李氏终于耐不住,跪在任承明脚边,热泪滚滚:“老爷,这可使不得啊。”
任闵也忍不住开口:“近来母亲身体欠安,素言也是一片孝心。她与太子二人,情谊犹在,待她想通了,怕到时候会自己去向皇上请婚,父亲何苦动怒。”
他边劝着任承明,边朝任素言使眼色,低声道:“你还不认错。”
任素言仍沉默不语。
“她这样做,分明是驳了太子与贵妃娘娘的面儿。若因此事,太子心中生了嫌隙......”任承明喟然长叹,转眸又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咬牙道:“瞧瞧你,哪里有半分女子的模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太子真是...才会看上你。”
任素言忽觉父亲这股火,发的既让人好气,又让人好笑。让她习武的是他,让她穿男装的也是他,到都来,竟全成她的不是了。
“三日后父亲寿辰,到时让素言和太子道个歉,解释一番便可。太子纯良,定不会与她计较。”任闵劝慰道,冲任素言使了个眼色,让她起身回房。
任素言起了身,朝父母颔首行过礼,暗自离去。
今日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父亲,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和您的目的是不谋而合的。
至于太子妃,我不做,咱们任府还有人抢着做。
——
茗月轩内,任朱婉身侧的婢子广丹走近,附在她耳边低声轻语。
她逐渐柳眉倒蹙,目光疑惑,低声道:“拒婚?消息可曾准确?”
“千真万确!大房里的丫鬟说,将军发了好一通火呢。”广丹道。
“她嫁入东宫,乃是大伯父一桩心头事,好容易等来了圣上赐婚,她这又闹得哪一出?”任朱婉拿起香包,暗暗在鼻尖轻嗅。
“三小姐近来不总说大小姐行事与以往不同了,奴婢猜或许她对太子无情了呢。她这一遭,太子心中必定失意。三日后便是大老爷的寿辰,到时候小姐抚琴舞惊鸿,定能夺得太子欢心。”广丹讨好的说。
这句话却是说到任朱婉的心坎上去了。上次宴会之上,她舞姿曼妙,博得太子眼光,想必太子对她有些好感。且不管任素言拒婚目的为何,可也算给她了机会。
“祖母遣人为家中女眷做了几件新衣裳,是让穿在大伯父寿宴之上。晚些时候齐嬷嬷会送去大房,你拿些银子去嘱托齐嬷嬷一声,大小姐的衣裳可要格外慎重。”她把香包放在新衣怀上,又将衣裳折叠,置于柜中,吩咐广丹道。
“是。”
任朱婉倚着柜子,目光瞭向窗棂,长叹一气:“我虽对太子有倾慕之心,但无父无兄,唯有老祖宗的垂怜,才能在任府有一席之地。不像大姐,与太子青梅竹马,又得圣上赏识,父兄皆在朝中为官。如今老祖宗正四下张罗,想要为我操办婚事。她虽垂怜我,但内心深处仍觉得我身份卑微,连个王爷都配不上。广丹,你说我倾慕太子,是不是如一只草鸡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一样的荒唐。”
广丹连忙道:“小姐生粉面红唇,柳眉明眸,生得极为美艳,又通晓琴棋书画,医术精湛,品性大方。自来太子选妃都是,以样貌,才艺,品性为标准。大小姐虽有圣上恩宠,但举手投足间都是武人的粗糙劲儿。
太子喜欢,不过是觉得她异于寻常女子,若连二人当真成婚。大小姐不懂操持家事,很快便会遭太子唾弃。只是眼下,太子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依奴婢看,太子殿下需要的是三小姐这样的贤内助。”
虽知丫鬟的话中谄媚之意居多,可任朱婉还是有些得意。是啊,太子对任素言的喜爱,只不过是贪恋她异于寻常女子的新鲜感。且不说,如今任素言拒婚,暂时不会成为太子妃。就算她真的成了太子妃,恐怕迟早会因不能操持好后宫之事,不得太子喜爱。
只有她这样的人,才是太子的良配。
现如今任素言拒婚,太子心中必定会生隔阂,此时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整个任府都认定只有任素言才有资格嫁给太子,才有资格保任府繁荣昌盛。二房的两个丫头更是觉得日后能嫁给俊朗的世家子弟便是此生大幸,可唯有她不这样想。
她是任府看似最不起眼的存在,像是一只蜷缩在任府遭人同情的可怜虫。刚入任府,她被婢子当面骂妓子之女,后来那个婢子就坠井而亡。二房想利用她来对付大房,殊不知她们早就被她牵制在股掌之间。
有些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个任府,而她要的,可比这个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