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老祖宗离去,移步寝房。任素言静静立在岁云苑的正堂之中,目光落在正前方的一幅万马奔腾图上,眸光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见她这副模样,青支心中更是愤愤不平。二房此举,其心可诛,可老祖宗竟三言两句就带过了,任素汐非但没有受丁点儿皮肉之苦,反倒被任朱婉几句话开脱的,成了可怜人。
她正欲开口,便见二小姐任素墨走了过来。
“素言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有气,这事是母亲和素汐的错,可祖母碍于舅舅的情面,不得不饶过素汐,母亲如今已是这般光景,还望姐姐不要再与她们计较了。”任素墨埋着头,歉声道。
不计较?任素言在心中冷笑。她若不计较,今日鸡飞狗跳的便是大房,惨遭毒害的便是她的母亲。人怀蛇心,她不计较,迟早被咬了去。
可见二妹妹满目愧意,她也不愿说狠话,只道:“若井水不犯河水,便还是一家人。”
任素墨连连躬身行礼,低语道:“我定好好劝母亲与妹妹。”
见任素墨这副样子,任素汐的火,蹭蹭蹭的又冒了上来。她站起身,叫嚷道:“任素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你在背后捣鬼。我真是小看了你,做事这般密不透风,竟还能反将了我们一军......”
啪——
任素墨忍无可忍,含泪甩了妹妹一巴掌。今日若非婉妹妹有意解围,老祖宗不计较,她毒害大夫人的罪名便坐实了。结果她还嫌别人解了围,非要自己把罪名坐实不可。
“你个窝囊废,有什么资格打我!”任素汐捂住脸颊,双眸晶莹泛红,恶狠狠地盯着任素墨。
任素墨别过脸,强忍住眼泪,对丫鬟道:“将五小姐送回房,没有老祖宗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任素言无心看她们二人争执,转身正欲离去,便看见了在堂前对几个丫鬟颐指气使的周嬷嬷。
她冷笑一声,走上前。周嬷嬷赶紧弓腰行礼:“大小姐。”
那些丫鬟见平日不与她行礼的周嬷嬷如今都对她那么恭敬,又想起她方才与四小姐叫板的那副模样,心下对她生了一股惧意,一个个把头垂的低低的。
“嬷嬷气派不错呢,这府里的下人听您的话儿胜过听主子的呢。”她这话虽是对周嬷嬷说的,眼睛却瞥过一众下人。
她母亲出身卑微,待人宽厚,却惯的这些下人们愈发造次。
今日她就是要让这些婢子们晓得,她有能耐惩治婢子们敬重的二房,惩治几个婢子下人更是易如反掌。
周围的下人闻言,赶紧跪拜,怯声道:“奴婢不敢。”
她鼻尖轻哼一声,拂袖回房。
青支问她:“周嬷嬷,就这么饶了她?”
任素言轻笑:“会有人收拾她。”
一根墙头草,还不配让她出手。
刚至房中,便被母亲唤去,想必是听到了二房的风声。
任素言将周嬷嬷是如何下药,二房又是如何自食恶果,一五一十的告诉母亲李氏。
李氏唏嘘不已,她这两日没再喝周嬷嬷送来的药,头疾果然好了不少。温良的她从未想到深宅之中的妇人心计,竟能如此恶毒。
“云氏心气儿太高,此番吃了瘪,折了身子,日后找起麻烦来,只会更加丧心病狂。她母家位居高位,兄长又与你父亲一样,同扶持太子。我担心......”
李氏长叹一气,深感无力。若不是她出身卑微,又怎用的着战战兢兢的生活。府中深宅的事,她又不能同丈夫说,满腔委屈只能自己消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她们那些小手段,不足挂齿。”任素言道。
“以后入口的东西小心一些,不给她们下手的机会便可。我只是担心,她们会...会盯上你啊。”李氏愁容满面,连连叹气,拉起她的手道:“如今皇上还没与你赐婚,虽然你与太子再青梅竹马,但还没有皇上圣谕。我只怕,他们会在此中作梗。”
任素言反握住母亲的手,哽咽失语。经过前世一遭,她的心已如铜墙铁壁,却在家人面前,很轻易就泪眼婆娑。
“太子年少,与你一同习武,青梅竹马,看似一对璧人。可如今太子长大,看女子的眼光定与过去不同。那日我瞧太子看婉儿姐跳舞都看入了神,只怕不日他便要移心。若云氏从中作梗,引得太子不满,这可怎么办呢。”
李氏乃小户人家,学的是相夫教子,思考问题时往往将女子的身份放的极其卑微,更不懂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拉帮结派。
如今她父亲任承明乃深得圣宠的大将军,手握五十万兵马,几乎坐拥半个大岳的兵力。太子平庸,政绩平平,聪慧不及硕王一半,若不是任承明极力拥护,他的东宫之位,早已不保。
所以,并不是她该担心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而是太子应该担心,能不能娶她做太子妃。
“你呀,别仰仗着圣上恩宠,贵妃赏识,就终日像个男子一样抛头露面。”李氏谆谆教诲道,“明日我遣婆子,去买几匹亮丽的布料,给你做几身衣裳。女孩子家家,整日穿的像个糙汉子,太子怎会欢喜。”
任素言只看着母亲笑,李氏以为女儿这是害羞了。殊不知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与太子再无纠葛。
前世摔的太惨太痛,痛的她再活一世,都抛不下对他的恨意。
太子平庸,不善政权,幸而有任府扶持,才能顺利登基。论相貌武功,他比不上硕王,论吟诗作对,他比不上烨王。可偏偏前世,她对他死心塌地。
只因那年,桃树下,他舞剑,剑风到处,跌落满树桃花,玄色身影在一片粉意中跃起跃下,恍若仙人。
花落,他执剑而立,笑道:“阿言,是不是日后我娶你做我的太子妃,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昔时,她还是懵懂女子,不懂世事难料,人心繁杂。只为一刻心动,便想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愣了半天,才想起点头。
他道:“童叟无欺哦。”
后来,他称帝,她为后。
朝上文事,她尽力出谋划策,边塞武事,她亲自率兵征战。他要天下,她便给他天下。
然而却抵不过有心之人一句“天下人只知有后,不知有帝。”
都道童叟无欺,谁又知是皇家无情。
她可以为他打下江山,而他的江山却容不下一个她。
如今她的一颗心苍老的只剩一捧黄土,一捧承载怨恨的黄土。这一世的人,都想将他们二人紧紧拴在一起。而她,不敢了。
她抓紧李氏的手,挤出一丝哀伤的笑颜,道:“娘,我若不想做太子妃呢。”
李氏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女儿了。不过几日,她似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性子看似没那么冷了,人却像蒙上了一层阴云。即使她站在自己面前,都猜不透她的想法。
她只当女儿一时煽情,佯怒嗔怪道:“ 傻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子心悦你,乃是福分。虽说皇家贵胄,以后免不了三宫六院。可太子的诚心,最难得啊。”
任素言轻叹一气,心道:如今他再诚的心,我都已经承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