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方端来解药,将药碗搁在手边,黑乎乎的一碗药,气味难闻到不行。
谭素光闻着这味道,就觉得腹中翻涌,瞧见那药比墨水还浓,心头略微抗拒,“要喝完吗?”
穆九方吹胡子瞪眼,“当然得喝完,不然老朽熬了这么久做什么?”
宁子漠拿过药碗,轻轻吹冷,修长纤细的手做起这些事来赏心悦目,感觉那药似乎一下子就没那么难闻了,“穆九方,她的手一直很冷,你帮她看看。”
穆九方看过之后,理所当然道:“她这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根除不了的,也只能等这次把毒解了,再好好去调养。”
宁子漠沉默不语,舀起汤药缓缓吹冷,亲自喂到谭素嘴边。
谭素听话地含进一口,苦得她皱起了眉毛,宁子漠不让她吐出来,一口接一口地喂下去。谭素喝得冷汗直冒,腹中忽然一阵翻涌,她将汤药尽数吐了出去,那里边竟是夹杂着黑血。
血溅到宁子漠脸上,他浑身都僵住了,有一瞬间的愣怔。
谭素捂住肚子,疼得翻天覆地,话都说不出来,不停地往外吐血。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都要嵌进他肉里,整个人都在床上痉挛了起来。
宁子漠只觉得一股冷意袭上头顶,他猛然站起来,声音都在发抖:“齐秉,把穆九方给我捆起来,重打二十大板。”
穆九方被齐秉抓在手中,颤巍巍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你把我打死了谁给她解毒啊?”
他一回头,目光比剑还锐利,冷笑道:“你这是解毒?”
“这五蛇毒残留可是要人命的啊,只有让她把毒血都吐出来才行,疼也得忍着啊,这毒总归要解的,是吧?”
谭素抓住宁子漠的手,疼得只能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宁子漠心里堵了一股气,只能等发泄在穆九方身上,“穆九方,你若治不好她,我就将你乱棍打死。”
穆九方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人又不是我搞中毒的,是你搞中毒的,你搞清楚一点好吗?”他说完把碗一端,就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相爷……”谭素的声音带着颤音,感觉都要哭出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揽进怀里,久违的刺痛又袭上了心头,“别怕,只是给你解毒,忍忍就过去了。”
“相爷,谭素还有心愿未了,不想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存了这么久的钱都还没用过,会试也还没去参加,以后谁还陪着相爷说话啊……”她吸了吸鼻子,哭得通红,“相爷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梅花吗?我还能看到吗……”
宁子漠拍着她的后背,沉默了。
穆九方在药房里配药,正好有一味药找不到了,就眯起眼睛挨着柜子看。他看着看着,就看见了一块刻了麒麟的玉牌,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你吓死我了!”
“你有几成把握。”宁子漠冷然开口。
“我毒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解毒我有十成把握,但是那女娃体质特殊,保她性命只有三成把握。”
宁子漠沉默了许久,“我想带她去看梅花。”
穆九方简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瞪着他的小眼睛,“别折腾了,你是嫌她命长吗?”
宁子漠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独自一人喃喃自语:“那地儿很安静,适合静养,离这不远,走路也就两三个时辰。”
穆九方瞪着他,“你非要这么折腾吗?”
宁子漠盯着前方,眼皮都没动一下,“我不想让她心有遗憾。”
穆九方想到那乖巧的女娃娃,说不定就没了,心里也松动了一些,“既然她开口了,那就带她去吧。”
“你也要一起,全程照料她身体。”宁子漠说完就转身走了,半分情面也无。
穆九方气得差点厥过去,“我一把老骨头了,我……”
齐秉在门外守着,一见宁子漠出来就跟了上去,“相爷,已经安排下去了,只带这几个人够吗?”
“够了,人多了吵。”
“穆神医也要去吗?”
“把他带上。”
“需要带个贴身丫鬟伺候谭大人吗?”
宁子漠顿了一下,“带白若吧。”
他没有多作犹豫,推门进谭素的屋里,掀开床帘,就将她拦腰抱起来。齐秉顺手搭了厚厚的狐裘在她身上,三人便匆匆出门。
谭素有些不解,“相爷要带我去哪?”
宁子漠目视前方,大步踩进雪地里,也不怕脏了他的靴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眼底的淡漠,“你不是想看梅花吗?”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哪里?”
“我带你去。”
宁子漠带着谭素从后门出去,齐秉已经在门口等了。马车已经备好,一改往日的奢靡之风,低调简朴,带的人也没有几个,任谁也想不到这是相府走出去的马车。
谭素被宁子漠抱了上去,奇怪的是齐秉没有驾马,而是找了别人代替。后边还跟了一辆车,估计有四五个人,都是平日里没怎么见过的下人。
如此匆忙出行,只怕不妥。
宁子漠一直将谭素抱在怀里,生怕她受了凉,狐裘裹得严严实实。谭素闭着眼睛假寐,脑子里却一直在思索。
宁子漠低调出行,齐秉没有露面,只带了几个下人,想必就是不愿被别人认出来。倘若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说不定就会被李珏党盯上,就他们带的这几个人,危险得很。
谭素忽然心脏狂跳了起来,好像从宁子漠和齐秉的无限可击之间,发现了一丁点细小的裂缝。倘若宁子漠出事,底下的官员没有主心骨,李珏必定能将贪官全部落马,还大聂一个盛世清明。
这是个赤裸裸的机会。
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城门,隐约能听见官兵整齐的步伐,还有盔甲摩擦的声音。眼看着就要过去了,谭素迷糊中喊了一声“好热”,就抬手掀开了窗帘。
宁子漠猛地抓住她的手,将窗帘放下来,严肃道:“别受了凉。”
谭素“嗯”了一声,又乖乖地窝在他怀里睡过去,很听话的模样。
齐秉几不可见地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