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漠把房门轻轻掩上,生怕吵醒了里边的人。他拍了拍穆九方的肩膀,示意他出来,“你跟我过来。”
门外与屋内温度两重天,穆九方裹紧身上的衣服,哼了一声,“我讨厌冬天。”
相府的雪虽然扫得勤,还是避免不了沾染到身上。穆九方又是个怪脾气,走了几步,两腿一杵,就嚷嚷着:“老朽走不动了,不走了。”
宁子漠头也没回,“齐秉。”
齐秉上前两步,一只手就把穆九方抬起来抗在肩膀上,继续跟在宁子漠后边。
“你这娃娃简直是丧尽天良呀,老朽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啊?”
一路上只有穆九方的哀嚎,还有偶尔踩在雪上发出的“咔擦”声,宁子漠异常地沉默,不发一言。
进了偏堂,齐秉才把穆九方放下来。他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掀了桌上的茶,是冷的,又哼了一声,把茶盖子往上一扔,抱着手臂把脸别开。
“齐秉,叫人沏壶热茶过来。”
“是,相爷。”
穆九方这才满意地把手拿出来,搁在膝盖上,“齐秉这孩子不错啊。”
宁子漠淡淡地抬眼,“别卖关子了,说说吧。”
“那女娃娃?暂时死不了。”
“穆九方。”宁子漠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明显动了怒,那双眼睛狠得简直要杀人。
穆九方胡子一抖,赶紧道:“行了行了,我说还不行吗?”
他换了两个姿势,才找到了最舒服的坐姿,开始徐徐道来:“这五蛇毒环环相扣,相互牵制,又相互滋生,牵一发而动全身,极难根除。而且五毒用量不一,也极难掌握其配比份量,一旦蛰伏够三天,就会爆发出来,当即丧命。”
宁子漠用力拍了桌子,相府都要抖三抖,“我不是来听你说它多难解。”
“哎呀呀,老朽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插嘴。”穆九方捋了捋胡子,“这毒是我亲自配的,份量和成分我当然最清楚,这世上除了我,绝不会有人能解此毒,只不过……”
他转头,正对上宁子漠的视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能解是一回事,那女娃的身体能不能受住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什么意思?”
“五蛇毒是天下至阴之毒,对男子伤害最大,对女子却是最难根除。”穆九方眯起了眼睛,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要解五蛇毒,需将同等份量的解药不停服用,每服一次,皆会损伤内体,等体内的蛇毒尽数根除,也不知那女娃还有没有命活。”
宁子漠的手指不知不觉就捏在了一起,玉扳指都嵌进了肉里。他直直盯着前方,冷然道:“她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怎会撑不过去。”
“那女娃的身体十分虚弱,你别看她表面没什么,其实她一直有体虚之症。这五蛇毒一入体内,就引发了她的体虚,不然也不会卧病在床。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毒在她体内恐怕等不到蛰伏三天就会发作,服解药过多,怕她扛不住,服太少,又怕她解不干净发作出来,老朽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救活她。”
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猛地站起来,愤然拂袖而去,“救不活她,你也别活了!”
穆九方吓得杵着拐杖站起来,颤巍巍地跟过去,“你不能不讲道理啊,相爷,我又没说我解不了,是她自己身体不行啊……”
齐秉正好带着丫鬟端热茶过来,他听见了他们说的最后几句话,眉毛皱在了一起。穆九方走到大门就累得喘气,伸手去端那茶杯想缓缓气,忽然被齐秉拍开了手。
“庸医。”齐秉一抬手,就将茶壶全盘打落,冷着脸转身离开。
“你!”穆九方气得跳脚,拐杖杵得“砰砰砰”,“我一代毒医,还能砸了自己招牌不成?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端茶来的丫鬟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瞧了穆九方一眼,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同情,“神医大人,若真治不好的谭大人的话,估计您也……”她摇摇头,话说到一半就端着盘子走了。
穆九方头一次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老朽我活了七十多年,还没被人这么质疑过,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寒风呼啸,太过冷冽。
宁子漠觉得自己养尊处优惯了,再经历这样的寒冷,就显得难以忍受。
齐秉三两步跟上去,几番欲言又止,“相爷……”
宁子漠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心里边憋着一股闷气迫切想要宣泄,“原本只是想撇清关系,特意找了没有关系的人,没想到那人蠢钝不堪,竟犯下如此大错!”
“相爷,就一点也不怀疑谭素吗?”
宁子漠顿了一顿,又继续往前,神色在寒风中又冷冽了几分,“怎么。”
“平日里这么精明的人,竟然会误饮下毒酒,恰巧救了李珏一命,这太可疑了……”
白花花的雪色刺得眼睛发疼,宁子漠眯起了狭长的凤眼,“可万一,她真的是担心李珏释放之后报复她,所以才心神不宁误饮下毒酒呢?”
“相爷。”齐秉难以理解,提高了声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经过这件事,别说是重用她,就是留她性命都得考虑几番,相爷切莫心软……”
雪地有些厚,宁子漠踩进去脏了鞋子。他垂头望着靴子上沾染的雪花,又想起了谭素瘦弱的肩膀,问他这么脆弱的雪花是怎么铺满大地的……
他有些晃神,“府里的下人怎么不扫雪?”
“相爷!”齐秉再次加重声音,在这件事上他很坚持,“请相爷冷静想想!”
“想什么呢?”宁子漠笑,“她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有什么可想……”
齐秉听到这话,也噤了声。倘若谭素没有逃过此劫,那自然再好不过,倘若她逃过一劫,再怀疑她也不迟。
他不该太急了,反而适得其反。
宁子漠抖了抖靴上的雪,有雪花飘进他眼睛里,湿漉漉地化开。他仰头望着屋檐的积雪,深深叹了一口气,“齐秉,我有多久没有杀过人了?”
齐秉也记不清楚,他只知道,自从谭素来到府上,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