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难得出了点太阳,这对正处于冰天雪地的都城来说实在是难得。谭素书也不看了,把椅子搬到院子里,躺在上边舒舒服服地晒着,还睡过去了一会儿。
宁子漠刚下了早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往谭素的屋子那边看了一下,就瞧见她躲在角落里偷懒,忍不住走了过去。
白若和小环就守在她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谭素和往常一样拿书盖在脸上,估计是睡过去了,桌子边上还煮了一壶茶,咕噜噜地沸腾着,也没把她吵醒。
宁子漠想,她前世肯定是一只猫,不然怎么会懒成这样?
他走到她身边,重重地咳嗽两声,谭素一下子就吓醒了,猛地坐起来,脸上的书“噗通”掉地,露出她茫然的脸,抬头望着他。
“相爷?你回来了。”
“嗯。”宁子漠一身暗红的官服,负手而立,说不出的端正严明。
谭素连忙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相爷您坐。”
宁子漠瞅了她一眼,没说坐,也没说不坐,不咸不淡的眼神看得谭素发慌。她还在心里嘀咕着怎么了,上头发话了:“素素,不是让你在屋里看书吗。”
谭素赶紧哭诉:“相爷啊,那么多书谭素哪里看得完啊,今儿早上看得眼睛都痛了,刚出来休息一小会儿……”
茶盖“扑哧”咋起,似乎在控诉她。宁子漠根本不相信她的回话,问了白若,“她今儿看书了吗?”
“回相爷,看了。”
“看了多少。”
白若难为情地低着头,“看了两三页……”
宁子漠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素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悉心栽培吗?”
谭素的声音越说越小:“看书有点枯燥,所以偶尔出来透透气……”
“那你要怎样才不枯燥?”
谭素想了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相爷,您给点奖励吧!只要谭素考上了,您就给个奖励,可以吗?”
宁子漠倒是明白她心里的小九九了,面色缓和了一些,“你要怎么个奖励法?”
“嗯——”谭素望着天,眨眨眼睛,“不如相爷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
“我想要相府里的一个人。”
宁子漠愣了一下,又恢复了笑意,一口拒绝,“那不行,万一你要齐秉,我岂不是要亏了?”
“我才不要那个死木头。”谭素噘着嘴,很是嫌弃,“相爷还记得上次被我救下的那个小孩吗?相爷你把他给我吧。”
宁子漠笑容收敛了一些,问她,“为什么要他?”
“因为我答应了要保护他,他在后院经常受欺负。”
“他叫什么名字?”
“叫狗崽子。”
宁子漠神色有些古怪,“怎么叫这么个名?”
“他们都是这样叫的。”谭素拽了他的衣袖,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相爷,你就答应吧,这样我就有看书的动力了。”
宁子漠摸摸她的头,“好吧。”
“呐。”谭素指了指白若和小环,“她们可都是证人,相爷记好了。”
他含笑点头,眼底藏着深邃的光,“行了,可以回屋去看书了吧?”
“相爷,等喝了这壶茶再回吧。”
宁子漠转头看了看茶壶,那茶香很浓,在这种雪天喝再合适不过了,便道:“有我的份吗?”
“有的有的,谭素的就是相爷的。”
谭素扯了衣袖,去揭开茶盖子,热气萦绕在她周围,忽实忽虚。
总觉得不太真实。
热茶倒进茶杯,打着转儿,茶叶缓慢沉到杯底,凝成一抹韵味。都说品茶如品人,宁子漠觉得这话说得极对,谭素的淡,正如这茶香,百闻不厌,谭素的浓,正如这茶味,越品越入迷。
“相爷,这茶好喝吗?”
宁子漠点点头,品了一口,有种沁人心脾之感,明明是去年的陈茶,竟也有新鲜茶味,再细细去品,好像又不是茶本身的味道,“用什么水煮的?”
“是早晨新鲜的枝头雪,煮化了沉淀半晌,取上层雪水最为清澈。”
“倒是喝过雪水煮的茶,总觉得跟你这还不太一样,里面是加了什么东西吗?”
谭素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见院子里的梅花开得灿烂,就顺手摘了几朵加在里边,倒没想到相爷能品出来。”
宁子漠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大半,整个相府的风情都变得旖旎起来。他盯着杯子,琢磨了一会儿,“倒是不曾喝过梅花煮的茶,梅花可以做茶吗?”
“听我娘亲说过,入茶可以去陈味。”
“你娘亲不是在你五岁时就过世了吗?”
谭素的动作迟缓了一下,又接着说,“娘亲虽然体弱多病,却教过我许多东西,谭素从不曾忘记过。”
宁子漠转了话题,“茶不错。”
“也不知道加的对不对,就是胡乱摘了几朵。”谭素把茶壶掀开,往里边瞅了瞅。
“你以前没试过?”
谭素一下子就笑了,眼睛像个月牙,“相爷,郦州很少有梅花的。谭素也是来了相府之后,才知道原来梅花这么漂亮,难怪娘亲以前总念念不忘。”
宁子漠愣了一下,口中的茶琢磨出了很清苦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
“自我记事以来,娘亲就体弱多病,她说她喜欢梅花是因为羡慕它的生命力。倘若她也可以像梅花一样,环境越恶劣,生命就越顽强,她就可以一直陪着我长大。”
“为什么会觉得梅花顽强?”
“梅花总是开在最冷的季节,雪越大开得越好,还不够顽强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宁子漠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连阳光洒在她脸上也不及她半分耀眼。
“其实都城的梅花开得并不好,这里的人都尊崇奇花异草,谁会在意这种东西。”
谭素眨眨眼睛,“那哪里开得最好?”
“你见过比雪还密的梅花吗?”
谭素摇头。
“我可以带你去看这样的梅花。”宁子漠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真的很美,你想去吗?”
“想去,在哪里可以看?”
“一个很冷的地方,我曾经就生活在那里。”他说得很轻松,仿佛那日的阴霾不复存在,“冬天虽然冷,可是漫山遍野开遍梅花的时候,觉得再冷也是值得的。”
但是谭素知道,他的心里并不轻松。
“那一定很美。”她抬头望着他,笑着拉住他的衣袖,“那相爷,咱们就说定了,不能反悔。”
她的笑容,就仿佛是冬天盛开的梅花,生机勃勃,让宁子漠都晃花了眼。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小脸,“我说的话,何时反悔过?”
谭素的脸被捏成了肉饼,却笑得比那梅花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