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素坐着马车,被贼人带到深山老林。马车半路上换成了马,马骑到中途又换成了轿子。轿子是四人大轿,谭素坐在上头感觉还挺舒服,晃晃悠悠就到了地方。
黑衣人掀开帘子,已经卸下蒙面,隐去了凶神恶煞的模样,“大人,里边请。”
谭素提起衣摆下轿,外边一阵阴冷,踩在湿漉漉的泥土里,走起路来都有些粘黏。她埋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跟着前面的人进屋,脚跟踏上台阶。
黑衣人推门而入,屋里正等待着的三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谭素。林高胥没说什么,两人对视一言,了然于心,该说的话尽在眼中。
鲁桐最是心急如焚,“你总算来了!”
谭素不喜欢他这般咋咋呼呼的模样,微微蹙眉,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露水。
陈慕席一大把年纪,人自然也精明许多,他先行了一个客客气气的礼,从袖中掏出了厚厚一叠银票,“请大人笑纳,剩下五千两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凑齐,送到谭大人手里。”
谭素眯起了眼睛,接过银票塞进怀里,“好说好说,剩下五千两给小侯爷便是,我自会来他这里取。”
“好,那大人……”
谭素看了看林高胥,但笑不语,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高胥立即上前,从怀中拿出半叠银票,“这是候府的五千两,请大人笑纳。”
谭素将银票塞进怀里,终于满意。她扯下腰间的令牌,很随意地拍在陈慕席手心里,“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半刻钟都不能多,否则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一定一定……”
陈慕席带着鲁桐当即驾马离去,两人争分夺秒,半刻都不愿意耽搁。
林高胥就站在谭素身侧,他望着窗外的景色,目光幽深,过了许久才开口道:“那些银票你打算怎么处理?上面戳着陈太史的官印,倘若被发现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谭素目光带笑地望向她,“小侯爷觉得该如何处理?”
“找个地方藏好,又或是烧了,毁得彻底些。”
“我这人爱财如命,倘若被人发现我有钱不用,岂非惹人怀疑?况且一万五千两银票呢……”谭素望着他,目光灼灼,“保不齐哪一天,这钱或许还能救命……”
林高胥想了一下,也觉得确实如此,“你也可以交给我,我帮大人保管着,将来若有需要的地方,你还可以拿来应应急。”
谭素看了他半晌,却像是突然看不懂他了一般,目光复杂地笑了起来,“小侯爷刚开始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后来又说下不为例,可到底还是一直在帮我,为何?”
林高胥很自然地回答:“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会找到办法。”
谭素审视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没说到重点。
林高胥补充了一句,“我怕你会牵扯到盛三儿,有我在,总会好一些。”
谭素面色古怪地看着他,“这于你而言有何好处?”
林高胥忽然抬头,谦和的眉目间有些温怒,“你问我有什么好处?扳倒奸臣,还朝堂一个盛世清明,不是每一个臣子应当做的吗?”
谭素愣了一下,“对不起。”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林高胥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但我不希望你把尹盛牵扯进来。”
“对不起。”这是谭素第二次道歉,却跟第一次的不一样,“可是我停不下来,也别无他法。尹盛的身份和他的性格,是最适合的人选,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林高胥沉默了些许,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在朝中中立,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你想要帮助,尽管来找我,我希望你不要牵扯三儿。”
他说这话忽然没错,可是林侯家世代忠良,和宁子漠的关系,远远不如尹家。而且他心思缜密,不如尹盛单纯,很难被宁子漠掌控。
她若长期和这样一个人来往,势必会引起宁子漠的注意,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和尹盛身份不一样,你知道这样会冒多大的风险吗?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高胥不愿她牵扯尹盛,语气难免重了一些,“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就是所谓正义?”
谭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都跟着冷了一大截,当中的酸楚无法想象。她知道做这件事会承担多大的风险,承受怎样的流言蜚语。她不求所有人都理解她,可是如林高胥这样透彻的人,竟然也不能理解她。
林高胥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她本就承受了太多不被人理解,他再说这样的话岂非让人寒心?
谭素直直地盯着他,眼中闪动着不确定,连声音都带着颤,“谁不是无辜的人?你,我,包括所有被牵扯进来的人,都是无辜受累,可这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林高胥沉声道:“我知道。”
“为何王爷能牺牲,我能牺牲,你能牺牲,尹盛就牺牲不得?”
林高胥百口莫辩。
“我虽利用他,可也在保护他,小侯爷觉得我会害了他吗?”谭素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我做这些事不求小侯爷能理解,一切都是我自愿。不求名垂千史,哪怕遗臭万年,我也要朝着我的路走下去!”
她的肩膀因为愤怒而起伏,肩骨削尖了一般,身子薄薄的一片,让人看着有种刺骨的疼痛。是啊,她虽利用尹盛,让他胆战心惊,却从不曾让他真正置于险境。
当初舍利子那件事,她也是将所有事情抗在了自己身上,化解了一场腥风血雨。她甘愿独自受苦,也不愿害了他人,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不会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林高胥深吸一口气,态度总算放软了一些,“你说的我都知情,可这是你的路,不是三儿的路。他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远离朝堂争斗,是你把他牵扯了进来。”
谭素很明白这一点,她冷静下来,作出了她的承诺:“我自会对他负责,我拿命来担保,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林高胥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好,记住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