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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一旦开始下，就怎么也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又接着下了好几天。初雪太过寒冷，身子骨难以禁受，可又舍不得这盛世雪景，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院子里堆起了皑皑白雪，府里的下人全都动了起来，整天都忙着扫雪。他们将道路清理得干干净净，免得主子们踩在雪地里弄脏了衣鞋，怪罪下来。
谭素倒是有些怀念以前在景王府的时候，府里没几个下人，李珏体恤他们，从来不让他们冒着风雪打扫。往往一场大雪之后整个王府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谁都不忍心往上边踩上一脚。
郦州比都城暖和，只有接近过年的那几天才有可能下雪。那时候看雪都是窝在娘亲怀里，手里还捏着雪球，冷在手中，暖在人心。
谭素虽然怕冷，却也喜欢这种白雪皑皑的景象，这会让她想起小的时候，娘亲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轻语的情景。每当娘亲说着她不知道的事时，她都可以睁着惊奇的眼睛望着这个世界，像个孩子一样赖着她撒娇，无忧无虑。
谭素把手伸出去，轻飘飘的雪花总落不到她手心里，偶尔飘进来一两朵，也很快就融化成小水滴，仿佛不堪一击。可这些雪花虽弱小，假以时日，却可以铺满整个大聂。
有脚步声靠近，她听得出是宁子漠的脚步声，可她的身体却动弹不了，怎么也起不了身行礼。似乎她一瞧见雪天，想起以前的事情，整个人就都倦怠了，提不起精神。
温暖的狐裘忽然就搭在她肩上，她习惯性地抬头，只瞧见他白净的下巴，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素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谭素周身都温暖了起来，她把狐裘仔细拢紧，本该谄媚几句，可她的喉咙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无论是赞美的、奉承的，还是讨好的、卑微的，通通都翻不出嗓子眼。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宁愿一直被怀疑，活得战战兢兢，也不愿用虚与委蛇去应对真情实意。
“莫不是冻傻了。”他伸手敲了她的脑袋三下，俯身盯着她看，一双眉眼飞扬，煞是好看。
谭素也盯着他看，只是不说话。
“看着我做什么？”宁子漠轻笑了一声，直起了腰板，看向外边，眯起狭长的凤眼，“刚才看你一直盯着那里，还以为在看什么，原来是在发呆啊。”
从谭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头一次觉得自己仰望着他，渺小如蝼蚁。她看什么都觉得朦胧，说话也落不到实处，“谭素在想，这小小的一朵雪花，是怎么铺满大聂的。”
“这有什么好想的？”他垂头看着她，很认真的模样，“素素，你是不是一到冬天整个人就变笨了？”
谭素眨眨眼睛，好像活力又回到了身体里，“相爷觉得呢？”
“我觉得。”他使劲捏了捏她的脸，下手很重，“你不是变笨了，是懈怠了，给你的书都看了吗？”
谭素揉着脸颊，敢怒不敢言，只能喏喏回话：“看了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大概三四本吧。”
宁子漠又捏了她另一边脸，“这么多天你就看了三四本，你对得起我悉心栽培吗？”
谭素捂住两边的脸，委屈了，“会试就是走个过场，相爷两句话的事，为何一定要谭素死命看书？”
宁子漠瞪着她，“我什么时候说了我会帮你？”
“可是相爷说过，会让我心想事成。”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宁子漠又敲了她三下，倒没怎么用力，敲完又揉了揉她的头顶，又暖又痒。
谭素靠着栏杆，在他温暖的手心里，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宁子漠也坐在她旁边，跟她一样趴在栏杆上盯着外面的雪，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相爷。”谭素忽然叫了他。
“怎么？”
她又摇摇头，有些迷茫，“没什么。”
最近不光是宁子漠，连她自己也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有侍卫从雪地里跑过来，他没走正路，挑了最近的距离跑过来，在雪面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禀相爷，尹公子来找谭大人，说是从宫里得了御酒，请谭大人前去品尝。”
谭素一下子坐正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有些犹豫，“今儿太冷了，你跟他说我不去了。”
“去吧，多交些朋友是好事。”宁子漠握了她的手，微微笑着，“早点回来。”
谭素从来没觉得他的笑容竟是这般温暖，就和他的手心一样，能轻易驱赶她身侧的冷意。她木然站起身，狐裘从肩头上滑了一些，冷意猛然袭身，她才惊觉宁子漠从来就没让她受过冻。
她抓住身上的狐裘，刚刚开口：“相爷，这个……”
“穿去吧，外边冷。”他伸出矜贵的手指，仔细帮她系好，不准她脱下来。
谭素俯身行了一个礼，“谢相爷。”
她犹豫着转身，绕过栏杆走进院子，还有些风雪。她埋头跟在侍卫身后，走了十来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仿佛看尽人世沧桑，一下子就撞进了她的心窝。她瞧见他趴在栏杆上，手臂轻轻垂下去，目送着自己离开，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她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寂寥。
这个人也是会寂寞的吧。
不管他装得如何放浪形骸，也是会寂寞的。
谭素想都没想就回身，解下身上的狐裘，两三步走过去，踮起脚尖，隔着栏杆将狐裘披到他身上。她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快步融入到风雪之中，心脏跳得有些奇怪。
定是因为寂寞，才希望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哪怕每天抱一大堆书到她房里，也只是希望自己能多在府里呆呆。可自己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想到外边去，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她罢了。
谭素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她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雪花正好落在她眼睛里，揉了两下，越揉越红。
这天，冷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