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宁子漠的相貌,便可以遥想他的母亲当年是如何美艳动人。可是她的毒蛇心肠却恰恰与她的美貌相反,才会将宁子漠逼上绝路,变成如今喜怒无常的模样。
谭素也终于明白,为何他对女人宠爱之后又弃如敝履。他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去撕开每个女人伪善的面具,以此来寻求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相府的酒杯精致,喝上三口就见底。
谭素很安静地听着,替他满上了酒,却再也没有替自己满上。有些酒喝光了都品不出东西,有些酒只喝一口就能感同身受。
“那个女人抛下我之后,做了一家富贵人的小妾。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八抬大轿,两杯薄酒,就将她从侧门娶进了门。曾经那么风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女人,到了最后也不过如此。”
他笑出了声,撑着脑袋,目光潋滟。
“我被她抛下之后,活得很艰难,也曾经去找过她一次。我不是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只是想去看看她抛弃我又能活出什么名堂。可是她看到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索命的鬼,丑态毕露。”
宁子漠猛地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眼神中凝成了寒冰,“她给了我一支金钗,让我滚,我滚了。随后一大群官兵冲出来将我按在地上,押回了牢房,我没有被审就直接判罪,罪名竟然是盗窃之罪。”
“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自己干净纤细的手,“你相信吗?一个母亲污蔑自己的亲生儿子盗窃之罪,要砍了我的双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是谭素见过最漂亮的手。它能写下苍劲秀丽的诗词,也能写下改变天下的奏折,他的双手掌控着一切,谁能想到他当初竟是死里逃生。
“最后是我跪在她面前,求她,用最卑微的姿态去反反复复求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发誓我不会说出这件事。她才像放过一只蝼蚁一般放过了我,我在她眼中看到自己,比狗都还不如。”
谭素觉得眼眶发热,又不想被人察觉,只能拼命地眨眼睛,安慰着他:“相爷别说了,都过去了。”
“素素。”他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把玩着,“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过去,永远不会。”
“相爷你不要再说了。”谭素低下头,擦了擦眼睛,显然是被他的话所动容了。
“嘘。”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我还没有说完,你会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宁修娶进公主,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公主善妒,他府中妻妾死的死,疯的疯,但凡他宠幸过的女人,不是怀不上孩子,就是无故小产。而公主体弱,整整九年也未曾诞下子嗣,当宁修重病缠身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公主不是善妒,而是不能让他留有后代,公主不是体弱,而是早已喝药绝育。他每日每夜在公主房间喝的汤药,都加了慢性毒药,渐渐蚕食他的身体,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掏空了。他心有不甘,于是费尽心思找到了我。”
“皇上要他死,要他绝后,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我的存在。宁修悉心教导我三年,一门心思将我培养成下一个宁修,为的就是毁灭大聂,毁灭皇族。”宁子漠像是说出了心里最深的秘密,长舒了一口气。
谭素捏紧了手指,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相爷为何一定要听宁修的?他既然已经……相爷大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这重要吗?”他盯着谭素,眉眼中仍旧是漫不经心,“反正我也不喜欢这天下,毁了又如何……”
谭素欲言又止,咬紧了自己的牙。她知道自己再问就要逾越了,强迫自己扯出笑脸,“相爷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宁子漠笑了起来,喝光杯里的酒,“我知道你不会懂,或许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会明白。”
谭素沉默着为他添酒,添到一半酒壶就空了,不知不觉宁子漠已经喝了这么多酒。
宁子漠眼底染了醉意,通红通红的,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往事。他端着酒杯,执意要喝完酒,也执意要说完他想说的话:“除了这件事,我还答应过宁修一件,在公布我的身份之前,我会先除掉那个女人。”
“你还记得吗?那个女人当年挺着大肚子去找宁修的时候,宁修给过她两个选择。要么生下孩子,她死,要么打掉孩子滚,与相府再无瓜葛。她当年选择了第二个,我替她选了第一个。”
他的目光阴冷,令人胆寒。谭素今天听了太多的秘密,每一件都是足以要她性命的事情,宁子漠用这种方式将她彻底跟他绑在了一起,让她不敢动弹。
“我找到了她,她日子过得还不错,因为给那家人生了一个男孩,转了正。虽然我的模样大变,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因为我和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太像了。”他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娥眼,细眉,高鼻梁,连太阳穴的痣都是一样的位置。”
“我第一次俯视着她,看着她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人老了,头发花了,皮肤黄了,十指粗糙,再也没有当年的神韵,我还记得我当时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问她,还酿桂花酒吗?”
宁子漠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眼底的冷意也凝成了冰,“她吓得不敢说话,一直摇头,说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酿过酒了。我问她,还记得那次我偷喝她的桂花酒,她都骂了什么吗?她一直摇头,说她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一巴掌挥在我脸上,提住我的衣领,把我扔出去,然后说:小杂种,你也配喝我酿的酒?”
坛子里的酒荡起了丝丝涟漪,就如同谭素的心。她把装满酒的酒壶搁在桌子上,竹盅放回酒坛子里。
“我问她,我现在还配不配?她哭哭啼啼地求饶,再也不敢正眼看着我。那般低下的模样,太过于低贱,我都没心思再跟她多说一句话。我遵从宁修的遗愿,丝毫没有手软,带去的人将他们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全部毙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停下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也没全烧,我把她的宝贝儿子带出来了,我要让她的儿子也成为最下贱的人,让她死不瞑目。”
谭素的手指抖了一下,强行握在一起。
“她死了之后,我去过一趟她以前的青楼,后院的桂花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满树花香,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我把桂花全部摘下来,带回去,自己做了桂花酒。我没有做过这种东西,只在记忆里依稀记得她是怎么做的,可是我做的很糟糕,半点没有记忆中的味道。”
宁子漠终于停下了,他双手捧着酒杯,就像一个做了错事得不到宠爱的小孩子,又孤独又迷茫,“一把桂花,两斤清酒,我做的不对吗?为什么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