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素头脑剧烈,夜里做了噩梦。
她梦到一个乱坟岗,数不清的尸体横在脚下,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黑色的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形成粘稠的一片,像有生命似的往她脚下游走。
谭素很害怕,不停地往后边退,突然脚下伸出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踝。
她挣脱不了,摔在了地上,想喊又喊不出来,那双手一直拽着她,想将她拽下去。谭素拼了命挣扎,那双手顺着她的腿往上爬,露出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被水泡得肿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她的模样有点像林小莲,可细看之下又不是她,嘴唇被针线缝住,似乎想说什么,又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一直爬到谭素身上。
谭素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爬到自己身上。
那个女人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嘴唇被针线撕得鲜血淋漓,满口尖锐的牙齿,要将面前的人一口吃掉。
谭素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吓得大口喘气,许久回不过神来,方才梦中的一切明明那么真实,此刻又忘得干干净净,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
“谭大人醒了?”白若在门外边喊她。
谭素身上全是冷汗,她扶住额头,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浑浑噩噩地下床,“进来吧。”
白若推开门,她的身后还跟着小环。
一人端热水,放在架子上,一人拿毛巾,搁在手臂上,便开始伺候谭素穿衣。
今日的衣服要比以往复杂些,可是再复杂的衣服到了她们手里边都不算什么。
衣袖理得整齐,腰带系得松紧有度,就连裙摆也铺得落落大方。她往铜镜面前一坐,小环的一双巧手,束发也是轻轻松松,一丝不苟。
谭素转头望了眼窗外,天边大亮时辰已经不早了。
“现在几时?”
“回大人,快到巳时。”
“你们怎么没叫醒我?”
“是相爷不让。”
谭素顿住,回头看着她,“相爷怎么说。”
“今儿齐护卫过来,说大人昨夜喝了酒,就不用过去伺候了,让您多睡一会儿。”
谭素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明明记得昨夜自己并没有惊动宁子漠,齐秉也不是那种多嘴的人,他为何会知道自己醉了酒?
“哦,对了。”白若从柜子里拿了一壶酒出来,递到谭素面前,“齐护卫说这是相爷的赏赐,他还让奴婢给大人传个话,说是今后相爷赐给大人的东西,不要胡乱送人。”
谭素脸色一变,将酒壶掀开,那股香气四散开来,怎么也抑制不住。
小环忍不住出声:“咦,这酒好香。”
谭素把盖子放上去,垂下眼睑,“我知道了,拿下去吧。”
小环梳好了头发,把镜子拿起来,“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谭素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将铜镜扣在桌子上,起身往外边走。
白若赶紧追上去,“大人不用早膳吗?”
“不了,我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大人需要奴婢陪同吗?”
谭素顿了一下,“白若跟着我吧。”
“是。”白若乖巧地走到她身边,温顺地跟在她身后,低声絮叨:“大人,不吃早膳很伤身体,要是让相爷知道了,奴婢定会受罚……”
谭素笑了笑,“行了,我回去就吃还不成吗?胸口闷,转一圈就回去。”
白若的秀眉蹙在一起,忧虑全都聚在眉心,可也不敢多说什么。
谭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小莲生前住的院子,里边连个打扫的人也没有,冷冷清清。她想小莲刚到相府的时候,语笑嫣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可是转瞬即逝,生死存亡、荣华富贵全凭宁子漠一句话。
白若有些怯步,“大人,别往里边走了,里边不干净。”
谭素一言不发,提起衣摆就跨了进去。脚下的青石板还带着水珠,干净清新的晨光洒进这个院子,足以扫去一切阴霾。
可是被困在屋子里的人,经历过怎样的煎熬和痛苦,才会选择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自尽呢?
自杀之人会受地狱之火灼烧,若无人收尸,将永世不能投胎做人……
谭素魔障一般,一直往里走。
“大人!”白若急得掉眼泪,又拦不住她,“您不要再进去了!那里边、那里边……”
临近的窗户只是半掩,谭素一把将它推开,光从外边射进屋子里,照亮屋中所有阴暗的角落。
她一眼就瞧见那具趴在床边的尸体,身上还穿着宁子漠曾经说好看的衣服,手上还带着宁子漠曾经赐给她的手镯。如今却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突兀着双眼,仿佛在述说着她的死不瞑目。
可是又能怪谁呢?总归怪不到宁子漠身上。他给了一个女人荣华富贵,如今只是拿回去了而已,又何错之有呢?
“那里面、那里面有个死人……”白若拉住谭素的衣袖,恳求她离开这里,“大人,你不要再进去了,会惹上脏东西的,这里不干净,快走吧……”
阴冷的、腐烂的气息,僵硬的身体,青紫的面色,突兀的眼睛,还有伸出来的舌头。谭素曾经都经历过,甚至比这还要近千倍百倍,她甚至用手触摸过那种冰冷,连心窝子都冻得发痛。
“大人?”白若去拉她的手,这才发觉她浑身冰冷,手心里全是冷汗,“大人您怎么了?”
谭素突然转身,干呕了起来。
尽管什么也吐不出来,还是不停地呕吐。她似乎是控制不住自己,每一次干呕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肯甘休。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她跪在了地上,手指扣进泥土里,用力到青筋暴起,还是止不住来自灵魂深处的抨击,一次比一次剧烈。
“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啊!”
谭素突然就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剩下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砰砰砰”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人都要炸开。
她的脑中又想到尹盛说的那四个宫女,一个接一个地诡异死亡。她其实都知道,她全都知道,光听那四个宫女的死法,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做的了。
颖春被缝唇溺死,是因她冷眼旁观。颖夏、颖秋被活活勒死,是因她们奉命架住自己双手。颖冬被砍去手掌,塞满金银而死,是因她为了荣华富贵,动手打了谭素。德文公主被毁容,是因为她先动手毁谭素的容貌。
宁子漠做事讲究因果报应,这些手法必是出自他之手。而他向来奉承“别人刺我一剑,我必砍他三刀”的原则。那些宫女全都没能幸免,就连德文公主都遭到了他的报复。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怕?
他要一个人生,那人定能生,他要一个人死,那人定会死,这就是宁子漠的权势。
一个掌控天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