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是春暖花开之时,便是落下细雨,也只觉得微微带暖,润物细无声。
谭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握着怀中的匕首,愣怔地站在尹府门前。
尹盛不在府里,侍卫说是随朋友出去了,谭素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但就是提不起力气去寻,好像最初的目的都不再那般重要。
尹盛喝得醉醺醺,被人抬回府里,送他回来的人正是孙斌鸿。
孙斌鸿脾气本就不好,一路上骂骂咧咧,把他从车马上扔下来。尹盛醉得东南西北不分,摔在了地上,谭素赶紧上前去扶住他。
孙斌鸿一瞧见她,脸色变了一变,“你怎么又来了?”
谭素觉得奇怪,“我不能来吗?”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你、你不是……”
尹盛醉得神志不清,挂在谭素身上还不安分地扯着她的衣领,又摔在她身上喃喃自语。谭素几乎撑不住他的身体,退了几分,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孙斌鸿见状脸色又是一变,脱口而出:“你是宁相的女人!能不能离尹三儿远一点?”
谭素愣住了,她怀里的人也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倒在她脖间安然睡过去。
“斌鸿!”车上传来了很严厉的声音,正是林高胥,他没有露面,只说道:“上来,该走了。”
孙斌鸿看了他们两眼,咬咬牙,转身上车,一挥马鞭,便要离开。
“小侯爷。”谭素叫住他,微微眯起眼睛藏住眼底锐利的光芒,“送佛送到西,怎么扔门口就不管了。”
林高胥沉默了一会儿,掀开帘子下车,随后背对着谭素对孙斌鸿吩咐道:“我一会儿就出来。”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朝谭素走过去。
谭素很久没见过他那般冷清的面容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径直走到她跟前,只沉默着接过尹盛,都不曾抬头看过她一眼,就转身进了府里。
其实细细想来,林高胥性子一向如此,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和他之间生分了许多。
尹盛醉酒回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他们只向林高胥与谭素二人行了礼,便走在前边带路。倒是谭素跟林高胥之间有点不一样,他们一路上都诡异地沉默着,一前一后,谁都不曾逾越。
只是进屋子的时候,尹盛有些不老实,把林高胥当某个陪酒姑娘。一边扯着他的发带傻笑,又抽了他的簪子,正要脱他腰带的时候,被谭素拽住了手臂,死活拉扯进屋子,把他按在床上。
处理完了尹盛,谭素回头瞧见林高胥慌忙系好腰带,万年不变的脸上竟还有些泛红。他的发丝披在脑后,倒显得他没那般冷清了,有种纯情的旖旎。
她忍不住调侃了两句:“小侯爷若是女儿身,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林高胥横了她一眼,又别过身去把散落的头发系好。估摸着这辈子都没人敢这般嘲笑他,气得他手指发抖,发带总系不紧。
谭素把尹盛的鞋一脱,往里边一塞,草草了事。她回头见林高胥还在跟头发纠结,忍不住走到他身后,接过了他手里的玉簪,“小侯爷哪是做这些事的人,让我来吧。”
林高胥微微松了手,背脊有些僵硬,“你会吗?”
“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束的呢,后来也帮相爷束过,算得上娴熟。”她踮起脚尖,手指灵活地把发带缠上,一点一点收紧,“反倒是女儿家的头发不太会弄。”
玉簪往里边一插,果真像模像样的。林高胥伸手摸了一通,这手艺不比府里的丫鬟差,又想到宁子漠身上,莫名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你……和宁相还好吗?”
谭素忍不住发笑,“若不好,怕是要死几十次了。”
林高胥猛地转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可你是……”
谭素凝了眉,打断他的话:“小侯爷说话当心。”
剩下的话嚼碎了咽下去,林高胥闭口不言。谭素将他往屋子里拽了一些,关上门,又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尹盛,确保他没醒。
“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小侯爷。”谭素突然就跪在了他面前,低声道:“小侯爷一定要帮我!我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林高胥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她不肯起来,“小侯爷先答应我。”
“你且说说。”
“我想让小侯爷帮我带一个人出都城。”
林高胥沉默了一下,“什么身份?”
谭素抬头看着他,睫毛微微颤抖着,始终说不出关于那个人的事,只能搪塞他:“一个小孩,相府的小孩。”
若真只是一个孩子,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林高胥收敛了神情,开始思索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和宁相什么关系?”
窗户纸被他轻易就捅破,连背脊都害怕得发凉,谭素手脚都变得发凉,“他和相爷……仇人关系。”
林高胥微微摇头,“不对。”
若是仇人,依宁子漠的性子只怕是早就杀了,况且一个小孩,能有什么仇?
“你跟我说实话。”
谭素的脸色有些发白,跪着走到他脚边,拽住他的衣袖,“我不能说。”
她这般姿态着实让人心疼,林高胥蹲下去捂住她发凉的手,微微叹息。
谭素拽住他的手指不放,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小侯爷可愿帮我?”
林高胥活了二十几年,一向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世上早就没有能让他为之动容的事物,所以才会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不听不言不闻不问。
可终究还是惹了天怒,老天爷拐着弯地让他遇上谭素,把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塞他手里,拿不起又丢不得,徒惹难受。
他静静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帮?”
谭素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仿佛活了过来,拽紧了他的手,“十五有灯会,我会想办法带他出去放河灯,那条河直通都城之外,小侯爷只需要派人把河道占满,引起骚动,再趁乱从河道将他带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定能逃脱。”
林高胥点点头,“是个好办法。”
“宁子漠十五必定会去皇宫,不会有任何防范,等他回来之后我会想尽办法拖延住他,必定不会连累小侯爷!”
可林高胥担心的不是她会连累自己,而是担心她是否还能像上次一样脱身。他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来,“你自己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怎么还想着救别人?”
“我也知道不该,我也想过放弃,可是……”谭素目含隐忍,定定地看着他,“当机会出现在我眼前,我却不去抓住它的时候,自己也就无异于那些残害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