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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白走，帮子里九成兄弟就得挨饿！
再往后六七月天，汛潮一来，大运河涨了水，行船本来就少。万一黄河再决了堤，这段儿运河航路就得中断。
大运河上卖力气就更加艰难！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这帮子兄弟能不能撑到今秋漕运，都是个问题！
所以老茵儿叔拼死了都不愿后退半步！
他不愿后退，身后边墩子、果儿也能撑住。
但再往后，其余那些纤夫就不打准儿了！
这没一会儿，又有三四个纤夫支撑不住撒了绳儿。
“老茵儿，撑不起了！”
“往后撤几步，让弟兄们把青龙再抓回来，到时候再稳住吧！”
后边歪嘴刘的叫声传来。
“不行！”
老茵儿叔大喝。
“往后撤两步，是能把丢掉的青龙再抓回来。但这三艘大船往后一动，还怎么拉扯得住？这一撤，可就刹不住了啊！”
老茵儿叔叫道。
“刹不住也没辙啊！咱这样还能撑个几时！”歪嘴刘脸色也是难看到极点。
说话间后边队伍早就乱成一团，天上的狂风丝毫不减，吹着三艘官船已经在缓慢倒退。任凭老茵儿、墩子等人憋红了脸硬撑，也阻挡不了后退的趋势。
“撤了吧老茵儿！”
歪嘴刘几乎放弃。
老茵儿心里边冰凉，这是老天爷不赏饭吃，真要是不得已撤了，也得认命！
大运河上讨口饭吃，也得看那老天爷赏不赏饭。
老茵儿叔在运河道上走得多了，哪年不见那被黄河决堤冲毁了田地的庄稼人？
遇上那灾年，要饭的顺着大运河道儿，成群结队往南走，半道上病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这老天爷发了威，可是六亲不认！
哪管你是地里刨食，还是运河道上卖力气？
“罢了罢了……”老茵儿心里边悲凉，身上的劲力就松了三分。
眼看那三艘官船真就支撑不住，要顺风往后退——
却是此时，老茵儿叔一双老眼，就看到前边运河道儿上，顺风走下来一队汉子。
都是清一水的男人，没有女人孩子，全部都是赤着脚，身上破衣残麻，都是些穷苦人。
大风一吹，几个干瘦汉子差点要被吹个滚儿。
就是看到这帮子穷苦汉子的同时，老茵儿两只眼几乎都要放出光来。
“撤十步，马儿了个巴贼的都给我把青龙抓回来！”老茵儿大喝。
听他叫喝声，后边墩子、果儿都是一愣，下意识按照老茵儿叔所说，后背上青龙绳稍稍一松，快速后撤十来步。
这一后撤，那几个丢掉纤绳的纤夫趁着机会又把自个儿的纤绳抓了回来，重新背在后背上。
即便是抓回了纤绳，但三艘官船已经顺着风浪后退，再想拉扯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看要毁，就见前面那顺河而来的一对穷苦汉子忽的加快了脚步，冲着这边一脚深一脚浅跑来。
“老茵儿你狗娘养的，龙不行风虎不行雨，老祖宗的话都丢恁嬢酷裆里了！”这穷苦汉子里边当先一人四十多岁，络腮胡子，一只右眼上生着发紫的肉瘤子，压迫的眼皮都睁不开，就左眼还能睁着，是个独眼。他快步而来，超过老茵儿，一把攥住老茵儿后背的纤绳，憋足了劲儿拉扯。
“孙独眼你个吊了个环儿的，老子就知道是你！”老茵儿狠狠叫骂。
“草恁麻子的老茵儿，龙王爷咋没把你收去！”独眼汉子从牙缝里迸出咒骂。
“老子见阎王，也落不下你！”
老茵儿拼了命使劲儿，咒骂声都低不可闻。
不只是这独眼汉子孙独眼，他身后那帮子穷苦汉子，这时候也纷纷冲上来，手拽肩扛，帮忙拉扯纤绳。
这一股子生力军加进来，几乎等于是背青龙帮子劲儿头加倍，硬生生止住三艘大船的退势，在这大风之中，竟都把三艘船向北拉扯了十来丈远。
就是这个时候，似乎是老天开了眼，天上的风也渐渐弱了下来。
用不了多久，这风估摸着就能暂时停下。
“孙叔，多谢了！”
墩子奋力拽着手中的纤绳，一边缓慢向前挪动，一边开口，向那“孙独眼”道谢。
孙独眼是这大运河上，另一帮子背青龙客的大把头.
他手底下也有二十多条汉子，寻常三四条小船也能拽得起。遇上大货船，凭他这帮子人，不用别的帮子帮忙，也能拉的起来。
运河上的背青龙的分成一个个帮子，小的七八人，多的也就是二三十人，再往上数，凭大把头的能耐也管理不过来了。平常遇到小船队，或者是单个的大船，一个大帮子就能应付得过来。若是遇上了大船队，或者是好几艘大船，就得好几个帮子同心协力了。不过大运河上的船队，规模也没有太大的，大船也不多，毕竟这几年运河时常淤堵，真有吃水量大的货船，在浅滩上行船，直接就搁浅窝在泥沙里边了。那个时候，几百人都未必能把船给拉上来。就得先把货卸了，在慢慢往上拽。
这么一来，本钱也就大了。
总得来说，大运河上大船不算多，背青龙的帮子也不大。
孙独眼的帮子和老茵儿的帮子，都有二十多人，在大运河道上已经是大帮子了。
平常两个帮子之间，也因为争活儿，多有摩擦。
要在运河道上遇上，两个帮子难免要互相叫骂一阵。
但大运河上的规矩，恩怨归恩怨，骂归骂，甚至争斗起来，打个头破血流也正常。但是若是走河道的时候，一方遇了难，只要看到了，就算是死对头，也得出手帮衬！
毕竟，常在运河道上走，谁也不能保证，往后就一定不会出事儿。
平常两个帮子，打归打，骂归骂，抢活儿归抢活儿，但不管是哪一方胜了，哪一方败了，终归不是往死里摁。
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要是在大运河道上遇上了难，稍有不慎，一船货物掉河里，对一个青龙帮子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那就是真正是要了老命，死都找不到阎王殿往哪边开。
正因为如此，老祖宗传下运河道上的规矩，一个帮子有难，做死的对头也得来帮衬！
刚刚那一回，老风从正北吹下来，老茵儿这个帮子死命都拉不住青龙纤绳，眼看撑不住，好在孙独眼的帮子从上游下来，一声吆喝过来帮衬，集合了两个帮子的力气，才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老茵儿和孙独眼算是老对头了，哪怕是孙独眼帮了忙，解了难，老茵儿也要骂两句。但是墩子却是小辈儿，见了孙独眼也是得叫声“叔”的。现在孙独眼的帮子过来帮忙，可以说是救了老茵儿这帮子的身家性命，墩子肯定要道谢两声，否则那就是没了礼数了。当然了，青龙帮子里边混的，有哪家知道这点儿礼数？
“墩子，跟着老茵儿混，能混出个鸟儿头来？”
“不如来跟你孙叔我吧！”
孙独眼看了一眼墩子，脸上满是欣赏。
墩子这小子知进退，脑瓜子也灵，把他拉到自己帮子里，将来孙独眼不在运河道上混生活了，墩子就是他这帮子的总把头。
真要是孙独眼年老了吃不上饭了，墩子这小子讲义气，好歹隔三差五，能给他送口吃的。
更何况，墩子还带着果儿，一个能顶俩，在运河道上绝对是把子好手。
当然了，孙独眼也就这么一说。
当初墩子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但凡是个青龙帮子都不愿意接纳他，是老茵儿给他一口吃，给他一份活计。要不然墩子说不得早就暴尸荒野了。这小子这么讲义气，想要把他从老茵儿帮子里边拉走，那简直是老母狗的鸟蛋——根本没有谱儿的事儿。
果不其然，墩子听了孙独眼的话，只是憨笑不说话。
这小子看着敦实憨厚，却不是没脑子的毛头小伙。
人家孙独眼刚刚救了你这一大帮子人的身家性命，现在来拉拢墩子，墩子不可能答应，但也是没法言辞拒绝的。更不可能破口大骂。
所以干脆就是傻笑，装听不懂得了。
墩子卖傻装楞，老茵儿却用不着。
敢拉拢自己帮子里边的人，老茵儿铁定是要破口大骂了，把孙独眼的祖宗八辈给带上都是正常。
然而——
孙独眼有些惊诧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听到预想之中，老茵儿的叫骂声。这多多少少，有些反常了。
下意识的，孙独眼回头向着老茵儿这边望了过来。
这一望，孙独眼脸色不由得一变，他清楚看到，就在自己身后两尺位置的老茵儿，虽说依旧背着青龙纤绳，但是脸上却是有一股难以言明的病态苍白。
“老茵儿！”
孙独眼低声一吼。
“哇！”
老茵儿根本没应，而是身子一个踉跄，张口就是一嘴鲜血呕了出来。他那本来苍白的脸色，已经是愈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