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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运河岸边死一般的静，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和偶尔刮过的风声。
漕船沉没的这种事儿，对于那些纤夫船夫来说，虽说是刚开始震惊，心惊胆战，但最终却也没有闹得人心惶惶。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三艘漕船的统领硕尔泰大人还没跑，副将徐海也没跑，那怕个球子？真要等硕尔泰大人跑路的话，这些船夫纤夫才会真正意识到大难临头。而现在，不少人还幻想着，硕尔泰大人手眼通天，或许真能把这事儿给压下去，最终硕尔泰大人或许升迁无望，但这翻了漕船的事儿，终归能够平息下去。
唯有孙庆宝等人，见识多一些，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但他也是不敢跑的。
这三条漕船上每一个船夫每一个纤夫都是登记在册的，想跑？又哪里能跑得掉。
孙庆宝是南漕帮的人，在这运河道上也算有家有口，自己跑了，倒霉的还不是妻儿？
但凡天还没塌下来，他也总归抱着那么一点儿希望。
两艘漕船拴在了岸边。
沉的那艘没有打捞，事实上也捞不出来。一船的漕粮多不多？很多。但满河道的泥沙多不多？更多！多了千倍，多了万倍！现在跳进沉船的那地儿，潜到水里头抓一把泥沙，里边又能混着几粒粮食？
河滩上撑起了帐篷，一群纤夫挤在里边，有那心大的，没一会儿甚至响起鼾声。今个儿这一整天闹腾得太大，铁打的汉子也撑不大住了。
硕尔泰没有睡下，他站在漕船甲板上，望着夜空，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良久，硕尔泰才开口说话。
“这事儿，还有没有转机？”
他是向着身后的徐海询问。
徐海也没有睡，他是知道沉了漕粮的干系，这事儿说很大，的确不小，说很小，也的确不大，归根结底，还得看能不能堵住那帮子船工、纤夫的口。
每年漕运，沉到大运河里的漕船都有那么一些。谁也保不准，就一定能把几艘漕船完完整整的带到京城。但是沉归沉，怎么沉的，还是有说法的。若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是人为的失误，沉了也就沉了，管漕船的统领受些责罚，扣半年俸禄也就是了。照硕尔泰的身份，赔偿了漕粮和漕船的损失，甚至责罚都不需要。
但若是人为的失误引发漕船沉没，那事儿可就不小了。硕尔泰的身份都怕是担不住。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头标硕尔泰是争不了了。
“硕大人，这帮子泥腿子，怕是不好封口啊？”
“出了这种事儿，咱们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徐海的眼珠子不断乱转。
“真的没有什么转机了？”硕尔泰的声音有些发冷。
“转机么……也不是没有。”徐海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最终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厉芒。
“哦？”硕尔泰轻轻“哦”了一声。
却见徐海弓着腰，小心翼翼凑到了硕尔泰的耳边。
“硕大人，这些船工、纤夫，怕是留不得了！万一让上边知道，是硕大人您执意要夜间行船，最终出了这事儿的话，那可就不好办了。小的倒是有个法子……”
“这些船工、纤夫，全部砍了脑袋！”
徐海伸出右手，轻轻比划。
“之后，就说硕大人押着这三艘漕船，到了这九曲十八弯，碰上了洪泽湖的水匪。这水匪和船工、纤夫串通一气，要凿沉咱的漕船，抢夺咱的漕粮。这个时候，硕大人您英明神武，早早的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奋力抵抗，总算是保住了三艘漕船中的两艘。另外，那洪泽湖的水匪，砍死了三十多个，串通一气的船工纤夫，也砍死了三十多个，加在一块儿，恰好就是六十多具尸首。”
“这么一来，沉了漕船的干系，硕大人您不用担了，非但不用担干系，还斩杀水匪有功，就算这回漕运夺不了头标，一样能平步青云！”
徐海眼神冰冷，沉声说道。
“洪泽水匪么？”
硕尔泰双目目光闪烁。
洪泽湖和黄河、淮河、大运河都有连通，洪泽湖内水势复杂，的确是有水匪出没。
把这次沉船的事儿，推给洪泽水匪，倒也可行。
“这么做，怕是会留下一些破绽吧？”
硕尔泰双眉紧皱。
“呵呵，这个法子自然是不完美，破绽也会留下一点点。但是，您把这事儿上报给漕运总兵穆彰阿大人，穆大人即便发现了破绽，怕是也不会多说吧？”
“就算是隆玉，您的这个死对头，发现了这破绽，怕是也不敢说！”
徐海嘿嘿笑道。
“哦？”硕尔泰双目微微一亮。
他这一刹那，也想明白了。
有的时候，事儿闹得越大，大家即便发现了破绽，反而都不敢捅开了！
如果单单是漕运沉船的事儿，被隆玉知道了，铁定要狠狠抓住，用此事抨击硕尔泰，让硕尔泰遭受责罚，短时间内无法升迁。
但如果是硕尔泰杀了纤夫、船工，说是水匪劫船呢？
哪怕隆玉知道了真相，也不敢说！
因为一旦说了，对硕尔泰来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过！隆玉让硕尔泰掉了脑袋，硕尔泰背后的家族又岂会善罢甘休？到了最后，怕就是两个八旗家族撕破了脸面，彻底敌对。甚至京城的王公贵族，贝勒贝子，乃至是铁帽子的王爷，都要被牵扯进来。
给隆玉十个胆子，他怕都不敢说！
现在这事儿，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只要把事儿闹大，破绽再大，也没人敢捅破。纵是漕运总督穆彰阿，也得帮硕尔泰兜着。
“这计划，终归还有一些不大完美的地方。”
硕尔泰思索片刻，忽的开口。
“呵呵，小的忘了说了，硕大人砍杀这六十多个船夫、纤夫，咱自己的兵，不能一个都不死。正好，这三艘漕船上，能信任的官兵留下，不值得信任的，也全部除掉！”
“就说是追击水匪时，被水匪杀的。”
“如此一来，必保万无一失。”
徐海阴笑着说道。
“你说的很对，事情闹得越大，就越是不会败露。官兵要杀几个，但是，似乎只杀官兵，还有些不够……”
硕尔泰脸色冰寒，沉声说道。
“硕大人您的意思是……”徐海稍稍疑惑。
噗！
然而就是下一瞬间，一声清响传来。
徐海的双目瞬间瞪大，目光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他两只眼珠死死盯住眼前的硕尔泰。
一柄短刀的锋锐刀尖，从他背后透出，鲜血一滴滴顺着刀刃滑落。
“死几个官兵不算什么，若是徐大人能牺牲一下自己的话，这件事情，自然就万无一失了！”硕尔泰紧贴着徐海，冰寒的冷笑声，从他口中传出，传入徐海双耳。
“你……”徐海还想再说什么，硕尔泰左手飞速抬起，紧紧捂住徐海的口鼻，同时一咬牙，右手握着的短刀刀柄猛地一转。徐海身躯颤动，鲜血流出的速度加快了好几倍，他口鼻之中只能发出呜呜声响，不过片刻工夫，就身躯发软，崴倒在这甲板之上。
“徐大人，安心去吧！”硕尔泰冷冷看了一眼犹自瞪大双目的徐海。
硕尔泰已经想明白了，事情闹得越大，别人就是越是不敢捅破这一层窗户纸，非但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甚至自己的上官，乃至是到了漕运总兵、漕运总督，都会帮着自己遮掩。到最后传到当今圣上爷的耳朵里，自己非但不是沉了漕船的罪臣，反而要成为剿匪有功的功臣。
但凡是历史上的大案，牵扯了几十个上百个官员的，基本都是这样。有人捅了娄子，所有官员，不管是有干系的，甚至是敌对的，都帮着遮掩。到最后尾大不掉。那些最终被曝出来的，终归还是少数，绝大部分还不是淹没历史长河里头了？
乾隆嘉庆朝的和砷贪腐案，别说是官员们帮着遮掩，英明如乾隆爷，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做得大了，就无关于对错！
噗嗤！
从徐海身上抽出短刀，硕尔泰随手在徐海的衣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渍。
他杀徐海，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有自己身边的几个侍卫看到。
硕尔泰的这几个侍卫，都是从京城带来，是自己家里人，完全值得信任。他这三艘漕船上的漕兵，基本也都是心腹。
徐海倒也有几个手下，但是为数不多，待会儿找个由头杀了就是。
“把徐海尸首抬到船舱里边，麻利点儿，召集兄弟们，跟我上岸。”
硕尔泰低声快速吩咐自己的那些侍卫。
约莫一刻钟过后，徐海悄无声息，带着十几个侍卫上了岸。
每个侍卫手里边都配着短刀，在这夜光之下，两只眼睛闪着野狼一般的嗜血精光。
“去！”
硕尔泰给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另外的侍卫，到了大运河岸边，一处杂草没过膝盖的草丛地。
“哎，你们几个，还有你、你，都醒醒！硕尔泰大人叫你们过去，有事儿要嘱咐你们。”
两个侍卫钻进纤夫歇息的一个帐篷之中，随手拽起七八个纤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