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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三艘船靠了岸栓好，大家伙儿一块儿休整。
“孙哥，明个儿怕是更不好走。”
墩子脱下衣衫来，深秋的凉风一吹，嗖嗖的冷，他摸了摸肩膀头子，已经磨得有些红肿了。
其余那些纤夫，一个个也都是叫苦不迭。
“臭小子，别他妈的尽说晦气话！”
船夫孙哥瞪了墩子两眼。
不过他也知道，墩子这话很对。
越是靠近黄河，河道里边的泥沙也就越多，河道走起来也就越难。而且水流也更湍急了，要判断哪边有坎儿，哪边有弯儿，无疑更难了。看着今天走了一半的九曲十八弯，没出什么事儿，实际上，难走的地方也就是走了十成里的一成而已。
“好好休息吧，明个儿还有的受！”孙哥把一包子干粮丢给墩子，口中说道。
而就是此时——
腾腾腾！腾腾腾！
南边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
漕船里边，硕尔泰早掀开帘子，走出船舱。
不远处一人一马驰骋而来，到来近前一声“吁”，马蹄停住，那人翻身下马，快步向着硕尔泰这边走来。
“二爷，隆玉那边的漕船，已经快赶上来了，就在南边五里之外。”马上的骑士穿的是黑色的短打劲装，他凑到硕尔泰身边，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什么？这么快？”硕尔泰眉头紧紧皱起，双目都放出异样的光华。
“爷，打听到一个事儿。”那黑衣人继续禀报。
“今个儿过晌的时候，隆玉的三艘漕船托底儿了一艘。”这黑衣人说道。
“过晌的时候托底儿了一艘？那得耽搁很长一段工夫啊？那他们怎么那么快，现在就在咱们五里之外？难不成，之前的时候，他们就在我们前头？不对啊，我们一路走过来，没见着他们的船啊……”硕尔泰百思不得其解。
“隆玉的漕船的确是托了底儿，但是根本没耽搁太长时间，有人帮他们拉出来了！”
黑衣人正色说道。
“拉出来了？不对，我听说隆玉找的纤夫是两个大帮子，这些人可是歪瓜裂枣什么都有。哪怕六十多人一块使劲儿，也不可能这么快把船拖出来啊……”硕尔泰觉得有些不对。
“不是六十人！”黑衣人沉声说道。
“不是六十人，难道更多人？不可能，三艘漕船的建制，最多就是六十个纤夫，难不成隆玉这厮这么大胆，还敢逾越不成？这小子在京城就不守规矩，现在到了运河道上也敢这么做？待我到了镇江，禀报总兵大人，革他的职！”硕尔泰恨恨说道。
“爷，不是这么个事儿。”黑衣人脸色也有些发苦，他摇了摇头，“爷，隆玉的三艘漕船，就是六十个纤夫，一个都不多。但是他似乎是花了大价钱，雇了那么几十个纤夫，什么都不干，就在这九曲十八弯河岸边来回转悠。他的漕船托了底儿，这几十个纤夫一股脑涌过来帮忙，没几下子就把船给拖出来了……”
“真要追究起来，这几十个纤夫，不过是在他遇了难处的时候搭把手救出来。运河道上，就是这么个规矩！”
“根本抓不住他的把柄啊！”
黑衣人苦着脸说道。
“什么？”
硕尔泰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
运河道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帮子背青龙的遇了难，别的青龙帮子就得顺手帮忙。
之前老茵儿那帮人拉贾道庸的官船，眼看邪风吹着要倒退，就是死对头孙独眼的帮子冲过来帮忙，才稳住了局面。
这是运河道上的规矩，谁都挑不出理儿来。
硕尔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对手隆玉，竟然就用上了这个规矩。
他正常情况下就是三艘漕船，六十个纤夫，就那么拉着走。另外再雇上两三个青龙帮子，几十号纤夫，就在九曲十八弯这儿晃悠，离着他的漕船不远。平常不出事儿，那就什么都不用管，一旦出了问题，被泥沙托了老底儿，这几十号纤夫立马冲过来帮手，直接就把难关给过去了。
真要挑毛病，人家不过是帮忙的，遵照的是背青龙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没毛病啊。
照这样下去，一路子上都是顺顺当当了。
“混蛋！”
硕尔泰禁不住破口大骂。
他没有想到，这隆玉竟然想出了这种法子来。
几十号的纤夫，雇着他们在九曲十八弯逛游，统共也就是两天的工夫，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哪怕就是花上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只要能夺得头标，也绝对是不值一提。
相比起隆玉来，硕尔泰把工钱提了五成，找来一群青壮年纤夫，固然是劲头更足，但也没什么经验，有好处也有坏处。比起隆玉这法子来，简直是差了老远了。
这倒不是因为硕尔泰脑瓜子比不上隆玉，实在是因为他的经验太浅了一点儿。
隆玉能想出这个法子，也不是他自个儿想的，而是他手底下的老船工和背青龙帮子里边的老把头给他想出来的。如这隆玉、硕尔泰这些京城来的大家子弟，对大运河上的规矩哪有这么了如指掌？想破脑瓜子都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硕尔泰找的这些船工、纤夫，基本都是青壮年，三十岁往上的都不多。就是墩子这样的，机灵归机灵，但离着老谋深算，也还差了不少的火候。
隆玉的这种法子，指望墩子能想出来，也不现实。
“现在怎么办？”硕尔泰脸色阴沉无比，心中焦躁不安。
隆玉的三艘漕船离着自己只有五里远了，明天要冲过九曲十八弯，赶上自己这三艘漕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万一自己这边，三艘漕船出了那么一丁点儿问题，耽搁那么一时半刻，这次夺头标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让硕尔泰效仿隆玉的法子，也不现实。
毕竟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再找几十号青龙帮子的人？
“硕大人，实在不行，咱们干脆连夜行船吧！”
而就是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的传入硕尔泰的耳朵里。
硕尔泰一愣，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徐海。
徐海刚才就在自己身边不远，那黑衣骑士所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硕大人，咱们离着淮安城已经是不远了，就是这半个九曲十八弯。”
“平常船只吃水不多的时候，九曲十八弯一天也就过去了，咱们这漕船吃水大，走得慢，无非两天的工夫。隆玉的漕船虽说已经到了咱们后边五里，但这五里也不是那么好追的。咱干脆连夜走，等明个儿隆玉发现的时候，咱们都走出十几里地了，他连追带追的，等追上咱，都早到了淮安府了！”徐海低声说道。
“连夜走么？”硕尔泰眼神不停的闪烁。
最终他还是一咬牙：“把孙庆宝那小子叫过来！”
孙庆宝就是那船夫孙哥，是南漕帮的人，这回硕尔泰的三艘漕船，就是他主管着。
硕尔泰咬死了就是要连夜行船，孙庆宝也没辙。
“不行啊孙哥！”
“九曲十八弯好不好走，你也明白的很。咱们这帮子人里边，本来就有雀蒙眼，白天走都得万分小心，半夜走的话……”孙庆宝吩咐下来，墩子脸色都直接变了。
“别他妈的废话，叫你走就走！”
“就这么一段儿了，蒙着眼也走过去了！”
“待会儿慢点儿，能赶多少赶多少，一晚上下去，走五里也成，走十里也成。”
“离着淮安府不远了，只要走过这段儿，有的是赏钱。给，这是硕尔泰大人赏下来的，给我拿好了，赶紧招呼兄弟们走！”孙庆宝拿了一个钱袋，硬塞到墩子的手里边，冷着脸说道。
另外那边两艘漕船也得了赏钱，那四十个纤夫个个兴高采烈，也顾不上身子疲乏，已经准备套上纤绳往前走了。
墩子轻叹一声，知道这硕尔泰为了夺头标，已经是猪油蒙了心，谁都劝不动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墩子再不愿，也只能硬了头皮往前走了。
“哥几个，走着！”
墩子这回依旧是走最前边。
他吆喝着，扯了嗓子，去唱那《小寡妇住店》。
歪嘴刘的功夫他学不到三成，但好歹还算记了词儿。
这大半夜走船，纤夫队伍里本来就一群雀蒙眼，什么都看不见，疲乏之下撑不住，一头就能栽河里头。墩子也只能用《小寡妇住店》这种荤段儿，尽量让弟兄们强打精神。
墩子已经是瞪大了眼珠子，但谁成想走了那么两个时辰，差不多到三更天的时候，还是出了事儿！
最前边的墩子的这艘漕船小心翼翼行进着，却听后边吱呀一声响，竟是在运河道里边托了底儿。漕船一个摇晃直接停住，前边拉纤的二十人还在使着劲儿，猝不及防之下，被那青龙绳子一带，直接摔在地上一片。
“妈的！”
这艘船是刘老癞子几个人拉扯的，被带倒在地，刘老癞子一股脑爬起来，最里边骂骂咧咧。
“怎么回事！”
硕尔泰就在这艘漕船之上，漕船托底，他清晰感觉到，飞速冲出船舱，硕尔泰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