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者

伊风世醒来的时候，窗外朝阳入眼，身体依然隐隐作痛。

“你醒来了？”

一道祥和的声音传入耳里，伊风世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一名看上去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站在床前。

他中等身材，面如满月，颔下留着一络短须，肤色很红润，此刻的神情和蔼中略见欣喜。

伊风世呆了一呆，昏迷之前的记忆像流水般涌进脑子里。

他记得自己引爆了炸弹，为什么没有死？难道没有爆炸？

“是……是您救了我？”伊风世不能肯定地问。

“呵呵，也可以这么说，年轻人，我在你身上找到很多张身份证，我不知道该叫你哪一个名字才好，是李清华或者王文世？”

中年人眯着的眼睛微微笑，伊风世感觉他没有什么恶意。

中年人拿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我的名字没你那么多，我姓龙，草字义之，你叫我龙哥、龙叔，或者义之都可以。”

“龙哥……谢谢。”伊风世想要坐起来道谢，身子才略一动，立刻觉得全身剧痛无比。

龙义之立刻发觉，伸手制止伊风世想要起身的动作，柔声说：“你的伤还没好，先别忙着起来。”

伊风世心中一叹，入杀手这一行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多次，受过的伤也不计其数，可还没有伤得这样严重、这样不明不白过。

那两个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就是对于面前这个自称龙义之的人，他也并非全无戒心，即使抛开那颗弹有没有爆炸不说，为什么龙义之能够从那两个黑衣人手中轻轻松松把他救回来，甚至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龙义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伊风世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左右看去，龙义之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微笑着往床头旁边一张小椅上一指——伊风世的所有对象，包括手枪，发射飞针的机关筒，五花八门的身份证，两顶压缩成只有指头大小的假发与其他不少变装的物品等等全都放在上面。

自己的工具都在手边随时可以拿到，这让伊风世安心不少。

“我叫做伊风世，伊人的伊，风格的风，世界的世。”

“很不错的名字，这个‘伊’的姓好像不太常见到。”

“也许吧，我是个孤儿，这是领养我的妈妈的姓。”伊风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主动说起这些。

也许是因为昏迷时的梦，他很少想起这些往事，那样会让他难以冷静。但是现在他有一种缅怀的冲动，因为眼前的环境让他觉得放松和安全。

不知为什么，龙义之给他一种很平和、很宽容的感受，让他觉得在龙义之的面前不管说什么都不要紧。

“这是你的往事吧？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些。”龙义之温和地说，“我感觉你好像不太愿意记起这些往事，失去母亲一定过得很苦吧？我的童年很普通，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龙义之的话让伊风世有点想笑，“不用……不用劝我什么，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想起的。”

龙义之平静地说：“那么，跟昨夜的人有关吗？”

伊风世立刻又警觉了起来，他的右手习惯性地去抓枪，然后才想起手枪在床的边上。

龙义之看着他的眼睛，仍然平静地说：“伊风世，你知道吗？昨天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有好几次我看着你从那条街上走过，你给我的感觉像是杀过很多人。这些人也许该死，因为我从你的情绪察觉不到一般人杀过人后的那种兴奋、愤怒和内疚，但是昨天你给我的感觉有些特别。”

伊风世看了看龙义之，突然灵光一闪。

“是……那个小店？”

“是的，我有一个身份是多家小店铺的老板。”龙义之微笑着说，“我的店铺都不大，但是遍及多国的城市，方便我可以四处走走。曾经，我在巴黎也见过你一次，那时候对你没有特别留意，现在才想起来。”

“那龙哥你是什么人呢？”伊风世看着眼前这个普通的中年人，“还有，你说昨天的我……有什么不同？我昨天并没有遇到龙哥你。”

“我昨天在那个小店的里面，你可能没有看到我。我这人记忆力很好，对曾经见过的人都有印象。”龙义之笑着说：“我观察过你，你喝酒和听音乐时我觉得你很伤感、很寂寞，在你的心底深处有一种深沉的仇恨……告诉我，跟昨天那两个黑衣人有关吗？”

伊风世没有回答。

龙义之看着他的眼睛，顿时明白了。“是那个穿白西装的人？”

“他是个军火贩子，以前他更是个抢银行的劫匪。”伊风世低下头，“他杀了我的妈妈。”

“对不起。”

“不、不要紧。”提到李约瑟，伊风世不得不想起昏迷前的经历，他心中充满疑问，嗫嚅着想要问龙义之，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龙义之看出他犹豫，笑道：“你心里想必是疑惑重重，不急，一个一个问吧，相见即是有缘，我也想好好与你谈一谈。”

既然对方这么说，伊风世心里多少平静了一点。他在心中把思绪整理了一下，让他不解的是那两个神秘的黑衣人。

“龙哥……你救我的时候，注意到那两个黑衣人了吗？”见龙义之肯定点头，伊风世继续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你觉得他们与众不同？”

伊风世迟疑了一下，“是的。”

龙义之站起来，缓缓踱步，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半晌才说道：“我想过你会问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牵涉很多……一下子很难说清楚。”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伊风世感觉到了什么，他也清楚记得那两个黑衣人奇大的力量，极快的速度，以及他们用手接住他射出的子弹……

“他们是不是……吸血鬼？”这是伊风世在西方电影里见到过的东西。

龙义之哑然失笑。

“不、不，不是那种事物，你听说过修真者吗？”

伊风世摇摇头。

“剑仙、仙侠、或者道士？”

“听说过……有些电影里提到过。”伊风世一边说，一边不解地看着龙义之。

龙义之苦笑道：“那没办法，只能从头给你讲起了。”

随着龙义之的话，伊风世的眼睛越睁越大。

原来，他说的是超出科学知识范围之外的一种玄学，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即使听说过它的存在，也是视作虚无缥缈这一类的东西，很多人甚至会拿种种科学根据来驳斥，也有人十分不屑，认为如果真有修真成仙之道，那秦始皇就可长生不老，如何会有后来的诸朝世代？

可是就像所有神秘的事物一样，无法理解与不能相信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修道、修真，这种早已湮灭在古老传说中的玄学，就是隐于现代社会另一层背景之下的神秘存在。

龙义之先大概说了以上的意思，然后详细解释：“说到底，修真之说确实是由古代就已经盛行，然后流传至今，其宗旨与物质社会是相背的，主要在于清心寡欲，意志坚定，长年苦修，以求白日飞升成仙。自古以来，修真者自成一界，少与凡人相近，故不为人知。而且修成者既少且难，毕竟要以人类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道’，步步惊心，路途遥遥，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以修仙为目的的修行者称为修真者，以修魔为目的的修行者称为修魔者，以修冥为目的的修行者称为修灵者。修魔者与修灵者是极少见的，抛开他们不谈，修真者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以炼丹为主，以求炼得灵药，服下后可脱胎换骨，白日飞升；另一类是以天地为炉鼎，以自身为丹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以成大道。还有一类是专门盗取别人的真元、魂魄以助自身修行，这类人心术不正，功力虽高，成就却有限，修真史上曾遭全面封禁，绝迹已久。”

“难道真的有修真这种东西吗？”伊风世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毕竟这些事物与离他所知道的知识范围相差太远。

“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科学是具有时代性的，它的发展和定义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在不停地变化。现在的人对修真成仙之道的看法，就像是当年以为太阳绕着地球转的人们听到相反理论的反应一样，可是你能说地球不是围绕太阳在转动吗？”

伊风世找不出话来反驳，但是心中仍无法尽信。

龙义之明白他的想法，并不多解释，只是继续往下说修真的法理。

“按照一般通俗的说法，修真第一步为筑基，练的是人体内力，古称剑侠。表现为身轻体健、气力无穷，此阶段与一般习武者表同实异。第二步为结丹期，古称剑客，表现为内力转化为真元力，体内结成真元金丹，也是修真者的神髓。此阶段已少有人达到，达到者不仅力量远超常人，且可延年益寿。第三步为元婴期，古称剑圣，体内结成真人一样的元婴，可发出真元之火，御剑飞行，寿近千年。第四步为元神期，古称剑仙，表现为元神出窍，瞬息万变，此境界已经灵魂不灭，后期渡劫后即可飞升成仙。但是渡劫有极大的危险性，如果功力不够，心神不定，很可能神飞魂散，前功尽弃。一般而言，修真者只要有信心，坚持修行，只要不是特别笨或者特别倒霉，都可以修到度劫期，虽然可能要几千甚至上万年，但是真正能度劫成功，飞升成仙的修真者不到其中一成。

仙界、魔界、冥界均有别于人类世界以外的高层次异空间，不在人类现在的科学所能解释的范围之内。而修真最大的危险在于天劫，每过千年便会面临天劫的危险，成仙后天劫会很少，但仍然有，功力越高，天劫越少。成仙后寿近十万岁，寿仍可期，修成仙人或修成神魔、灵圣之后方有可能修神，如能成神，完全不受诸界约束，与天地同寿，才是真正地超脱大成之境，但关于神人的说法仅仅存在传说而已，无法证实。”

“那两名黑衣人也是修真者吗？”伊风世问。

“很有可能……不过不能完全的确定，我只能确定他们有相当于结丹中期的实力……”龙义之迟疑了一下。“一个修真者会为毒枭做保镖？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也许他们有某种原因。”

“龙哥，你没有与他们交手？”

“没有，因此我不能完全确定他们是否是修真者，我只是用神识观察他们的实力。”

“什么？”

“神识，喔，这是修真的说法，就是一种玄妙的感觉，随着修真者的功力加强而感觉会更强。像是……嗯，像是常说的第六感。”龙义之笑着说。

“你刚才说什么结丹中期？结丹我知道，它是否还有不同的级别高下才有级别之分？”

“不错，我刚才说的每一阶段仍有高下之分，基本上分为初期、中期和后期，我现在是元婴初期。”

伊风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在心里将龙义之讲的话整理了一遍，虽然听得很明白，但还是将信将疑。他以前在看此类电影的时候，总是认为那不过是人类渴望力量、渴望成为宇宙中心的一种虚幻的愿望。

所受的教育、知道的科学知识，都让伊风世无法想象可以用人的血肉之躯胜过枪炮，即使昨夜亲眼目睹过这样的神话。

龙义之刚才解释得很详细，从修真的起源到修真的区别、阶段统统讲了一遍，伊风世一方面愿意相信他，同时却又觉得无比迷惘。

龙义之拿出一块焦黑的小碎片递给他。

“认得这个吗？”

“这是、这是我那个高能爆破弹的碎片？”伊风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么说，它爆炸了？那两个黑衣人连这样的炸弹也炸不死？”

“没有炸到他们。即使炸到了，说不定他们也确实不会死。”龙义之微微一笑，也不见怎么动作，身前忽地出现一只蓝色的小鼎，周身转绕着紫红色的火焰，悬在空中，缓缓旋转。

龙义之道：“这是我修炼的法宝之一，叫做紫焰鼎，是一件攻防结合的法器，可大可小，昨天我就是用紫焰鼎收了你的炸弹，让它在紫焰鼎中爆炸，免得伤及四周，那两个黑衣人见到这件紫焰鼎，知道我的功力比他们高，自然很快地就逃走了。”龙义之心中暗念灵诀，小鼎倏地变大，从鸡蛋大小转眼变得像个花瓶般大小，一边变大的过程中，紫焰明亮得接近白色，更发出巨大的罡风吹得人身形不稳。

伊风世与它还隔有一些距离，眉发已被炙得滚烫近焦，身子在风中有如枯叶一般，只能咬牙苦忍。

龙义之不待紫焰鼎继续变大，手一伸将它收了回去，笑道：“不能再试了，这些法宝对普通人间界太过于霸道，威力若是全发挥出来，整座楼毁掉也不稀奇。”

伊风世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短短的时间内接触到的每样东西都超过他的知识范围。

忽然之间，他感到自己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渺小而可笑。他这个可以随意毁灭任何人生命的杀手，在这些异人的面前，却脆弱得像个婴儿。

“你有什么想法？”龙义之问。

“我可以认为自己在做梦吗？”伊风世苦笑着说。

龙义之也笑了。“做梦是不会烧焦头发的。”

伊风世摸摸自己额前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不相信也不可能了，虽然要我相信比不信更难。”伊风世有些茫然地说，“谈谈你那件……嗯，紫焰鼎好吗？”

“那是一件法宝，修真者称之为‘器’。”龙义之解释，“自古以来的书籍里多有提到飞剑、法宝之类的概念，这并非是后人杜撰出来的神话，而是确有其事。修真者自结丹期就可以修炼自己的飞剑，但须到元婴期才可御剑飞行，飞剑已可算是修真者的基本法宝之一，与自身心神相连，修真者功力增进，飞剑会随着异化增强；飞剑受损，会直接伤害到修真者自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至于狭义的法宝之说，应指炼器。结丹期以下的修真者只能使用炉鼎，结丹期的修真者能发出真元之火，元婴期以上的修真者可以自己发出三昧真火，以自身神识控制，将一些特殊的材料加入某些诀或阵法，而修炼成各式各样物事，具有相当的法力甚至是灵力，即为法宝。事实上，也有很多是不加入阵法，单纯炼成某种形状的物品，所以称之炼器更为恰当。”

“每个修真者都有法宝？啊，不对，应该是器？”伊风世问道。

龙义之笑道：“基本是这样，但是器也有分别。器分为六个等级：神器、仙器、魔器、冥器、佛器、法器。神器最高，法器最次。修真者所炼的只是法器，根据能力高下不同，还可以分出很多等级。佛器指佛宗诸人所炼物器，能力与法器相当，唯因佛宗不将炼器作为一种必修功课，只有少数功力高绝之人才修炼少许物器，正所谓宁缺勿滥，成品质量都很高，故排名法器之上。其他几种器，必须修成冥、魔、仙、神的境界才能修炼出来的，不然想见也见不到。”

关于具体的修真介绍，龙义之又讲了近一个小时才大致介绍完。

伊风世仔细听着，偶尔发问，虽然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边听边寻思，已经有了一个较明确的概念。这些事物听起来极为玄妙，但他现在既然已经开始相信，接受起来便觉得很自然。

伊风世心中无比感慨，有如登上一座山峰，眼前豁然开朗，发现一片以往完全不知的新天地。

龙义之看出他目中惊羡之意，这种表情他不是没有见过，当下只微微一笑。

伊风世忽然想起他那恐怖的紫焰鼎，它竟然会倏忽不见，忍不住问道：“龙大哥，你那件法宝会隐形吗？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龙义之微笑，“并不是隐形，是我把它收起来了。”他伸出右手，比着中指上戴着的一枚红宝石戒指，“就在这里。”

伊风世半天摸不着头脑，嗫嚅道：“就在这里……它……它是这枚戒指变的？”

龙义之微笑着正要说话，门外一道声音传来：“它不是戒指变的，只是装在这枚戒指里而已。”语声轻柔，娇美动听。

伊风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走入门来，清柔秀丽，正是那小餐馆中拉琴的女子。

在小店里用餐的时候，伊风世并没有太注意这个女子。现在认真看她，只见她身材修长，容貌清丽，虽然略显清瘦却是体态婀娜。她仍然是扎着两条辫子，身上衣着打扮与现代女郎没有任何区别。

要不是她在这里出现，伊风世怎么也不会将她与一个潜心修道的人联想在一起。

女子对伊风世注视的目光也不怎么在意，走了进来说道：“修真者的戒指不是像你们一般人一样，只是用来装饰。这只戒指里有师兄设下的道法，相当于一个不小的立体空间。别说一个小小的紫焰鼎，就算将整幢别墅的东西都装进去也不奇怪。”

伊风世闻言惊叹不已，虽然龙义之已经告诉他不少修道的知识，但是对他来说，他不知道的仍然极多。

他想起一个很贴切的比喻：人所学会的知识就像一个圆圈，里面是已知的部分，圆圈外是未知的部分。当圆圈里面的东西变多，圆圈变大，与外面交界的周长同时也在变大，不知道的东西反而更多了。

这是一个现代学者打的比方，现在用到这玄妙的修道上面，很是贴切。

女子走近，对龙义之微嗔道：“师兄，伊兄弟不是修道中人，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奇怪？你何必老是逗他？”

龙义之哈哈大笑。

“我若不逗他几句，师妹还不会这么快露面呢。”他扭头对伊风世说道：“这是敝师妹，叶雪灵。”

伊风世想到她的琴声，不由得说道：“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扭头看去，叶雪灵那清丽的水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伊风世见她盯着自己，便道：“我们见过面的。”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在昏迷的时候，仿佛曾经听到一阵琴声，是否……”

龙义之笑道：“不错，雪师妹那张琴也是她自炼的法宝之一，颇能调心息神。我给你疗伤之际，曾以神识体察你的气血精神，似乎有触动你的某部分记忆，让你心乱难安。是叶师妹出手，你才得以安睡一觉，不然，伤势很难恢复得如此之快。”

伊风世想要起来道谢，一起身就浑身痛得厉害，只得点头略作行礼，向叶雪灵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