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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巴黎到伦敦

第一章

如果幸福出现在你面前,要好好把握。

伦敦 几天后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安托万坐在办公室里,写完了一封信的最后几行。他重新读了一遍,觉得很满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再塞进口袋里。

百叶窗正对着布特街。秋日美丽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了建筑事务所的金色木地板上。

安托万穿上挂在椅背上的西服,整理了一下毛衣的袖子,快速走向大厅。他在半路停下,走到事务所老板身后,弯下腰研究他设计的草图。安托万移动了一下三角尺,修改了剖面图上的一处线条。麦肯锡点头表示感谢。安托万微笑着表示回应,他看了一下手表,继续往接待处走去。墙壁上挂着事务所建立以来设计的图纸和拍摄的照片。

“你今晚开始休产假吗?”他询问前台。

“是的,宝宝快要出生了。”

“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年轻的女人在肚皮上比画了一个笑脸。

“足球运动员!”

安托万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把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早点回来……也不要太早……还是尽早吧!总之,你能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他挥手示意要离开了,然后推开玻璃门,走向电梯。

巴黎 同一天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巴黎一家大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位神色匆忙的客人走进来。他头上戴着帽子,脖子上系着围巾,朝摆放教科书的书架走去。一位女售货员站在梯子上大声念出架子上陈列的书籍的书名和数量,马提亚斯同时在本子上记下这些数据。没有打招呼,客人硬生生地问道:“七星出版社出版的《雨果文集》在哪里?”

“哪一卷?”马提亚斯抬起头问道。

“第一卷。”男人的回答很生硬。

年轻的女售货员艰难地扭过身子,用手指夹出了一本书,弯下腰把它递给马提亚斯。戴帽子的男人一下子把书夺了过去,然后走向收银台。女售货员跟马提亚斯对看了一眼。马提亚斯咬紧牙关,把本子放在柜台上,跑向客人。

“你好,请,谢谢,再见!”他挡住了前往收银台的路,大声喊道。

客人很吃惊,试图绕过去。马提亚斯把书夺了回来,回到他的工作岗位上,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好,请,谢谢,再见!”在场的几个客人显然被吓到了。戴帽子的男人很生气,离开了书店。收银员耸了耸肩。年轻的女售货员一直站在梯子上,很难保持严肃。之后,书店的老板请马提亚斯在下班前去办公室见他。

伦敦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安托万步行来到布特街,他朝人行横道走去,一辆黑色出租车停下来让行。安托万对司机表示谢意,之后继续朝法国中学路口的转盘走去。铃声一响,小学校区的院子立刻被一群孩子占领。艾米丽和路易背着书包,肩并肩地走着。小男孩儿冲向爸爸的怀抱,小女孩儿笑着朝栅栏走去。

“瓦伦蒂娜没来接你?”安托万问艾米丽。

“妈妈给老师打了电话,她迟到了,让我去伊沃娜的餐厅等她。”

“跟我们一起走吧,我带你去,我们三个人去那里吃东西。”

巴黎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干净的人行道上留下一道道印迹。马提亚斯把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驶过,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司机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用中指做出下流的手势。马提亚斯穿过街道,走进一家小超市。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天空,现在来到了闪耀的霓虹灯下。马提亚斯拿了一盒咖啡,在不同的速冻食品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选了一包真空包装的火腿。直到把小篮子装满了,他才走向收银台。

收银员找他零钱,但没有回复他的那句“晚上好”。

马提亚斯来到干洗店门前,铁门紧闭,他只好决定回家。

伦敦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空荡荡的餐厅大厅里,路易和艾米丽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焦糖布丁,一边在本子上画画。只有女老板伊沃娜一人,仿佛有心事。她从酒窖走上来,后面跟着安托万。他抱着一箱酒、两篮蔬菜和三盒奶油。

“你怎样把这么多东西抬上来的啊?”安托万问道。

“我就是这样做的!”伊沃娜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柜台上。

“你应该请人帮忙。”

“我拿什么付他工资?我一个人都快搞不定了。”

“周末,我跟路易一起过来帮你。我们整理一下你的储物间,下面真是一团糟。”

“不要管我的储物间,带你的儿子去海德公园骑小马驹吧,或者去参观伦敦塔,他这几个月一直想去那里。”

“他还想参观恐怖博物馆呢,这不是一回事。他太小了。”

“或者说你太老了。”伊沃娜反驳道。她整理着红酒瓶。

安托万把脑袋伸进厨房的门,看着厨师做好的菜。伊沃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今晚给你准备两套餐具?”

“也许三套?”安托万看着艾米丽在大厅深处把本子合上。

然而他话音刚落,艾米丽的妈妈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她朝艾米丽走过去,把女儿紧紧抱入怀中,为自己的迟到感到抱歉,说因为领事馆的会议耽误了一会儿。她问女儿作业做完了没有,小女孩儿很骄傲地点头表示做完了。安托万和伊沃娜在柜台一旁看着她。

“谢谢。”瓦伦蒂娜说道。

“不用谢。”伊沃娜和安托万一起回答。

艾米丽收拾好书包,牵着妈妈的手。母女俩转过身,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巴黎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马提亚斯把照片框放在厨房的灶台上,用手细细擦拭,就像是在抚摸女儿的头发。照片上的艾米丽一只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跟他挥舞告别。这是三年前在卢森堡公园拍的。那天,他的妻子瓦伦蒂娜离开了他,带着女儿前往伦敦。

马提亚斯站在熨衣板后,把手贴近熨斗的底部感受温度是否合适。一刻钟后,衣服熨好了。他又用锡纸裹住一个包裹,万分小心地用熨斗熨过。然后他把熨斗放在支架上,拔掉插头,打开锡纸,里面是热腾腾的奶酪火腿三明治。他把三明治放在盘子里,端着晚餐来到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报纸。

伦敦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餐厅的吧台在傍晚时分还算热闹,但整个大厅还是空荡荡的。年轻的花匠索菲在餐厅旁边开了家花店。她穿着一件白色罩衣,抱着一大束花神采奕奕地走进来。索菲把百合花放入柜台的花瓶里,女老板偷偷向她示意安托万和路易。于是,索菲朝他们的桌子走去,她亲吻了路易,但拒绝了安托万请她加入他们的请求。她店里还有工作要做,明天一大早还得去哥伦比亚大街的花市。伊沃娜让路易去冰箱里找冰激凌吃,小男孩儿一溜烟儿跑了。

安托万把口袋里的信拿出来,悄悄递给索菲。索菲打开信读了起来,看起来很满意。她一边读,一边把椅子拉到她跟前好让自己坐下来。她把第一页递给安托万。

“你可以以‘我的爱人’开头。”

“你想我对他说‘我的爱人’?”安托万一副怀疑的表情。

“是的,为什么不呢?”

“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哪里不自在吗?”索菲问道。

“我觉得有点太过头了。”

“太什么?”

“太过头了!”

“我不明白。我爱他,我要叫他‘我的爱人’!”索菲非常坚持。

安托万拿起笔,拔掉笔帽。

“反正是你喜欢的人,你自己决定!但是……”

“怎么了?”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你也许不会这么爱他。”

“你真让人讨厌,安托万。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话?”

“因为事实如此!每天在一起,相互看着对方觉得讨厌。甚至一段时间后,完全不看对方。”

索菲盯着他的脸,一副恼怒的表情。安托万拿起笔修改。

“好的,我们就写‘我的爱人’……”

他给笔头扇扇风,好让墨水快点干掉,然后把笔递给了索菲。她亲吻了安托万的脸颊,站起来给了伊沃娜一个飞吻,回到柜台忙活起来。当她走出门时,安托万叫住了她。

“刚才很抱歉。”

索菲笑了笑,离开了。

安托万的手机响了,马提亚斯的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你在哪儿?”安托万问道。

“在沙发上。”

“你的声音很小?”

“没有,没有。”马提亚斯扯了扯玩具长颈鹿的耳朵。

“我刚刚去接你的女儿放学。”

“我知道,她跟我说了,我刚给她打过电话。我等会儿还要再给她打一个。”

“你想她吗?”安托万问他。

“比我挂电话的时候还想。”马提亚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你想啊,她以后可是个双语人才,恭喜你啊。她现在很棒,很幸福。”

“我都知道,只是她的父亲没那么幸福。”

“你怎么了?”

“我想我刚刚被‘炒鱿鱼’了。”

“那就更加有理由过来这里,跟她在一起。”

“我靠什么为生?”

“伦敦也有书店,这里不差工作机会。”

“那些书店不是英文书店吗?”

“我的邻居要退休了,他的书店在法语区中心,他要找人接管。”

安托万想到他推荐的地方比马提亚斯在巴黎工作的地方要简朴不少,但是在这里他可以自己做老板,这在英国不是犯罪行为。这个小地方充满了风情,当然它可能需要翻新一下。

“工程量很大吗?”

“这就是我的领域了。”安托万回答。

“接管需要花费多少?”

“书店老板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他的书店变成一个卖三明治的小吃店。他只需要一笔小小的金额就满足了。”

“你说的一小笔到底是多少?”马提亚斯问道。

“小到……就像你工作的地点跟你女儿的学校之间的距离一样。”

“我永远没法在国外生活。”

“为什么?你认为巴黎的有轨电车一旦竣工,生活会更美好吗?这里的草坪不会在轨道里生长,这里到处都是公园。比如,今天早上,我还在我家院子里给松鼠喂吃的。”

“你的一天可真忙啊!”

“你会适应伦敦的生活,这里有着难以置信的活力,这里的人都很友好。我刚才跟你提到的法国区,就跟巴黎一样,只是少了巴黎人。”

安托万列举了在中学附近的所有法国商店。

“你不用离开布特街就可以买到《队报》,还可以在露台上喝一杯咖啡。”

“你太夸张了!”

“在你看来,为什么伦敦人把这里命名为‘青蛙巷’ ?马提亚斯,你的女儿住在这里,你最好的朋友也在这里。而且你一直说巴黎的生活压力很大。”

街上传来的噪声让马提亚斯十分烦躁。他走到窗户边,一个司机对着扫路机大发雷霆。

“等一下。”马提亚斯探出头。

他朝司机大吼一声,指责他不尊重邻居,让他至少考虑一下还在辛苦工作的人。站在车门旁边的司机破口大骂,货车靠边停了下来,汽车哧溜一声跑了。

“发生了什么事?”安托万问他。

“没事,你刚才说伦敦怎么了?”

伦敦 几个月后

MARC LEVY
MES AMIS
MES AMOURS

春天如约而至。四月初,太阳还藏在云层后面,气温却没让人怀疑夏季不久之后的到来。南肯辛顿区人潮涌动。蔬菜商店的货架上整齐地堆放着蔬菜和水果,索菲的花店总是满满当当的,伊沃娜餐厅的露台马上就要重新营业了。安托万为了工作累垮了。这天下午,他推迟了两个约会,为了跟进布特街街角的小书店的刷漆工程。

“法语书店”的架子被塑料棚子罩住,刷漆工作接近尾声。安托万看了一下手表,略显不安地转过身对他的合伙人说:

“他们今晚无法完工。”

索菲走进书店。

“我晚一点再把花拿进来。新的墙壁配上鲜花很美,但油漆没干之前可不行。”

“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工,你明天再来吧。”安托万回答。

索菲走到他身边。

“他会高兴坏的,就算还剩一个台阶没干,就算这里和那里还堆着两罐涂料,这都不重要。”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你真是变态。好吧,我把花店关了,过来给你帮忙。他什么时候到?”

“我不知道,你很了解他,他已经改了四次时间。”

马提亚斯坐在出租车后座,脚边放着一个箱子,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包裹。他完全听不懂司机说了什么。出于礼貌,他时不时以惊奇的口吻回复“是的”和“不是”,试着从后视镜里解读司机的目光。下了火车后,他把地址抄在火车票背面,然后将这个地址交给司机。尽管交流有些困难,方向盘还在右边,他还是信任这个司机的。

太阳穿过云层落在水面上,形成一条条银色的缎带。穿过威斯敏斯特大桥,马提亚斯注意到对岸教堂的轮廓。人行道上,一个年轻女人靠着围墙,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面对摄像头背稿子。

“我们有将近四十万同胞穿越英吉利海峡,在英格兰安置下来。”

出租车超过了那个记者,驶入城市的中心。

一位英国老先生站在柜台后面,整理一个旧到有裂纹的皮包。他观望四周,继续工作。他偷偷打开收银机的盒子,听钱箱打开时小铃铛发出的叮当声。

“天知道我会多么怀念这个声音。”

他把手放在这台古老的机器下面,推开弹簧,让抽屉弹出来。他把抽屉放在离他不远的凳子上,弯下腰,向深处寻找一本褪色的红色封皮本。那是一本小说,上面的签名是P.G.沃德豪斯。这位英国老先生名叫约翰·克洛维。他嗅了一下书皮,放入怀中,翻了几页,满是喜爱之情。他合上书,把它放在唯一一个没有被防水布盖住的架子上,然后回到柜台,双手交叉等待。

“一切都好吗,克洛维先生?”安托万看了看手表问他。

“不能更好了。”书店老板回答。

“他不会迟到的。”

“在我这个年纪,约会姗姗来迟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用沉稳的口气回答。

出租车停靠在人行道边,书店的门被打开了,马提亚斯冲进了他朋友的怀中。安托万轻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在书店最里面等待的老先生,离他十步之远。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你所谓的‘小’是什么意思。”马提亚斯在观望四周后嘀咕道。

书店老板站起来,向马提亚斯伸出一只手。

“波皮诺先生,是吗?”他的法语非常完美。

“叫我马提亚斯。”

“我非常高兴在这里迎接您,波皮诺先生。可能一开始您会有点摸不清东南西北。这个地方看起来比较小,但它的灵魂是巨大的。”

“克洛维先生,我的名字不是‘波皮诺’。”

约翰·克洛维把旧书包递给马提亚斯,在他面前打开。

“您在包里可以找到公证员签名的所有文件。拉拉链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这个包有七十年历史了,它的拉链特别难拉。”

马提亚斯接过包,对主人表示感谢。

“波皮诺先生,我可以请您帮个忙吗?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忙,让我开心一下?”

“克洛维先生,非常感谢。”马提亚斯犹豫着回复说,“请允许我坚持一下,我的名字不是‘波皮诺’。”

“您高兴就好。”老先生殷勤地回复,“您可以问我,在我的柜台上不会正好有一本《天下无双的吉夫斯》吧?”

马提亚斯转过身看着安托万,试图询问缘由。安托万耸耸肩。马提亚斯轻咳一声,非常严肃地看着约翰·克洛维。

“克洛维先生,请问您的柜台上不会正好有一本《天下无双的吉夫斯》吧?”

书店老板以坚定的步伐走向唯一没有被防水布盖住的架子,拿下架子上唯一一本书,然后很骄傲地递给马提亚斯。

“就像您看到的那样,封面上的价格是半个克朗,当然现在克朗已经不通行了。为了能让这场交易在绅士之间进行,我计算了一下,这本书如今的市场价五十便士就可以了,如果您也同意的话。”

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但马提亚斯接受了提议。克洛维把书递给他,安托万帮他垫付了五十便士。书店老板认为是时候带着新老板来参观一下这个书店了。

书店只有六十二平方米——如果我们算上书架,还有那个小小的后店。整个参观过程用了三十分钟。在参观期间,安托万向他的好朋友提示如何回答克洛维先生提出的问题。克洛维先生放弃了法语,改用英语提问。他向马提亚斯展示了如何使用收银机,尤其是当弹簧卡住时怎样把抽屉取出来。书店老板要马提亚斯全程陪着他,他坚持这是必要的传统,他很乐意这样做。

在门栏处,克洛维先生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情,不然功亏一篑。他把马提亚斯紧紧抱住。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生。”

“我会好好照顾这里的,您可以相信我。”马提亚斯认真且庄重地回答。

老先生靠近马提亚斯的耳边。

“当时我才二十五岁,我没能庆祝我的生日,因为我父亲在我生日那天去世了,真是太让人遗憾了。我承认,我没有继承我父亲的幽默感。第二天,我接管了他的书店,当时还是英语书店。您拿在手里的这本书,是我卖出去的第一本书。当时架子上有两本,我保留了这一本,发誓直到我在书店的最后一天都不会跟它分开。我太喜欢这个职业了!在书堆之中,与书里的人们朝夕相处……照顾他们。”

克洛维先生最后看了一眼马提亚斯手里拿着的红色封面,嘴角露出笑容:

“我肯定吉夫斯先生会关照您的。”

他向马提亚斯告别,然后溜走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安托万问他。

“什么都没有。”马提亚斯回答,“你可以照看一下书店吗?”

在安托万回复之前,马提亚斯冲到人行道上,他在布特街尽头赶上了书店老先生。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老先生问道。

“您为什么叫我‘波皮诺’?”

克洛维温柔地看着马提亚斯。

“您要马上养成习惯,在这种季节出门要带上雨伞。天气也许没有传说中那么恶劣,但是这个城市会毫无预警地下起雨来。”

克洛维先生打开雨伞,走远了。

“克洛维先生,非常高兴认识您。作为您的继承者,我感到很骄傲。”马提亚斯大声喊道。

打伞的人转过身,向他微笑。

“如果有任何问题,您可以在抽屉最里面找到我在肯特郡的电话,我住在那里。”

书店老先生优雅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开始下雨了,马提亚斯抬起头看着黑乎乎的天空。他听到背后传来安托万的脚步声。

“你想要什么?”安托万问道。

“没什么。”马提亚斯回答。

马提亚斯回到他的书店,安托万回到他的办公室。两个人约定傍晚在学校门口见面。

安托万和马提亚斯坐在转盘的大树下,盯着打下课铃的钟楼。

“瓦伦蒂娜让我接艾米丽,她被困在领事馆了。”安托万说道。

“为什么我的前妻叫我最好的朋友去接我的女儿?”

“因为没人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到。”

“她接艾米丽放学经常迟到吗?”

“我要提醒你,以前你们一起住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八点前回家。”

“你到底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她的好朋友?”

“你这话让我觉得,我是来学校接你放学的。”

马提亚斯此时无心听安托万说话。因为,课间休息的院子里,一个小女孩儿正看着他绽放出美丽的笑容。他的心一下子融化了,脸上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安托万看着他们俩,不禁感慨生活中竟有如此无与伦比的相似。

“你真的会留下来?”小女孩儿被亲吻到无法呼吸。

“我对你撒过谎吗?”

“没有,但万事总有第一次。”

“你确定你没有在年龄上撒谎吗?”

安托万和路易先走了,留下这对互相依偎的父女。

艾米丽决定让他的父亲参观一下她住的街区。他们手牵手走进伊沃娜的餐厅时,瓦伦蒂娜已经坐在柜台那里等他们了。马提亚斯走近她身边,亲吻了她的脸颊。艾米丽坐在她习惯做作业用的那张桌子旁。

“你很紧张吗?”马提亚斯在凳子上坐下来。

“没有。”瓦伦蒂娜回答。

“明明就有,我看得出来,你很紧张。”

“在你提问之前我才不紧张。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表现给你看。”

“你看你现在就是!”

“艾米丽今晚想住在你家。”

“我还没时间去我家看看,我的家具明天才到。”

“你在搬家之前没有参观过你的公寓?”

“没时间,一切都太快了。我在来这里之前,还要处理巴黎的事务。你笑什么?”

“没事。”瓦伦蒂娜回答。

“我喜欢你这样的微笑,不为任何事。”

瓦伦蒂娜抬了一下眉头。

“我喜欢你这样说话。”

“够了,”瓦伦蒂娜温柔地说道,“你搬家需要帮忙吗?”

“不,我自己能搞定。明天中午你想一起吃饭吗?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瓦伦蒂娜叹了口气,找伊沃娜点了一杯新鲜的草莓汽水。

“你说你不紧张,那么你现在是放松的咯,因为我来伦敦了吗?”马提亚斯继续问。

“完全不是。”瓦伦蒂娜伸手碰了碰马提亚斯的脸,“恰恰相反。”

马提亚斯的脸发着光。

“为什么相反?”他疑惑道。

“我要跟你说点事情。”瓦伦蒂娜悄悄地说道,“艾米丽还不知道。”

马提亚斯略显慌张,把凳子拉近了点。

“我要回巴黎了,马提亚斯。领事馆让我管理一个部门,这是他们第三次向我提议外交部这个重要的职位。我总是拒绝,因为我不想艾米丽转学。她刚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路易就像是她的弟弟。她认为我夺去了她的父亲,我不想她再怪我夺去她的朋友。如果你没有来伦敦,我也许会再次拒绝。但你现在在这里,一切都好办了。”

“你接受了?”

“我不能第四次拒绝一个升职机会啊!”

“不过才三次而已啊!我数了的!”马提亚斯回答。

“我想你会明白的。”瓦伦蒂娜冷静地说道。

“我刚到,你就要走。”

“你将实现你的梦想,你将和你的女儿一起生活。”瓦伦蒂娜看着正在画画的艾米丽,“她会非常想念我的。”

“你的女儿对此怎么看?”

“你是她世界上最爱的人。再说轮流监护,并不意味着一周一周地来。”

“你是说三年三年这样更好?”

“我们只是交换一下角色,这次换我去度假。”

伊沃娜从厨房走出来。

“你们两个还好吧?”她把新鲜的草莓汽水放在瓦伦蒂娜面前。

“好极了!”马提亚斯硬生生地回答。

伊沃娜怀疑地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回到了厨房。

“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不是吗?”瓦伦蒂娜吸了一口饮料。

马提亚斯把吧台一块掉下来的木屑捏碎了。

“如果你一个月之前跟我说的话,我们都会很幸福……在巴黎!”

“还好吗?”瓦伦蒂娜问道。

“好极了!”马提亚斯低声抱怨,把吧台的木刺拔下来,“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你的女儿说?”

“今晚。”

“好极了!你什么时候走?”

“周末。”

“好极了!”

瓦伦蒂娜把手放在马提亚斯的嘴唇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知道。”

安托万回到餐厅,注意到他的朋友看起来不太对。

“还好吧?”他问道。

“好极了!”

“我先走了。”瓦伦蒂娜从凳子上起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艾米丽,你来吗?”

小女孩儿站起来,拥抱了她的父亲和安托万,然后跟妈妈一起走了。大门在她们身后慢慢关上。

安托万和马提亚斯肩并肩坐着。伊沃娜拿了一杯白兰地打破了平静。

“来,干了它,给你提提神……好极了!”

马提亚斯来回看着安托万和伊沃娜。

“你们知道多久了?”

伊沃娜表示抱歉,她厨房还有工作要做。

“几天而已。”安托万回答,“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事轮不到我来通知你,而且也不确定。”

“是的,现在确定了!”马提亚斯一口喝掉了白兰地。

“你想我带你去新房子参观一下吗?”

“我想目前没什么好看的。”马提亚斯回答。

“你的家具还没到,我在你的卧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来我家吃饭吧,路易会很高兴的。”

“我要把他留在我身边。”伊沃娜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好几个月没见他了,我们有好多事情要聊。安托万你快走吧,你的儿子等得不耐烦了。”

安托万不知道是否要扔下他的朋友,但是伊沃娜在给他使眼色,他只好放弃,然后在马提亚斯耳边轻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好极了!”马提亚斯总结道。

安托万和他的儿子来到了布特街,敲了敲索菲的窗户。她走出来。

“你要来家里吃晚餐吗?”安托万问道。

“不了,你有伴儿了,我还要工作。”

“你需要帮助吗?”

路易用手肘催促他的老爸。年轻的花店老板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摸了摸路易的头发。

“赶紧走吧,太晚了。我知道有人更想看动画片,而不是在花店待着。”

索菲走上前亲吻安托万。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封信。

“我按照你的要求来写的,你只需要抄一遍。”

“谢谢,安托万。”

“哪天把你的心上人介绍给我们吧,就是你写信的对象。”

“好的,一定!”

在街角,路易拉扯着安托万的胳膊。

“听着,爸爸,如果你不想和我吃饭,你就直说!”

他的儿子加快脚步,离他越来越远。安托万走上前:

“我给我们俩准备了晚餐:炸丸子,巧克力舒芙蕾。全部是你爸爸亲手做的。”

“是的,是的……”路易低声抱怨,走向车子。

“你真是个倔脾气。”安托万给路易系上了安全带。

“我的脾气跟你一样。”

“也有你妈妈的一部分遗传,你别不相信……”

“妈妈昨晚寄了一封信。”车子驶向老布朗普顿大街。

“她还好吗?”

“按照她的说法,她身边的人不太好。她现在在达弗。爸爸,那是哪里啊?”

“她还在非洲。”

索菲把花店地上的树叶捡起来,把橱窗里大花瓶的粉色玫瑰重新插了一次,又把柜台上面悬挂的酒椰整理了一下。她脱掉白色的罩衣,挂在铁架子上,三片树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她拿着安托万写的信,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长凳上,开始重新写前几行。

餐厅里的客人吃完饭走了,只剩下马提亚斯一个人在吧台。营业时间快结束了,伊沃娜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来到他身边,坐在凳子上。

“还好吧?如果你回答我‘好极了’,我就给你一耳光。”

“你认识某个‘波皮诺’先生吗?”

“从没听说过,怎么了?”

“是这样的。”马提亚斯在吧台上敲着台面,“克洛维,你很熟悉吧?”

“他是这个地区的名人,神秘且高贵,不墨守成规,法国文学的狂热粉丝。我不知道他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和女人有关?”

“我看他总是一个人生活。”伊沃娜生硬地回答,“你也知道的,我从不多嘴。”

“那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我只听,不怎么开口。”

伊沃娜把手放在马提亚斯手上,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你会习惯的,别担心!”

“我觉得你很乐观。只要我一开口讲英文,我的女儿就会笑个不停。”

“我向你保证,这个区没人讲英文。”

“你是帮瓦伦蒂娜说情?”马提亚斯喝下最后一口酒。

“你是为你女儿来的!你不是想跟瓦伦蒂娜再续旧情吧?”

“我们从没这样想过,但我们相爱过,这一点我跟你重复过无数次。”

“你还没有走出这段感情?”

“我不知道,伊沃娜。我经常想她,就这样。”

“那你为什么背叛她?”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做了一件蠢事。”

“是的,但这种蠢事的代价要用一辈子去偿还。好好利用在伦敦的日子,将以前的生活翻篇。你是个帅哥,如果我年轻三十岁,我就会追求你。如果幸福出现在你面前,要好好把握。”

“我不确定它有我的新地址,我是指你所谓的幸福……”

“你这三年错过了多少机会,如果你还是犹豫不决,就无法从过去走出来。”

“你又了解多少?”

“我不是让你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只是让你好好想想。据我所知,我刚刚也跟你说了,我比你大三十岁。你还要咖啡吗?”

“不了,太晚了,我要睡了。”

“你知道路吗?”

“安托万家旁边的房子,我不是第一次来。”

马提亚斯坚持自己买单,拿着他的东西,跟伊沃娜再见,然后走出了餐厅。

夜幕悄悄降临,索菲并没有意识到。她合上信,打开收银台下面的柜子,把信放进了盒子里,里面都是安托万写的信。她把她刚刚写的信放进黑色塑料袋,里面都是残枝碎叶。离开花店前,她把这个袋子跟其他的垃圾袋一起放在人行道上。

天边涌出几朵卷云。马提亚斯手里提着箱子,胳膊夹着包裹,步行来到老布朗普顿大街。他停下来,确认自己是否错过了目的地。

“好极了!”他又折返回去。

在十字路口,他认出了房地产中介的窗户,然后朝克拉伦维尔走去。路边是各种颜色的房子,人行横道上,杏树和樱桃树在风中摇摆。伦敦的树木长得有些凌乱,偶尔会看到几个路人为了绕过挡路的树干而走弯路。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他在四号楼前停下来。

这栋房子在二十世纪初被分割成两个不均等的部分。尽管如此,它风格犹存。茂盛的紫藤覆盖了表面的红砖,一直蔓延到屋顶。走上几级台阶,有两扇并列的门,一门一户。四扇窗户,一扇窗户里住的是还要待上一周的克洛维先生,另外三扇窗户里住的是安托万。

安托万看了一下表,关了厨房的灯。一张白色的木制老桌子把厨房和客厅分隔开,客厅里放着两个沙发和一个茶几。

在玻璃隔板后面,安托万放了一张写字台。他在那里办公,儿子用来写作业,路易有时候也会偷偷玩父亲的电脑。底层面向花园。

安托万上楼走进儿子的卧室,路易已经睡着一段时间了。安托万给他盖好被子,亲吻他的额头,把鼻子凑近他脖子旁边感受童年的味道,然后轻轻关上门走出房间。

安托万房间的灯刚熄灭,马提亚斯走上台阶,用钥匙开门,然后走进去。

房间一楼空荡荡的,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灯晃来晃去,发出微弱的光。他把包裹放在地板上,直接上了楼。两个卧室加一个卫生间。他把箱子放在安托万安置好的行军床上。在一个充当床头柜的箱子上,他找到了朋友留下的欢迎他入住的便条。他走到窗户边,小花园一直延伸到狭长的绿化带。马提亚斯把便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把入口的包裹扛上楼,楼梯的台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马提亚斯做完这一切,然后走出门,朝反方向走去。在他身后,安托万的窗帘被重新拉上。

马提亚斯回到布特街。他打开了书店的门,油漆味还在。他取下盖在书架上的一块块塑料布。这个书店虽然不大,但是空间利用得很好,一排排书架高耸着直达天花板。马提亚斯注意到靠在书架上的旧梯子。他从小就有恐高症,而且无法治愈。所以,他决定把所有的书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三层以上的位置不放书,放装饰品。他走出书店,蹲下来,打开包裹。他盯着珐琅做的招牌,非常满意,手指抚过上面的店名“法语书店”。书店的门窗和挂钩搭配得天衣无缝。他从口袋里拿出四个长螺丝,它们跟招牌一样古老,接着又拿出瑞士军刀。突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给你。”安托万递给他一把螺丝刀,“你需要一把更大的。”

安托万扶着招牌,马提亚斯用尽全力地拧紧螺丝。

“我的祖父在士麦那有家书店。那天,整个城市被大火吞没,这块招牌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东西。我小的时候,他时不时从柜子里拿出这个招牌,放在餐厅的桌子上。他告诉我他是怎样遇见了我的祖母,又是如何爱上她的。虽然经历了战争的烈火,但他们一直没有停止相爱。我从没见过我的祖母。她留在了战场上。”

招牌弄好了,两个人靠在书店的围墙上。布特街昏黄的街灯下,他们静静聆听彼此的寂寞。 u9x/kZ8fbFOtwu99yxHQyYOgjkDv50krlViQEYsoapvVB55iX65fHNLnGIZLAu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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