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哼了一声,道:“这女子厉害,大凉沮渠氏皇族尽数被先帝诛杀,连进宫为妃的公主也被赐死。只有她如今还风生水起,处处逢源。平原王谋逆,竟然没牵连到她,全没她一分事儿,我真真觉得奇怪。”
苏连笑道:“不仅是她了,还有她孪生姊姊沮渠宜琼,这两位武威公主可是本朝仅一例能以异姓袭母爵的公主,这份荣宠,也只有她二人有了。”
裴明淮道:“那也是先帝看在武威长公主助他破了大凉的功劳上。可现在的皇上,又是为什么这么宠她们两姊妹呢?大魏与沮渠氏不说是不共戴天也差不多了,沮渠宜琦和沮渠宜琼姊妹二人跟平原王一母同胞,偏她们颇得皇上和母亲宠爱,真不明白武威公主这两姊妹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苏连道:“公子问我?”
裴明淮道:“这里就你跟我,不问你问谁?”
苏连眼望寺中那尊新建不久的释迦牟尼金身立像,此时阳光正好,那金身闪闪生辉,耀得人眼花。天宫寺里香烟缭绕,一派祥和,便如仙境一般。“谁叫沮渠氏的女子都是天仙绝色呢?公子虽说素来不理会宫中的事,也该知道,还有位沮渠氏的公主在宫中为妃呢,而且还有个儿子。”说罢叹了口气,道,“我看当皇上也诸多无奈,娶的公主多是敌国的,还得跟她们作夫妻。”
裴明淮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
苏连道:“公子为何突然如此在意武威公主?”
“上一回,在沈府发现的那封书信,虽说已被烧毁,但隐隐还看得出几个字。”裴明淮道,“我后来一直在想,那个像‘马’的字,难道……”
苏连失声道:“公子疑是指的司马氏?”
“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琅琊王司马氏了。”裴明淮皱眉道,“沮渠宜琦嫁的便是这司马金龙,今日见到她,我不由得又多想了几分。沈家一案,背后必定还有主谋。”
苏连道:“司马氏虽是晋朝皇族,如今也……”
“他们投向大魏,还不是因为南朝宋帝疑心,再不走就得被杀了。”裴明淮道,“南朝为何疑心他们?总该有些影子吧?”
苏连不语,半日道:“好,我定当留心。”
“也不必冤枉好人。”裴明淮盯了他一眼道,“更不必大张旗鼓。”
苏连笑道:“是,阿苏知道。”
“我就希望你是真知道,不要光答应着。”裴明淮道。苏连叹了口气,道:“公子这一趟,真不要我随你去么?唉,好事都轮不上我。”
裴明淮道:“荒山野岭,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好事?对你好呢,让你留在京城,你倒不领情了。”
苏连笑道:“那我就领公子这情了,公子一路上多加小心。沮渠姊妹面子大,这差事我怕也办不出个结果来,还是等着公子早日回京吧。”
裴明淮这一路上越走越是偏僻,这份偏僻比起益州朝天峡,却又不一样了。朝天峡乃蜀地天险,本来就难以住人,人烟稀少是正理。可这锁龙峡,本来水面甚宽,看起来也甚平静,按理说应该水产丰富,旁边的村子也该是不愁生计才是,可裴明淮走过来,却没见着一家人下水打渔的。
越往里走,那锁龙峡就越窄,水流也越来越湍急。裴明淮连着经过几个村子,都见着在办丧事,心中觉着古怪,便拐进村头,想进去问个究竟。就在这时候,裴明淮看到了一个人,却是真正的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吴震?”裴明淮奇道。他自己在京师都没敢耽搁,急急地便往此处赶了,没料到吴震竟然比他还快?
吴震见了裴明淮,脸上神色一言难尽,道:“我还要问你呢,裴三公子,你不是在京都么,怎么说跑就跑到这偏僻地方来了?”
裴明淮问道:“你来做甚么?”
“我还能来做什么,查案!”吴震理直气壮地道,“这锁龙峡出了怪事,一连死了数人,这地方上哪里料理得了!一直报到刺史那里,案子又到了我手里……”
裴明淮道:“你就胡说吧,就算到了刺史那里,也没这么快能到你手里。”
吴震瞪他一眼,道:“泰州刺史是我朋友,找我帮忙,不行么?”
裴明淮想了一想,泰州刺史他也不熟,吴震说是,那自然就是罢。道:“好,你吴大神捕真是脚程快。什么案子,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奇案。”吴震一本正经地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帮忙呢。”
裴明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帮忙?我来帮你的忙?你的手下呢?”
“一个个都笨得只会抓人,不如不带。”吴震笑道,“还是你聪明,怎么样,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说着朝裴明淮从上到下看了一眼,笑道,“我还忘了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管闲事。”裴明淮道。吴震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跟人有约,对不对?”
裴明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吴震笑道:“我既有神捕之名,怎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得孔周三剑,不仅能得王莽藏金,还能得九鼎神器,这话江湖上流传多少年了!上次在塔县见到祝青宁手中承影剑,又想到九宫会对找宝藏那兴趣是异乎寻常地大,我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你抢了祝青宁的承影剑,他要不找你一起来,你会还给他?”
裴明淮只觉得什么话都被吴震一个人说光了,索性不开口了。吴震瞅了他一眼,道:“前些时候,江湖上便传朝天峡天心殿便是宝物所在之地,你不也去了……”
他话还没说完,村里就有几个人奔了出来,为首一个中年汉子满脸惶急,叫道:“吴大人!”
吴震问道:“姚兴,出什么事了?”
“吴大人,又有船回来了。”姚兴急道,“昨天有个外来的人,不听我们劝阻,非要进锁龙峡!他给我们钱,说我们的船不错,非要借我们一艘船。这不回来了?不过,他,他还没死,居然还有一口气!”
吴震一听,也不多问了,叫道:“他在哪里?”
一艘小船里面躺着个壮年男子,紫红脸膛,身边佩剑,看来是会武的。这人躺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裴明淮一看便觉得诧异,这人身上并无伤痕,面色如常,也不像是中了毒,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就是要不行了。
吴震把那人扶了起来,一掌抵在他背上,输了些真气进去。那人慢慢张开眼睛,吴震大喜,忙问道:“快说,你在里面遇上什么事了?”
“鬼!鬼!……”那人脸上惊恐之极,叫道,“到处都是鬼!水鬼!水鬼……水鬼……”
说到此处,便头往下一垂,已然停了呼吸。吴震叹了一口气,将那人轻轻放平,道:“好歹这一个还说了两句有用的话。前面出来的,都是尸体,而且我居然都看不出来他们是怎么死的。”
姚兴身边另一个汉子颤声道:“一定是被水鬼给吓死的!”
吴震摇头道:“若是没这个人,我也能将就着信了。可这个人……分明不是吓死的,这不还是有一口气撑着出来吗?”
裴明淮道:“你怎么看?”
“一会把几具尸体弄到一起,我细看看。”吴震道,“我就不信有查不出死因的尸体,要么就是伤在极不易发现的地方,要么就是极少见的毒药。记得那个桃花姬么?她用的一味毒药,就出奇在让人看不出是被下毒而死的!”
裴明淮道:“是,你吴大神捕自然是懂得多了。现在能给我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么?”
吴震对姚兴道:“姚兴,这位是裴公子,我的好朋友,你给他讲一讲,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姚兴道:“是,吴大人。裴公子,我们这上上下下的村子,都是以采摘珍珠为生……”
“珍珠?”裴明淮道,“这水下面有珍珠?”
姚兴道:“不错。我们这里有一种蚌……”说罢左右一看,在水里捡起了一只河蚌,双手捧着道,“公子请看,便是这种,又叫珍珠蚌。珍珠蚌不是处处可长的,我们这处倒是不少。”
裴明淮朝那村子看了一眼,实在没一点富裕样子,家家都是茅草屋。便道:“既然有珍珠可采摘,你们这村子,怎么如此……”
吴震哈哈大笑,道:“明淮,说起来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上跑的,怎么说起话来,还这么不食肉靡。”
裴明淮不悦道:“那你倒告诉我缘故?”
“再能采多少珍珠,难道还能是自己的?”吴震道,“有这样的营生,不要说太守了,连刺史都会盯上。官员无俸,不搜刮还能怎的?啊,都像你老师那般清廉,家徒四壁,最后还是皇上看不过才另行赏赐的?珍珠自己是留不下来一颗两颗的,而且这般下水的时日长了,定然会得病。”
裴明淮道:“锁龙峡里面不能打渔?”
“不知道为什么,锁龙峡里面从无鱼虾。”姚兴叹道,“这地方又不能长什么有出息的东西,要是没有这珍珠蚌,我们怕都活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