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去,只见一片不知什么树林,开满了淡红色的花,便仿佛笼在一片淡淡的粉红色烟雾之中。再细看去,那花颇有些像蝴蝶,一朵朵的就像是一只只蝴蝶停在树上。只是天色灰沉,雾气也成了灰红色,光是看着就粘粘稠稠地觉得难受了。道容道:“我有辟毒丸。”拿出一个小瓶,交给弟子们分了下去,又对裴明淮道,“公子要不要?”
裴明淮摇头,道:“多谢师太,我身上有。”
吴震道:“你有,我可没有!”
“我给你便是。”裴明淮塞了一颗药丸给他,道,“别吞下去,噙着便是。”
昙秀笑道:“我便不用了。”又看向祝青宁,道,“祝公子自然也是把这桃花瘴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祝青宁淡淡地道:“大师既然不怕,在下自然也不惧。”
“这哪是什么桃花。”众人已行到树丛之中,吴震对着那树上的花看了半日,道,“这花古怪,我倒是从没见过。”
昙秀若有所思地道:“从前我到过南边一回,见过有种花与此颇为相像,那里人常以此花敬佛。只是……只是还有些不同。难不成……”
吴震问道:“怎么?”
昙秀迟迟疑疑地道:“难不成这就是那叫做拘毗陀罗的毒花了?”
祝青宁取了身上一柄古玉,轻轻划破树皮,古玉一沾上汁液,顿时变黑。吴震叫道:“不仅有毒,还是剧毒啊!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桃花瘴,是这种花的毒气啊!”
昙秀忽道:“我明白了,吴大人,那日险些咬伤你的那蛇,是少见得很,但有它出没的地方,常常就会有拘毗陀罗。又说是常生在沼泽旁边,若是服了它的汁液,不仅会暴死,死前眼前还会出现幻觉。”
吴震点了点头,道:“此地既有这毒花,外面村子里有人死于此毒,倒也不奇了。”
祝青宁一回头,见裴明淮脸上神情若有所思,便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虽然这一路上有些凶险,但对身有武功,又有江湖经验的人,要过来也不算什么难事。”裴明淮道,“若想不让人进去,是决不可能的。”
道容师太忽然自树枝上取下了一缕红纱,道:“你们来看,这是不是浅桃的衣裳?”
几名女弟子上前去看,裴明淮和祝青宁也都记得姚浅桃爱穿红衣。一名女弟子道:“看起来确像是师姊的。”
道容师太顿时心急起来,道:“快,我们前面去看看,想必浅桃是往里走了。”
裴明淮道:“师太不要心急,这里或者还有别的埋伏,还是小心些好。”
道容师太点头道:“公子说得是。唉,我担心浅桃那丫头,都糊涂了。”望了一眼裴明淮,道,“公子那玉璜,不知从何得来?”
裴明淮道:“不敢欺瞒师太,并非是我之物,是替别人暂时保管的。”
道容师太又点了点头,道:“唉,不是我说,那物不祥,公子还是不要碰的好。大家争来抢去,有何意思?”
她说得一群人都糊里糊涂,祝青宁道:“请教师太,方才的话是何意?”
道容师太看了祝青宁一眼,道:“这位公子,你年纪还轻,有些事情不曾经历过。你们几位到这里来为了什么,贫尼又岂会不知道?到这里来的人,还不都是为了一件事,一样东西?唉……”
她出神了半日,道:“贫尼的师傅在主持建福寺之前,一直在秦宫之中,颇得他们看重。”
对这道容师太的师傅道静师太,裴明淮虽约略听说过,也恍惚知道有此事,但终究所知不详。望了一眼昙秀,只听昙秀道:“是,道静师太曾在秦宫中宣讲《法华经》,一时祥光瑞气不绝,众人都称奇事,远近敬仰不已,秦宫中人也对师太礼敬有加。”
道容师太摇摇头,道:“后来的事,各位自然都知道。那一年,姚帝病逝,然后便是同室操戈。有一回大战便在这附近……”
她这般一说,连裴明淮都略微蹙了蹙眉。道容师太又道:“我是老了,说话拉拉杂杂的,半日说不清楚。唉,姚主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那甚么传说,也不是传说,我也早就听过,江湖上不知传了多久了。那时候,其实回头看过去,也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宋帝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的,哪怕是跟大魏开战,也一定要灭秦。”
吴震道:“师太说的是那一回,宋帝欲与大魏借道,道武皇帝不肯,结果在泗水打了一仗?”
道容师太点头道:“正是。姚帝那时候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可他却越发信阴阳谶讳之说,派了自己的亲信去找一样东西。”
她说到这里,吴震已然明白,“啊”了一声,道:“莫不是寄望于那……传说里面的……东西上面?”
道容师太苦笑,道:“正是。”
吴震摇头,祝青宁沉默不语,昙秀却道:“也没甚么不可解的,大家造都要造些个谶讳出来,若真是天授,那还真是有用的。若没用,始皇帝去泗水捞什么捞呢?”
道容师太道:“说得是。只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却不能告之于人。能看明白的,万里无一。”又对裴明淮道,“公子,你拿的那片玉璜我是没见过,但却见过跟上面一样的图样。那是在秦宫里面,我也不知姚帝是怎么得到的,据说九鼎便在神陵之中,神陵里有一面青铜兽面雕刻,找到那个便能找到九鼎。”
裴明淮道:“神陵?”
道容师太道:“据说便在鼎湖之下。唉,虽说知道就在这一带,可究竟鼎湖在何处,也没人知道。”
裴明淮道:“姚主是真的派人来找过?”
“找过,我曾听我师傅细说过。”道容师太叹道,“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真是一丁点希望都不愿意放过。当年周天子虽已势微,但秦武王求鼎,仍然拒之。不管过多少年,九鼎仍是轩辕正统,永远都不会变。既然百姓能奉远从西域天竺传来的佛教为尊,自家的正统,又怎会不尊?我等虽在皇宫中颇受尊重,不过也是想用我等之能罢了。”
裴明淮道:“师太见识不凡,在下佩服。”
道容师太淡淡地道:“不过是贫尼经历过一朝之灭,有些感慨罢了。”
吴震一直听着他们对答,这时忽道:“若按师太想,当年姚主真寻得了九鼎,那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道容,一时间彷徨不答。裴明淮、祝青宁和昙秀竟然一时都不能答,道容怔了片刻,回头问众弟子道:“若现今天子有九鼎,你们会如何想?”
一个年轻女弟子道:“弟子……弟子不知道。”又道,“不过,既然有九鼎,必定就是天命所归吧?”
道容摇头,道:“世人皆如此不悟。”又望了裴明淮一眼,道,“公子姓裴,想必是裴氏的人,贫尼刚才怕是有所冒犯了。”
裴明淮道:“荒野之地,何谈冒犯?”
此时众人已快走出花林,看到前面却是一个寨子,但这寨子被围在诸多花树与石块之间,虽然看起来不远,但裴明淮自然看得出来,用的是五行之术。当下朝祝青宁一笑,道:“青宁,劳驾你了,想必这还难不住你吧?”
祝青宁蹙眉,道:“不是难不难得住的问题,是这寨子……怎么感觉没人一样。”
他这一说,众人也是发现了,这寨子甚大,就在山坳之处,却是安静得不行,连鸡犬之声都不闻。吴震见几人都盯了他看,忙道:“这,我虽然是神捕,但这人都没进去,我也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啊。”
裴明淮道:“师太,我看里面凶险,师太的弟子不妨在外面相候。”
吴震道:“有理。”
祝青宁仍在往里看,看了半日,道:“明淮,你就认不出来,这个村寨像哪里么?”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懂个皮毛,那一回在姜家庄,都走不出来……”他话还没说完,就明白了祝青宁的意思,失声道,“这……这地方像姜家庄?!”
祝青宁嗯了一声,道:“比姜家庄还厉害得多。姜家庄肯定是姜优的手笔,但她醉心武学,怕是对五行术数也不是特别上心,这里……是个真正的高手布下来的。”
吴震忙问道:“那你成么?”
祝青宁瞟了他一眼,道:“若是吴大神捕信不过我,那就在这村寨外面,陪着师太的众弟子,岂不是好?”
他说罢便往里走,吴震呆在那里,对裴明淮道:“这个人怎么嘴这么不饶人?”
裴明淮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说的什么话!”
吴震嘿了一声,昙秀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笑道:“吴大人,明淮对这祝青宁另眼相看,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何苦跟他耍嘴皮子,你又说不过他。”
吴震摸着自己的头,莫名其妙地道:“为什么老是和尚来教训我?”
道容师太微笑道:“吴大人性格刚直,实在难得一见。”
吴震道:“那是,别的人恐怕都早死了。”
这一回连道容师太都回不出话了,只得回头对众弟子道:“你们守在这里,若是有事,便出声叫我,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