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冬夏的记忆里,春潮路这块儿十几年前还是一片废地,大块大块龟裂的黄土,风一吹灰尘满世界飘。还有宛如地标一样,总是堆在那里的圆形水泥管,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在管子旁找到几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小孩子。
其中,就包括她和陈时肆。
陈时肆外号“十四”,是冬夏爸爸朋友的儿子,除了没血缘这一点之外,两家关系亲如兄弟。所以,路冬夏和陈时肆也算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至于两小无猜就难说了,毕竟冬夏从小是被两家人捧着长大,而陈时肆是被踩着长大的。
所以,两人打小互相猜忌着长大,比如说,还没性别意识时的冬夏日常三问——十四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发卡?十四你是不是偷偷穿我的裙子?十四你为什么不留长头发?
陈时肆觉得活着真难。
冬夏后来还听说,她出生的那年陈时肆刚好两岁,都说小孩子说话有准头,大人问小十四,你说干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陈时肆说,是老婆。
然后,陈时肆被他爸爸打了一顿,说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不少。
陈时肆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要知道,在路冬夏出生以前他爸爸很少打他的,可是路冬夏一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冬夏后来听说这事后就一直对陈时肆耿耿于怀,她老说自己本来是个男的,结果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陈时肆念叨,就念成了女的。
陈时肆觉得很头大,那个时候还正儿八经地找大点的哥哥学了几节生物课,然后花了很久的时间给路冬夏讲基因,讲染色体,讲XX、XY,说路冬夏从分裂的时候就是XX了。
最后却换来冬夏一句语重心长的“错了性别不错爱”。
那个时候,陈时肆不到十岁,却被八岁的冬夏唬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冬夏想了想,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欺压过度的原因,陈时肆长着长着,就变了。
小时候的陈时肆明明特别漂亮,软软糯糯、白白嫩嫩的,跟在她后面像一只小奶狗,又乖又甜。可是不知道怎么着,到了十四岁那年,他像是基因突变,成了一只花枝招展的赤柴犬,非野即浪。
就像春潮路。
几年前政府搞什么城市规划整改,于是这里就跟吃了金坷垃(肥料添加剂)一样,万丈高楼平地起,商业区、住房、学校,焕然一新。就连那块曾经堆着圆形管子的地儿,也建起了一家医院,省大附属医院。估摸着过两年,政府也要迁过来。这里俨然成了城市第二大CBD潜力股。
破烂不堪的春潮路变成寸土寸金的春潮区,这一系列的变化,也“制造”出了不少暴发户。
冬夏叹气。
据陈时肆打探来的消息,她爸爸当年也是准备在这块地上分一杯羹的,可是竞标那段时间她生了一场大病,她爸得带她出国就医,分身乏术,就错过了。
于是,她从梦想中穿金戴银的地主女儿被迫回归到现实。
这消息是真是假,冬夏没有想过,反正她爸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爸年轻的时候还是一黑道混子,又冷又酷,穿皮衣黑裤戴耳钉,举着狼牙棒到处收保护费。后来成了家就安定下来了点,正儿八经地开了医疗废品回收厂,忙成一头驴。她妈守活寡守到生她的那一天,那一天,不是她爸不忙了,是她妈难产死了,把鳏寡孤独这个词从寡过渡到鳏,送给了她爸。
后来,她爸依旧忙,但在宠女儿这件事上做得不比沙特阿拉伯的国王差。
就拿她生病这事来说,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她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国内无法根治的病,不至于放弃一笔生意,非得亲自带她从亚洲飞到欧洲。
可她爸大概觉得折腾过的事情最后一定会走到圆满的终点,所谓好事多磨。所以那样折腾一番,他女儿从此以后一定是健康无忧的。
冬夏无fuck说(无话可说)。
哦,“无fuck说”这句话是她从陈时肆那里学来的。
春潮区春潮路182号的咖啡馆。
冬夏已经等了陈时肆二十分钟了,原本热气腾腾的饮品都开始凝出奶白色的覆膜。
冬夏拿着勺搅开,然后给陈时肆发消息:“你到哪儿了?”
手机屏幕上还有昨天的聊天记录,陈时肆说“路路,明天下午五点春潮路见”,还配上了一个搞事情的小黑人的表情。
可是眼看着都快五点半了。
手机振了一下,陈时肆回:“天堂。”
冬夏冷哼一声:“滚,好不好?”
那边又回:“你才等我几分钟,女人有点耐心好不好?”
冬夏又冷哼一声,望向落地窗外。
对面街边的服装店,透过摆满模特的玻璃窗看进去,陈时肆靠着收银台,正低着头玩手机,另一只手肘上挂着一个女人。从冬夏的角度看过去,那女人仿佛是悬空挂在那儿的,像一只树袋熊,妆容精致的树袋熊。
“原来还在赶场子啊!”冬夏回,“要不请您抽空抬头看看?”
一秒钟后,陈时肆抬起头,眼神毫无转折地望向她这边,像是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似的。
他扬着半边嘴角笑,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冬夏以前批评过陈时肆这个行为,说太gay,可是陈时肆争辩不休,说这叫wink,放电。
她无话可说。
冬夏垂着眼睛,手指灵活地按动屏幕:“怎么,最近挺忙的啊,又有新路子了?”
陈时肆最近被他爸逼得要疯了,一天十场相亲,好像明天不结婚就会单身一辈子似的。冬夏本来有点同情的,不过现在看他还挺享受的样子,有一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错觉。
有点气。
陈时肆那边倒是回得不慌不忙,他从别人手里接过大包小包,半天才腾出手来回她,说:“OK,捉奸在床,我无fuck说。”
无话可说,挺好的。可是什么叫捉奸在床?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又振了振。陈时肆发过来很长一段话:“我现在送她回去,在渡边河那边。你得等一会儿。要不我们直接那里见?那里有家店的意面不错。”
冬夏眯着眼睛笑笑,心里想着“你死定了”,发过去的字却温柔到滴水:“好啊,可以的,行吧。”
挺不错的啊,还记得我喜欢吃意面呢。不过,我怎么二十年都没发现,陈时肆你这家伙还挺具备当渣男的潜质的呢?
所以,鬼才会去什么渡边河吃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