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傍晚该吃晚饭的时间,雨也差不多停了。
剧组多数时间都吃盒饭,高效快捷,没那么多麻烦,这倒方便了李韵韵。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盒饭,就着一杯热水,很快便解决了晚饭。要说美中不足,就是拿筷子时偶尔会牵动手臂的瘀青,好在屋里没有旁人在,也就看不到她一边吃饭一边皱眉吸气的傻模样。
中午那会儿几拨人车轮战似的轮番上阵,到了下午,大概大家都看出雨势渐小,知道晚上还有的忙,因此竟没一个人再来叨扰。李韵韵乐得清闲,用一下午时间把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重排一遍,又小憩片刻,吃饱了饭,泡一杯茶,只等晚上跟着剧组的人一块儿见识拍戏的过程。
要说旁观剧组拍戏,她也是见过几次的,只是平时日程排得太满,往往瞄上两眼就又被人叫去忙别的,像这样跟着剧组同吃同住,慢悠悠走在屋里等看戏,竟然还是入行以来头一回。再加上“盛唐”这部电视剧,她本人也一直在网上追看,因此对于晚上亲眼观摩,比之从前更加期待。
不多时,小宗腾腾地跑来,扒在门框上说:“韵韵姐,陈鱼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今晚那场戏照常,布景那边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让我来背您过去。”
李韵韵早盼着这场戏,听着前面几句话情绪很高昂,听到最后一句话直摇头:“不用背,你扶着我过去就行了。”
李韵韵面上神色没露出任何嫌弃,心里却忍不住想,就小宗这小身板,背着她走不出三步远估计就得累得直喘。
小宗这样的男孩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从前背着李韵韵,也常和陈鱼讲一些李韵韵难应付的话,毕竟对他来说,陈鱼才是他的正经老板。可真当着李韵韵的面,他却一个反驳的字都不敢说。
平时只要李韵韵眉头一皱,他就本能地膝盖发软。可毕竟有陈鱼的嘱托在先,交代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回去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唐清和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房间里两个人僵持着的情形。
三个人目光一对,小宗第一个就想哭。娘喂,最近怎么什么事儿都要跟这位大Boss面对面杠上。他真后悔没听李韵韵的交代直接回去,现在真让他在这位向来以冰山著称的唐大Boss眼皮子底下背着李韵韵去片场……他现在不光腿软,他想给他家那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小主子直接跪下!
还是李韵韵最先说话:“今晚有场戏,云乔和陈鱼都在,我想去看看。”
唐清和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见小宗愁眉苦脸地站在李韵韵面前,还以为是李韵韵正在训他,便问:“出什么事了?”
李韵韵一摇头:“小宗说背我过去,我说不用,扶着我走就行了。”
如果说小宗对李韵韵是怕,对这位闻声多过见面的大老板就是畏惧。几乎不用转头,就知道唐大Boss对着自己的是一副什么脸色。他连头都不敢抬,嗫嚅说:“我这就扶韵韵姐过去。”
唐大老板把他一拦,转身搬过一把亮闪闪的椅子。
在场两人定睛一瞧,小宗先就眼睛一亮,迭声称赞:“还是唐总想得周全,这样韵韵姐也不用自己走了。”
李韵韵脸一下子拉下来,拿轮椅推她?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真残废了。
唐清和朝外一别脸:“你先过去吧。”
小宗人精一个,秒懂大老板的意思,边躬身边说:“那我先过去帮帮忙。”说完脚步不停地就朝外奔去,还体贴地帮唐清和把两扇门支好。
没了其他人,唐清和更随意,问也不问,上来一弯腰,就将李韵韵抱了起来。
李韵韵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他,却忘了自己手臂的伤,瞬间眉眼挤作一团。
唐清和又连忙把人放下,不过没放回原位,而是安置在自己带来的那架轮椅上,低下头去看:“碰到哪里了?”
他动作太快,李韵韵懊恼得厉害,正要抬头瞪人,不妨两个人动作叠在一处,几乎在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李韵韵的唇瓣,不偏不倚刚好亲在他的下巴上,她又仰着脖颈,一副索吻的模样,若是给别人看到了,肯定以为是她主动勾引——
李韵韵狼狈不堪地别开头,一抬眼,门外刚好就站着一位。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而且还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清门外站着那人是谁,李韵韵真是头都抬不起来!如果说那天初次见面就在大老板面前摔了一跤是偶然倒霉,那这次当着大老板和他相好的面主动亲了他的下巴,应该真是流年不利吧?
门外站着的,正是孔月旋,可巧李韵韵在第一时间就低下头去,因此错过了她脸上精彩纷呈的神情,惊讶、好奇,最后是打趣地看向唐清和,独独没有李韵韵想象中的嫉妒和愤怒。
李韵韵没看到的,唐清和尽收眼底。但他向来一张扑克脸,以不变应万变,看向孔月旋的眼神也是平静无波。孔月旋想要从这人身上再探出些内情也是枉然,不禁有点失望地一叹,又把目光投向李韵韵。
李韵韵紧抓着轮椅把手,只盼着眼前这一幕赶紧翻篇,干脆低下头研究轮椅怎么自行向前。
唐清和照常低下头,这下没有李韵韵那意外一吻的阻挠,顺利看到她衣衫下的瘀青,开口便问:“孔月旋拿给你的袋子里不是有喷剂吗?怎么不用?”
孔月旋也走上前,仔细瞧了一眼李韵韵的手臂,又走进屋,径自拿了那瓶喷剂过来:“是我粗心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使劲也不方便。”她推了唐清和的手臂一下,朝外面看了看,“你先去外面等会儿。”
唐清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低头做鸵鸟状的李韵韵,抬脚出了屋。
李韵韵耳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猜想孔月旋是有意单独跟自己说两句话,也坦然下来。只要对方肯听,就不怕事情说不清。
房门微掩,孔月旋推着轮椅往里面走了些,这才说:“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方便上药。”
李韵韵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下午忙得乐呵也没注意,没想到半天时间过去,瘀青渐渐显现出来,右侧手臂手肘以上的部分分布着好几条瘀青,依稀还可以看出竹竿的长条痕迹,怪不得一个两个看了都急着让她上药。
不过正如孔月旋说的,伤的位置靠外,若是她自己,怎么上药姿势都会很别扭。
脱外套的时候,才是真正煎熬。孔月旋见她只是抬一抬手臂,脸色便隐隐发白,就知道这样的姿势她疼得厉害,便说:“这件衣服别要了,我去帮你拿一件新的。”
早在受伤之初,李韵韵就发现自己这件罩衫选得不好,没有扣子没有系带,是从脖子那里钻着穿脱的,平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便,如今手臂受伤了,无论穿还是脱都要遭一番罪,因此并没有拒绝孔月旋的好意。
孔月旋一去一回速度极快,李韵韵一问,这才知道,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两间屋,剧组把她的房间和孔月旋的安排在一个院子,想来是把最好的屋子腾出来给她和唐清和住了。不用说,这样安排一来是看唐清和的面子,二来肯定也有孔月旋默许。否则以她一大早上那样的情绪,怎么可能会愿意和陌生人同住一间院。
孔月旋去而复返,不仅拿了件新衣,还带了把剪刀。李韵韵明知她是要剪开自己身上的衣服,仍旧有点紧张。
换作谁,被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拿剪刀对着,恐怕都要有点不安。
孔月旋也看出她这种不安,却含着笑,拿眼睛一下一下地瞄她:“你这是害怕了?”
李韵韵看出她没有恶意,也半开玩笑地说:“孔大小姐饶命,刚刚那是巧合,我绝对没有那种心思。”
孔月旋一愣,随即明了,却觉得有意思,便故意问她:“哪种心思?”
李韵韵见她眸光流转,唇角还含着笑,猜想她是故意要把话摊开来说,便说:“我们这位唐总,从国外回来还不到一周,我跟他之间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孔大小姐尽管宽心。”
孔月旋听了却并不是放下心来的表情,反而看着她的眼问:“怎么,你不喜欢他?”
李韵韵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之前要不是自己身在其中,早就看出孔月旋对待唐清和态度有异,如今两人几番对话下来,都不见她流露出任何生气或者吃醋的情绪,就知道自己之前猜错了。她回想自己的态度,不禁也觉得有点好笑,便说:“孔小姐不厚道,看到我出丑,还故意说话逗我。”
孔月旋此时已拿剪刀将衣服前襟彻底剪开,把剪刀放到一边,一边帮她把衣服褪下,一边还说:“我这怎么叫故意逗你,我是真诚问你。”
衣服褪下,她又走回到李韵韵面前,看着她说:“你们这位唐总,可是唐家年轻一代里最难缠的一个,不过也是难得的洁身自好。我看你心眼好,今天就跟你透句实在话。”说到这,她顿了顿,明媚眸光一转,含着笑意缓缓说,“你呀,将来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找,也别盯着外面瞧了,把你们这位唐总收服了,后半辈子有你享福的。”
李韵韵唇角微微扬起,她并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大概是从小的家庭经历,教会她自年少起就收敛各样情绪,无论笑还是怒,神情变化都比别人浅淡些,这样的笑容在她脸庞上显现,已经算很少见。
她会笑,是真觉得有趣,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拿结婚这件事劝她。她朝着孔月旋一拱手说:“多谢孔大小姐良言相赠。如果哪天我想结婚了,一定记得找你取经。”
孔月旋一看就知道她没把话听进去,但她也看出来,李韵韵说的是实话,她如今和唐清和交往不深,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而且有时候,感情方面的事外人用力过猛,可能反会帮倒忙。
孔大小姐虽然娇生惯养,做起这些上药的事倒十分利索。处理好伤口,她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条厚实的围巾:“这个你披着,保暖又方便。”
李韵韵在剧组里也没有其他更熟悉的人,要说陈鱼,那姑娘就是个刺儿头,每天不给她惹麻烦就是好事,出什么事也指望不到她头上。云乔跟她是老相识,可毕竟是个大男人,也不会这样细心。因此这一天,她虽然是因为孔月旋受伤,却也因为这件事在“盛唐”剧组收获了一位真心相待的朋友。
李韵韵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拿了人家的东西,第一次第二次认真道谢,到了第三次,也就索性不说谢谢了,只说:“过几天你有空了,请你出来喝茶。我知道城郊新开了一间店,做的下午茶点很好吃。”
孔月旋家境优越,又在娱乐圈沉浮,平时最爱享受,吃喝玩乐方面从来不肯亏待自己,听到李韵韵这样讲,也来了精神:“城郊哪里,谁家开的?”
李韵韵笑了笑:“店主人是位留学归来的女孩子,做的法式甜点很地道。环境很好,客人不算多,开店才一周左右。”
听话听音,孔月旋很快明白过来:“是你的熟人。”
李韵韵笑了笑:“也说不上。不过地方是好地方,看你时间合适,咱们一起去。”
孔月旋点头,又拿指尖点了点她:“你请客。”说完站到她身后,推起轮椅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