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来得突兀,浇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剧组人手多,拾掇东西也快,器材道具倒没受什么影响。
杨柳镇上可供剧组居住的地方很多,张导他们选定的地方并不是常规宾馆,而是个类似古装剧的深宅大院。这地方并不用于剧组拍摄,而是个实打实的宾馆住处:地方大、房间多、庭院内景色秀美,甚至还有独立的小厨房,这样的住处放在杨柳镇可说是供不应求。有赖张导与宅子主人的交情,才在该剧开拍之初便定下了这个住处。
房间够多的好处在这关键时刻便体现出来,唐清和与李韵韵一行人临时留宿,少说要腾出两间空房来,也没见负责张罗住处的人皱个眉头,转眼就为两人安排好了房间。
李韵韵几乎屁股刚挨到床沿,就听外面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她抬起眼帘,视线正跟唐清和的目光对上,之前好一阵折腾,李韵韵这才注意到,他一路抱着自己进宅子、找住处,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此时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一头短发正在滴水。
两人几次打照面,李韵韵见他都穿着正装,哪怕今天为了行动方便特意换了短袖牛仔裤,可发丝上仍打着发胶,好好的时候自然看来一丝不苟,这会儿被雨水打湿了,却也不显狼狈,反倒显出他真实的样貌来。
两人正是一上一下的位置,脸对着脸,眼瞧着眼,李韵韵这才发现,自家老板五官实在漂亮得过分,若不是平时故意做那副成功人士的老成打扮,又总端着一副万年冰山脸,怕还真有点压不住人。他的眉眼宛若远山孤鹜,一动一静皆如水墨画般清隽崭然;但他眉峰凌厉,看人的目光缓缓而沉,又极少笑,多数人与他对视时都会为他的气场所震慑,不自然地垂下目光去,哪里还顾得去仔细打量老板的五官模样生得如何?
李韵韵正这样想着,就听唐清和略显不耐地问:“发什么愣?”
她见他的眼神里露出几分不耐烦,又想到他抱着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不禁有些尴尬,说:“那个……谢谢啊!今天有劳你了。”
唐清和将她放下,直起身去开门。
有唐清和站在门口,挡住内外的光景,李韵韵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但隐约听到有些尖细的声嗓,便知前来敲门的是何人。
果不其然,不多时,唐清和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个精致的藕荷色软布袋。他把东西放到床边,说:“维生素E,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孔月旋给的。”
李韵韵打开袋子一看,见除了一罐维生素,一瓶外伤喷剂,竟然还有两袋姜糖冲饮。
李韵韵把东西掏出来,刚想问唐清和要点热水,就见他背对着自己说了句:“你先歇着吧,我让陈鱼过来帮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又出了屋。
李韵韵想到此前他和孔月旋交谈后孔美人那副羞涩开怀的模样,不禁心思一动,难怪孔月旋对星辉有几个潜力新人的事那么清楚,敢情这俩人……有一腿?
正琢磨着,又有敲门声响起。
这门是老式的,只要里面的人不闩门,外面一推就开。李韵韵此刻腿脚不便,因此分外感谢这门的设计,连忙提高声音说:“请进。”
门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陈鱼,而是换了一身现代装束的云乔。
云乔手里也拎着个袋子,走进来时见李韵韵有点傻眼的表情,不禁也愣了下,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白T恤灰色休闲裤,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李韵韵身上还披着唐清和的那件西装,她又是被一路抱进屋的,西装厚实吸水,倒为她挡去不少雨水。此刻将西装往开一拿,里面自己的衣服裤子还干燥着,并没有半点不妥,李韵韵顿时对唐大老板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来。
她满意地抿了唇角微微一笑,抬起头,见云乔正望着自己,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禁笑了笑说:“你穿白色还真是仙风道骨,张导让你演苏忘生,真没选错人。”
云乔这才明白她刚刚在打量什么,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也就这张脸还能看。”
他见李韵韵手里拿着橘红色的小袋,以为是药剂,上前拿过一看上面的字迹,不禁暗恼自己的粗心,说:“我先给你把这个冲了,免得感冒。”
李韵韵正有这个打算,道了声谢,又说:“脸好看才能让观众注意到你啊,演技和人品固然重要,但都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发现。这几样你都有,现在又有人把机会递到手边,你还不知足?”
云乔将沏好的姜糖水放在桌上,躬身拱手做了个长揖:“多谢恩人慧眼,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韵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门又被推开了。这次才真是陈鱼来了。
下雨天凉,她多穿了件猩红色的长袖外套,衬着脸孔白白的,真如画中走出来的小姑娘一般。饶是李韵韵这样眼光和嘴巴都毒的主儿,也忍不住要赞一声漂亮,两人目光相对,陈鱼先是因她眼神中的赞许有点小小的窃喜,随后看到她身边站着的人,面色不禁又沉了沉。
云乔是个心思敏感非常的人,见此情景,连忙说:“我还有点事,这些水果是我今天来时路上买的,你多吃水果、多喝热水,有助伤口复原……”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陈鱼见人走远,撇了撇嫩红的小唇,又睨了眼李韵韵面上的神情,轻声说:“好像我是吃人的妖怪一样……”
李韵韵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姜糖水,示意她帮忙递过来,又说:“你看人家那眼神,本来也够瘆人的。”
陈鱼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听了这话不仅不气,反而还来了兴致,搬了凳子过来和李韵韵面朝面坐着:“我看他的眼神吓人?你这意思是他其实还挺怕我?”
“他也不是怕你,是见了你有点心虚。你又不给人好脸色看,他怕惹得你不耐烦,所以总避着你走。”
陈鱼听了这话,用有些嗔怪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小宗说你心里更偏向云乔多一点,他说除非我以后得了你的青眼,你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
李韵韵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有什么不能和你直说的。我不说,你就看不出来了?”
陈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浅浅的思索神情。她平时在人前总一副冷淡古怪的模样,再加上如今红得发紫,许多人见到她时,态度多是恭谨加上畏惧,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但她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许多年轻小女孩有的心理她都会有,喜欢听好听的话,又痛恨别人将她当孩子哄,可又断断不愿意别人将她彻底当个大人,不然岂不是半点年轻女孩子的优越感也没了?这样的心理说起来是自相矛盾的,但哪个女孩子不是从这样矛盾到自己都有点迷糊的阶段过来的呢!
李韵韵这句话刚好搔到了她的痒处,因此她心情反而轻快不少,快言快语道:“我知道你是借着我的关系才把云乔打包送进剧组,但你是我在星辉的经纪人,我又和星辉签了卖身契,无论你还是公司,肯定都要最大限度压榨我的价值,这样做本也没什么。”说着,她又露出一抹有点阴恻恻的浅笑,“至于他能不能留下来,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李韵韵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反而道:“你来找我,是有其他的事。”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陈鱼被她这样过分笃定的语气说得一滞,过了片刻又噘了噘唇,瞥了她一眼,轻声问:“你想不想知道,今天那架子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孔月旋走过去就倒了?”
李韵韵皱了皱眉,她并不是个表情非常丰富的人,会当着人做出皱眉的神情,往往代表她已经非常不满了。两个人认识这些时日,虽然早先的相处难以称得上愉快,但陈鱼这姑娘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李韵韵不悦,连忙接着之前的话说道:“你注意到今天那个制片说帮忙搭架子那个姑娘了吗?”
李韵韵蹙紧的眉心略略舒展,看向陈鱼:“她跟孔月旋有私人恩怨?”
陈鱼摇了摇头,她显然也陷入某种思考,过了片刻才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当时架子倒下来的时候,她其实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李韵韵看着她:“你还发现了什么?”
单凭这一点,并不足以定人家的罪。陈鱼必定是看到了什么更确切的线索,这才巴巴地跑来跟自己通风报信。
陈鱼神秘地一笑,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掌心朝上,递到李韵韵面前。
白皙小巧的手掌上,放着的是一段极细的铁丝,铁丝弯弯曲曲折成几折,还用一根细长的红线绑着。
陈鱼勾了勾手指头,示意李韵韵把手伸出来,随后将那段细铁丝往她手里一塞,说道:“她事后去清理过现场,不过这一小段被一根竹竿压在下头,她没找见。”
李韵韵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抬起头看她,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陈鱼却不领情,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又别开视线,犹豫半晌才说:“上次的事,咱们这就两不相欠了。”
李韵韵暗暗挑了下眉,这意思是想拿今天的事报答她当日替她遮掩张扬一事的恩情。
看起来是交易一场,倒也难得坦白。
李韵韵又想起一件事来,问她:“我记得云乔和你也有一场对手戏?”
陈鱼边思索边点了点头:“本来是安排在今晚的,不过今天这天气……”她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恐怕要往后排了。”
李韵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踝,笑道:“我估计要过两天才回去,说不定能赶上你们俩的那场戏。”
李韵韵是从未看过陈鱼演戏的,听了这话,小姑娘精致的脸孔又沉了沉,随后站起身:“你要是有空就来呗。”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光看背影也知道她是不高兴了。
李韵韵知道她大概是想岔了,却没出声叫人。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