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鲁藩
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
、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
;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放“黄蜂出窠
”“撒花盖顶”“天花喷礴”。四旁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一帘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
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
,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器中实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
。兽足蹑
以车轮,腹内藏人,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
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
百兽口出火,尻
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
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
夺,屡欲狂
易,恒内手持之。
昔有一苏州人,自夸其州中灯事之盛,曰:“苏州此时有起火
,亦无处放,放亦不得上。”众曰:“何也?”曰:“此时天上被起火挤住,无空隙处耳!”人笑其诞。于鲁府观之,殆不诬也。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
,余拏
一小舟,拥毳衣
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周墨农向余道闵汶水茶不置口
。戊寅九月至留都
,抵岸,即访闵汶水于桃叶渡。日晡,
汶水他出,迟其归,
乃婆娑一老。方叙话,遽
起曰:“杖忘某所。”又去。余曰:“今日岂可空去
?”
迟之又久,汶水返,更定矣。睨
余曰:“客尚在耶?客在奚为者
?”余曰:“慕汶老久,今日不畅饮汶老茶,决不去。”汶水喜,自起当垆
。茶旋煮,速如风雨。
导至一室,明窗净几,荆溪壶
、成宣
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
余问汶水曰:“此茶何产?”汶水曰:“阆苑茶也。”余再啜之,曰:“莫绐
余!是阆苑制法,而味不似。”汶水匿笑曰:“客知是何产?”余再啜之,曰:“何其似罗
甚也。”汶水吐舌曰:“奇!奇!”余问:“水何水?”曰:“惠泉。”余又曰:“莫绐余!惠泉走千里,水劳而圭角不动,
何也?”汶水曰:“不复敢隐。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
舟非风则勿行,故水之生磊。即寻常惠水,犹逊一头地,况他水邪!”又吐舌曰:“奇!奇!”言未毕,汶水去。少顷,持一壶满斟余曰:“客啜此。”余曰:“香扑烈,味甚浑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
秋采。”汶水大笑曰:“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遂定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