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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12个星球的敌人 第二章 激战1

7

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上,这里的太阳,也就是罗盘座贝塔星,刚刚开始爬上一片荒僻的平原,向东而去;天空被大气成分染上了一丝浅绿色,青色比地球的天空更重,但仍旧在蓝色的范围之内。绵延起伏的平原上,紫色和橙色的野草随着晨风摇曳;有两对翅膀的类鸟动物在半空中嬉戏,用狂野而毫无规律的猛扑和俯冲测试气流和气旋。这是我们在新世界度过的第一个早晨,我和同船战友都是第一次踏上其他星球的表面。风景很漂亮。若不是有个怒气冲天的大块头军士长冲着我的耳朵直嚷嚷,简直就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

唉,可惜啊。

“耶了个稣的冰棍棒啊!”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喊道,他刚检阅完六十个新兵排成的方阵,我们立正站在德尔塔基地航空港的停机坪上(希望姿势还算标准)。“我们绝对要在他妈的宇宙里吃败仗了。看一眼你们这群货色,‘九流废物’这几个字就他妈蹿出了我的脑壳。你们如果已经是地球能提供的最像样的人了,那咱们还不如赶紧弯下腰,让敌人把触须往屁眼里捅算了。”

几个新兵忍不住嘿嘿地笑了。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怎么看都像来自演员培训中心,完全一副你心目中的教官模样——体型硕大,怒气冲天,打一露面就满嘴稀奇古怪的污言秽语。毫无疑问,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他将走到一名被逗乐了的新兵面前,先是劈头盖脸一顿羞辱,然后让那家伙俯卧撑一百次。看了七十五年的战争戏,这就是收获。

“哈哈哈!”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连看都懒得看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群痴呆二愣子。我知道你们正在欣赏我的表演。太好笑了!我和电影里的教官一模一样!这家伙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笑声停了下来。电影里没有最后这几句。

“你们还不明白,”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说,“你们以为,我这么说话,是因为教官就应该这个德性。你们以为,训练上几周,这个粗暴但公正的外表就会开始剥落,我会隐约表现出被大部分人打动了的样子。到训练结束,我虽然不情愿,但你们能赢得我的尊重。你们以为,我会满怀爱意目送你们出发,期待诸位去把宇宙变成人类的乐土,心知我把你们教导成了更优秀的战士。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以为的这些事情,完全是彻头彻尾的扯鸡巴淡!”

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沿着队列踱着步子:“你们这些想法他妈的根本不沾边,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真的去过宇宙。我见过我们的敌人,亲眼目睹过跟我有私交的人变成热烘烘的肉块,但仍旧活着,还在企图惨叫。在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我的指挥官成了他妈的外星人的自助餐。我看着那些狗玩意儿抓住他,把他按倒在地,扯出他的内脏分给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还没等我们任何一个人有他妈的任何反应,他们就已经钻回了地下。”

我背后有人从嗓子眼里嗤笑一声。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停下脚步,昂起头。“哦。有人觉得我在开玩笑。总是存在这种狗日的傻逼,所以我一直留着这东西。激活。”他说。所有人眼前都忽然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我昏头转向地迟疑了一秒钟,这才意识到鲁伊兹可以远程激活我的脑伴,接入他提供的视频流。这个视频应该来自头盔上的小型摄像机。我们看见几个士兵蜷缩在散兵坑里,正在讨论明天的行程。一名士兵安静下来,忽然用巴掌一拍地面。他抬起头,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同伴,大喊:“敌袭!”顷刻间,他屁股底下的土地拱了起来。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太快了,摄像机的主人尽管在惊恐中出于本能转过身去,却还是没能避开那一幕。场面非常令人不快。新兵中有人开始呕吐,讽刺的是,这正好响应了摄像机主人的行为。谢天谢地,军士长随即关闭了视频流。

“我现在没那么好玩了吧?”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嘲笑道,“不再他妈的是个标准的快活教官了吧?你们不再是军旅喜剧的演员了吧?欢迎来到操蛋的宇宙!宇宙是个操蛋的鬼地方,朋友们。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在表演教官训话的戏码。被撕成碎片的家伙是我有幸认识的最优秀的战士。你们谁也摸不着他的脚后跟,但你们都看见了他的结局。考虑一下你们的下场吧。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真心诚意地相信,打心底里相信,如果人类顶多只能提供你们这种货色,那我们就他妈的毫无机会了。你们相信我吗?”

有几个人憋出一句“相信,长官”或者类似的话。其他人虽说没有脑伴的协助,但开膛破肚的那一幕仍旧在眼前不停上演。

“长官?长他妈的官?我他妈的是军士长,你们这群二球。老子就是干这个的!回答问题的时候,表示肯定就说‘是,军士长’,否定就说‘不,军士长’。听懂了吗?”

“是,军士长!”我们答道。

“你们就这点儿本事?再说一遍!”

“是,军士长!”我们叫道。有些人险些被后面这一嗓子震出眼泪。

“在接下来十二周内,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训练成士兵。我对天发誓,老子要疯狂操练你们。虽说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你们这些狗日的都是软蛋,但我还是要疯狂操练你们。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这不是地球上老掉牙的军队,教官不需要让胖子减肥,让瘦子长肉,让没脑子的长脑子——你们每个人都有一辈子的经验和一具处于巅峰的全新身体。你们肯定会以为这会让我的任务变得轻松些。可!惜!并!没!有!

“你们每个人都有七十五年的坏习惯,都有自以为是的观念,都需要我在他妈的三个月里清洗得一干二净。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新躯体是什么高级玩具。是的,我知道你们上个星期都干了什么。你们跟猴子得了狂犬病似的乱搞。猜猜看怎么了?跟玩乐时间说再见吧!接下来这十二周内,你要是趁着冲澡还有精神打手枪就算你狗运昌盛了。诸位漂亮男女,这个高级玩具将被用于工作。因为我要把你们变成士兵,而士兵是个二十四小时的工作。”

鲁伊兹继续在新兵面前踱步:“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我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可能喜欢你们中的任何人。原因?因为我很清楚,不管我和我的同伴有多努力,到头来你们还是会让我们难堪。这让老子很不爽,让我睡不着觉,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教导你们,到头来你们还是会让战友失望。我只想尽量确保你们完蛋的时候,不会拖累整个小队跟你们一块完蛋。没错——你们要是只弄死自己,就算老子成功了!

“呐,你们肯定觉得我只是对你们大多数人心怀泛泛的仇恨罢了。请允许我向诸位保证,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每个人都会完蛋,但完蛋的方式各有不同,因此我会基于每个人的不同情况厌恶你们所有人。妈的,即便是这会儿,你们每个人就都各有让我烦得牙痒痒的地方。相信我的话吗?”

“是,军士长!”

“放屁!肯定还有谁觉得我只会讨厌其他人。”鲁伊兹猛地伸出一条胳膊,指着那片平原和初升的太阳,“用你们漂亮的新眼睛看看远处的发射塔!只能勉强瞅见罢了,女士们,先生们,它在十公里之外。我这就在你们每个人身上找找让我生气的地方,等我找到了,你们就他妈的给我朝发射塔飞奔。如果一小时内回不来,明天早上全排集体再跑一遍。听懂了吗?”

“是,军士长!”我看得出有人在脑子里做算术,军士长的意思是我们要以五分钟一英里的速度跑去跑回。我有个强烈的预感:明天早上大家还得再跑一遍。

“谁在地球当过兵?现在出列。”鲁伊兹问。七个新兵上前一步。

“真他妈的该死,”鲁伊兹说,“全宇宙我最恨的新兵莫过于当过兵的了。必须花费额外的时间和精力打磨这些狗崽子,让你们忘掉在地球上学到的每一件操蛋事。你们这些龟孙子只学过和人类作战!即便这样也打得鸡屎不如!哈,没错,次大陆战争我们从头到尾都在看。妈的,花了六他妈年才打败连火器都没有的敌人,而且最后还是靠作弊赢的。娘娘腔才用核弹。娘!娘!腔!殖民防卫军要是和美国军队一路货色,知道人类今天在哪儿吗?躲在哪个小行星上,在隧道墙壁上刮他妈的藻类植物吃!你们当中谁是海军陆战队?”

两个新兵又上前一步。“最糟烂的下三滥,”鲁伊兹对着他们的面门说,“死在你们这些狗养的杂种手上的防卫军士兵比随便哪个外星种族杀的都多——不按常理出牌,就知道用海军陆战队的作风办事。旧躯体的什么地方估计还有‘永远忠诚’[6]的文身呢,对吧?对吧!”

“是,军士长!”两人答道。

“算你们走运,现在身上没文身,否则老子发誓肯定会把你们按倒在地,亲手拿刀子割掉那块肉。哦,你们觉得我不会这么干?哈,和你们特宝贝的傻缺海军陆战队,还有地球上的任何其他军队不一样,在这儿教官就是他妈的上帝。我可以把你们的吊肠子掏出来做香肠馅饼,上头只会叫我找个新兵收拾干净地上那堆碎肉。”鲁伊兹退后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几个当过兵的新兵。“这是真正的军队,女士们,先生们。不是陆军、海军、空军或海军陆战队。你是殖民防卫军的一员。每次忘记这一点,我就会跳出来踢爆你的吊脑袋。现在给我开始跑!”

他们拔腿就跑。

“谁是同性恋?”鲁伊兹问。四个新兵上前一步,其中包括艾伦,他就站在我旁边。我注意到他上前时皱起了眉头。

“历史上有不少最伟大的战士是同性恋,”鲁伊兹说,“亚历山大大帝。狮心王理查。斯巴达有一个特别连队,其中只接纳同性情侣,建制理念是说,为了保护恋人,而不止是同袍,士兵作战会更加勇猛。和我有交情的几位最优秀的士兵是骨子里的同性恋。都是他妈的没的比的优秀战士。

“但请让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种人有什么地方惹我冒火:总是选择最他妈不恰当的时候表白。三次,完全不同的三次,我和同性恋并肩作战,情况变得不妙,结果他妈的三次,他都选择在这个时刻说他有多爱我。该死的,太他妈的不是时候了。外星人正打算吸我的脑子,战友却想探讨感情关系!就好像我没事可做似的。行行好帮战友一个忙,要是看上了谁,记得选个不打仗的时候表白,千万别挑怪兽要活撕了你的紧要关口。现在给我跑吧!”他们也绝尘而去。

“少数民族?”十个新兵上前一步。“放他妈的屁。仔细看看自己,一群呆逼。这儿每个人都是一身绿皮。不存在什么少数民族。想当他妈的少数民族?行啊,宇宙里有两百亿人类。其他智能物种加起来超过四万亿,他们都想把你变成下午茶的点心。这些还只是我们已经知道的!谁他妈的再给我唧唧歪歪什么他是少数民族,老子就挥起绿皮拉丁大脚,踢爆你那个没完没了放屁的屁股。滚!”他们拼命奔向平原。

事情就这么继续下去。鲁伊兹挑出基督徒、犹太人、穆斯林、无神论者、政府雇员、医生、律师、教师、蓝领、养宠物的、有枪支的、修炼武术的、摔跤迷和——奇怪的来了,跳木鞋舞的。这东西惹他生气已经够奇怪了,队伍里居然真有人跳这个更是怪上加怪。新兵或者三五成群,或者成双成对,或者形单影只,离开队伍,奔向远方。

最后,我意识到鲁伊兹在直勾勾地瞪着我。我竭力保持立正姿势。

“让雷劈了我吧,”鲁伊兹说,“居然还漏了一个二杆子。”

“是,军士长!”我几乎喊破喉咙。

“难以置信,你居然不在我讨厌的那些鸟人之中!”鲁伊兹说,“你莫非想逃过明天早上颐神养性的小小慢跑?”

“不,军士长!”我吼叫道。

“你身上竟然不存在我讨厌的地方,老子拒绝相信,”鲁伊兹说,“哪儿人?”

“俄亥俄,军士长!”

鲁伊兹做个鬼脸,没有其他的反应了。俄亥俄是个人畜无害的无聊地方,到头来居然拉了我一把。“靠什么过日子?”

“自由职业,军士长!”

“具体是什么的?”

“作家,军士长!”

鲁伊兹凶残的笑容回来了,他显然对摇笔杆子的没什么好感。“快说你是写小说的,新兵,”他说,“小说家特别不顺眼。”

“不,军士长!”

“天哪,我操!你写什么?”

“广告文案,军士长!”

“广告!你都写过什么王八蛋广告?”

“最有名的作品是小轮威利,军士长!”小轮威利是涅盘轮胎公司的吉祥物,这家公司为特种车辆制造轮胎。我琢磨出了这个形象和他的口头禅,交给公司的形象设计师发挥。小轮威利的诞生赶上了摩托车的复兴风潮,这阵狂热持续了好些年,威利给涅盘公司挣了不少钱,一方面是广告象征物,另一方面通过授权制造毛绒玩具、T恤衫、酒杯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曾经有计划要制作儿童娱乐节目,可惜后来不了了之。小轮威利挺傻气的,但大获成功使得我从此不缺客户。它给我带来了很多好处,不过此刻似乎行不通了。

鲁伊兹忽然跳上来,对着我的脸吼道:“新兵,你是小轮威利的幕后黑手?”

“是,军士长!”对几毫米之外的一张脸大吼大叫确实能带来异常的快感。

鲁伊兹在我面前又停留了几秒钟,仔细打量我,逼着我退缩,他甚至还号叫了两声。接着,他后退几步,开始解衬衫。我仍旧保持立正姿势,但忽然非常、非常地惊恐。他剥开衬衫,把右肩亮给我看,然后走到我面前。“新兵,说,你在我肩膀上看见了什么!”

我低头望去,心想,他妈的不可能啊。“小轮威利的文身,军士长!”

“太他妈对了,”鲁伊兹喝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新兵。当初在地球上,我娶了个坏心眼的恶婆娘。不折不扣是条响尾蛇。尽管跟她过日子就像用软刀子慢慢捅死你,但她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还是痛苦得想自杀。心情最低落那会儿,我站在巴士站台上,准备等下一班车进站时一头撞死算了。可是,一抬头,我看见了车上的小轮威利广告。知道上面说什么,对吧?”

“‘有时候你需要的只是上路。’军士长!”这句台词花了我整整十五秒构思。世界真奇妙。

“没错,”他说,“看着那个广告,我的感觉就是‘醍醐灌顶’——我明白了,我需要的只是上他妈的路。我跟那个恶婆娘离了婚,唱着歌儿说珍重再会,收拾好行李塞进行囊,开门扬长而去。从那个幸运日开始,小轮威利就成了我的化身,代表我对自由和个人实现的渴望。他救了我一命,新兵,我这辈子都会心怀感谢。”

“不客气,军士长!”我吼道。

“新兵,遇见你是我的荣幸。另外,你也是我上任以来头一个一眼挑不出毛病的新兵,让我一肚子不痛快和烦闷。但是,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不用多久,估计顶多几个钟头,你就会做点儿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事实上,为了确保你能惹老子生气,我决定让你担任排长。这个活儿非常操蛋,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因为你必须耗费比我多一倍的力气折磨那群废物,因为他们将会犯下数不尽的过失,而你必须承担责任。他们会憎恨你,厌恶你,拆你的台,万一他们成功了,我还会落井下石。你感觉如何,感觉如何了,新兵?允许自由发言!”

“我似乎要倒大霉了,军士长!”我喊道。

“废话,新兵,”鲁伊兹说,“从你落进我的手掌心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倒霉了。现在给我跑。排长怎能不和士兵一起跑呢?快滚!”

“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该替你担心。”艾伦说,我们正走向食堂去吃早饭。

“一边恭喜一边担心吧,”我说,“不过更有道理担心。我就很担心。啊哈,看见他们了。”我指着聚在食堂门前的三男两女五个新兵说。

昨天早些时候,冲着通信发射塔狂奔的路上,脑伴忽然让一条文本信息在视野正中闪烁起来,我险些没一头撞上大树。我及时拐弯,只撞疼了一侧肩膀,然后吩咐傻逼在我弄死自己之前赶紧切换成语音模式。傻逼接受命令,开始朗诵那条消息。

“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任命约翰·佩里担任第六十三预备排排长的议案已获通过。恭喜你得到晋升。你现在有权读取第六十三预备排各新兵的人事档案和脑伴信息。请注意:这些信息仅供公务使用;非军事目的使用将导致立即撤销排长职位,并由基地司令官决定是否交付军事法庭处理。”

“妙极了。”我说着越过一条小沟。

“在本排结束早餐之前,你需要向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报告你的班长人选,”傻逼继续说道,“你是否需要浏览本排人员的档案,以帮助你完成挑选?”

当然需要,这就看吧。我跑着步,脑伴高速朗读每个新兵的具体情况。到我跑到通信塔的时候,我把候选名单缩减到了二十个人。到我快要回到基地的时候,我已经把整个排分成六个班,并且向其余五个班的班长发送了邮件,让他们到餐厅和我碰面。脑伴真是越用越顺手。

我还注意到我仅用五十五分钟就回到了基地,一路上没有超过任何一个新兵。我问了问傻逼,发现跑得最慢的新兵好死不死居然是个前海军陆战队队员,而他也只花了五十八分钟一十三秒。明天不需要跑通信塔了,就算跑,至少理由也不会是跑得太慢。毫无疑问,鲁伊兹军士长有能力换个借口修理我们,我只希望那个借口不是我的表现。

五位新兵看见我和艾伦走近,赶忙“啪”的一声立正——虽说姿势不尽标准。三个人立刻敬礼,另外两个怯生生地跟上。我回了礼,露出笑容。“别害怕,”我对慢了一拍的两个人说,“这对我也很新鲜。来吧,先排队,边吃边说。”

“要不我先回去?”排队的时候,艾伦问,“你恐怕有很多话要和他们说。”

“不,”我说,“你还是留下吧,帮我判断一下这几个人。另外,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是咱们这个班里我的副手。我得照看一整个排,所以这个班实际上将由你指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搞得定,”艾伦笑着答道,“谢谢你把咱俩分在一个班里。”

“喂,”我说,“要是连这么无伤大雅地照顾一下朋友都不行,当头儿还有啥意思呢?再说了,万一我完蛋,还有你给我垫背。”

“正是本人,”艾伦说,“阁下军旅生涯的安全气囊。”

食堂人满为患,但我们七个人还是占领了一张桌子。“先介绍一下,”我说,“通报一下各自姓甚名谁。我是约翰·佩里,至少就此刻而言,是本排的排长。这是我所在的班的副手,艾伦·罗森萨尔。”

“安琪拉·莫琴特,”正对着我的女人说,“来自新泽西的特伦顿。”

“泰瑞·邓肯,”她旁边的男人说,“蒙大拿州的密苏拉。”

“马克·杰克逊,圣路易斯。”

“萨拉·奥康纳,波士顿。”

“马丁·加拉贝迪安,加州‘阳光城’弗雷斯诺。”

“啊哈,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说。大家咯咯轻笑,效果不错。“我就说几句,因为要是耽搁太久,就说明我根本不清楚我在干什么。总而言之,之所以挑选你们五位,是因为你们的经历说明你们有能力担任班长。选安琪拉是因为她当过首席执行官,泰瑞经营过牛场,马克当过陆军上校——绝无对鲁伊兹军士长的不敬之意,但我确实觉得这挺有用的。”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马克答道。

“马丁进过弗雷斯诺的市议会。萨拉教了三十年幼儿园,显然是我们里面最适合这个职位的。”又是一阵笑声。哥们,兄弟我旗开得胜哪。

“跟诸位实话实说,”我说,“我不打算跟大家唱黑脸。鲁伊兹军士长已经做到头了,我再怎么学也学不像。再说那也不是我的风格。我不了解诸位的领导风格,但希望你们能尽量身体力行,帮助新兵熬过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不怎么在乎这个排长位置,但我希望能确保排里的每个新兵都能经过应有的训练,学到足够的技能,好在宇宙里生存下去。鲁伊兹那段家庭小电影镇住我了,希望你们也一样。”

“老天在上,我反正被镇住了,”泰瑞说,“外星人把那倒霉蛋像杀牛似的开膛破肚。”

“参军前他们怎么不播放那段录像?”安琪拉说,“估计我会宁可老死地球上。”

“那是战争,”马克说,“难免伤亡。”

“咱们尽量不让排里的弟兄落得如此下场吧,”我说,“我把整个排分成六个班,每个班十个人。我带A班,安琪拉B,泰瑞C,马克D,萨拉E,马丁F。我授予你们用脑伴调取手下新兵档案的权限。副手你们自己选,明天午餐时把人选发给我。你和副手必须维持纪律,让训练顺利进行。要我说,我选你们几位就是让自己啥也不干。”

“除了带领自己那个班。”马丁说。

“所以他找了我。”艾伦说。

“咱们每天午餐时碰头,”我说,“其他两顿饭和各自的班一起吃。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随时联系我就行了。不过,我真心希望诸位能尽量自己解决问题。如我所说,我不想跟你们唱黑脸,但无论如何我都是排长,因此请照我说的做。如果我觉得有谁不够格,那我会首先知会他一声,要是再不管用,那就撤换。这与个人感情无关,只是想确保大家得到应有的训练,进了宇宙能活下去。你们都同意吗?”众人纷纷点头。

“很好,”我举起水杯,“为第六十三预备排干杯,祝全体顺利过关。”我们碰杯,然后边吃边聊。形势一片大好嘛,我心想。

可惜好景不长。

8

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的一天是二十二小时十三分钟二十四秒,其中只有两个小时供我们睡觉。

第一天夜里我就搞清楚了这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傻逼嚎丧似的在我脑子里拉响警报,我醒得太快,结果从铺位(当然,是上铺)上摔了下来。确认鼻子被碰破之后,我开始阅读漂浮在脑袋里的文字。

佩里排长,请注意,再过——这里是个正在一秒一秒变小的数字,现在正显示为一分四十八秒——鲁伊兹军士长和他的副手就将进入你的兵营。他们进来的时候,全排士兵都应已经醒来并立正站好。任何没有立正的新兵都算违反军纪,并给你留下不良记录。

我立刻把这条消息通过前一天建立的通讯群组转发给各位班长,然后向所有人的脑伴广播警报,同时打开营房的照明灯。接下来的几秒钟挺搞笑,新兵被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轰然噪音猛地吵醒,多数人昏头转向地跳下床,我和班长把还躺在铺位上的几个人拽到地上。没过一分钟,所有人都立正站好,剩下的几秒钟则花费在了说服几个脑筋格外慢的新兵上,让他们知道现在不是撒尿或穿衣服的时候,只需要站在床边就行了,还有就是别在鲁伊兹进门的时候惹他生气。

但惹不惹他反正都要生气。“老他妈的天啊,”鲁伊兹叫道,“佩里!”

“是,军士长!”

“两分钟前发了警报,你他妈都干什么了?打手枪吗?你的排没有准备好!他们没有穿好衣服,怎么完成接下来的训练?你有什么借口?”

“军士长,通知说全排应在你和副手抵达时立正站好!没有说应该穿衣服!”

“天哪,佩里!你以为立正不包括穿衣服吗?”

“我不敢冒昧以为,军士长!”

“‘冒昧以为’?嘴皮子挺利索嘛,佩里?”

“不,军士长!”

“好吧,那就冒昧请你的排去演兵场吧。给你四十五秒,快!”

“A班!”我吼道,拔腿就跑,祈祷上帝让整个班跟上步伐。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安琪拉在吆喝B班的人跟她跑。选她算是选对了。来到演兵场,A班在我背后站成一列。安琪拉带着她的人排在我右边,泰瑞和其他三个班有样学样。F班的最后一个人踩着第四十四秒就位。太惊人了。演兵场上还有其他预备排在列队,和第六十三排一样,他们也没穿衣服。心头大石暂时落地。

还没喘上一口气,鲁伊兹就带着两名副手溜溜达达地出现了。“佩里!现在几点!”

我接上脑伴:“本地时间0100,军士长!”

“了不起,佩里,居然会查时间。几点钟熄灯的?”

“2100,军士长!”

“说对了!现在肯定有人在琢磨,为啥只睡两个钟头就要被叫起来跑步。我们很残忍?是虐待狂?非得把你们搞垮才行?说对了,没错!但这还不是弄醒你们的原因。原因很简单——你们不需要更多的睡眠了。感谢这些漂亮的新躯体,两个钟头就能得到充足的睡眠!一晚上睡八个钟头不过是习惯成自然。不需要更久,女士们,先生们。睡得太久就是浪费老子的时间。从今天开始,你们只需要睡两个钟头,也只能睡两个钟头。

“好了。谁跟我说说,我昨天为什么叫你们一小时内跑完二十公里?”

一个新兵举起手。“说说看,汤普森。”鲁伊兹说。他要么记住了全排每个新兵的姓名,要么是打开了脑伴,实时提供这些信息。我的胆子还没大到敢去揣测真正原因的地步。

“军士长,是因为你有原因憎恨我们每一个人!”

“答得好,汤普森。不过,只对了一部分。让你们一小时内跑完二十公里是因为你们做得到。连最慢的人也比规定时间快了两分钟抵达终点。这意味着即便不经过训练,即便不费什么真正的力气,你们每个龟孙子的速度都赶得上地球的奥运冠军。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知道吗?因为你们都不是人类了。你们比人类更优秀,只是自己还不清楚而已。妈的,你们花了一个星期在飞船墙上跟发条玩具似的弹来弹去,却多半还不清楚你们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好吧,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很快就会改变看法。训练第一周就是让你们相信这一点。你们肯定会相信。你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接着,我们穿着内衣跑了二十五公里。

二十五公里长跑,七秒百米短跑,六英尺跳高。十米跳远。两百公斤自由举重。数以百计的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和俯卧撑。正如鲁伊兹所说,困难的不是做这些事情,而是相信你能做这些事情。一路上每个环节都有新兵失败,其原因只能形容为勇气不足。鲁伊兹和副手会扑向倒下的新兵,逼着他们重新投入训练(然后让我做俯卧撑,因为我和班长显然没有给予新兵足够的恐吓)。

每个新兵,每一个新兵,都有他或她的疑虑时刻。我在第四天遭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六十三预备排绕着基地的游泳池站成一圈,每个新兵都抱着一个二十五公斤的沙袋。

“人体的弱点是什么?”鲁伊兹一边绕着我们走,一边训话,“不是心脏,不是大脑,不是双脚,也不是你们能想到的任何部位。我告诉你们是什么——血液,这是个坏消息,因为血液在体内无处不在。血液既携带氧气,也携带疾病。受伤时血液会凝固,但速度往往不够快,结果是你因为流血过多而死。所谓流血过多而死,真正的死因是供氧不足,因为血液都他妈喷到地上去了,对你来说毫无他妈的用处。

“感谢老天赐予的聪明才智,殖民防卫军一脚踢开人类血液,换成智能血。智能血由数以十亿计的纳米机器人组成,血液能做的它都能做,而且做得更好。智能血不是有机体,因此不受生物威胁的侵害。智能血和脑伴协同,能在几毫秒内凝结——砍了你的腿,你连一滴血也不会流。更重要的是,智能血所谓‘细胞’的携氧量四倍于普通红血球。”

鲁伊兹停下脚步。“此时此刻,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诸位即将抱着沙袋跳进游泳池。你们将沉到池底,停留不少于六分钟的时间。六分钟足以杀死普通人类,但你们憋气六分钟连一个脑细胞都杀不死。为了鼓励你们留在底下,第一个浮上来的打扫厕所一星期。如果谁没到六分钟就浮上来,那么,诸位每个人都将和基地某处的某个粪坑发展一段亲密关系。听懂了?那就下去吧。”

我们跳进泳池,正如军士长所说,立刻沉到了三米深的池底。我险些立刻精神崩溃。小时候我曾经掉进过一个封了顶的游泳池,我撕破了封泳池用的塑料膜,昏头转向、惊恐万状地在水里挣扎了一两分钟,拼命想钻回水面。时间并没有长到足以让我溺水,但已经足以让我一辈子不愿意被水淹过头顶了。忍了三十秒,我开始觉得我需要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了。一分钟我都看不到头,更别提六分钟了。

有人拽了拽我。我扭过头——动作有些过于剧烈——看见身边的艾伦伸过一只手来。水底光线昏暗,但我还是看见他敲了敲他的脑袋,然后指了指我。这时候,傻逼说艾伦请求联机。我在心底默念一声接受。脑伴模拟的艾伦说话声缺乏感情,此刻在脑袋里响起。

怎么了?——艾伦问。

恐惧症——我默然道。

别慌——艾伦答道。忘记你在水底下——

不他妈可能——我答道。

那就假装你不在水里——艾伦答道。查看一下各个班,看是否还有人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助——

脑伴模拟的艾伦说话声有种古怪的镇定感觉,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我打开联络各位班长的频道,先确定他们都没问题,然后命令他们检查自己的部下。每个班都有一两名新兵处于崩溃边缘,班长尽量安慰他们。我能看见身边的艾伦也在检查A班情况。

三分钟,四分钟。马丁那组人里有个新兵开始挣扎,身体前后摇摆,但沙袋锚定了他。马丁扔下他的沙袋,游到那名新兵面前,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强迫对方盯着他的脸。我接通马丁的脑伴,听见他在对新兵说——看着我的眼睛。这句话似乎起了效果,新兵停止挣扎,渐渐放松。

五分钟,无论供氧能力是否有所提高,大家显然都憋得慌了。新兵有的不停换脚,有的原地蹦跳,有的挥舞沙袋。角落里有个女兵拿脑袋使劲撞沙袋。我有一半心思哈哈大笑,另一半则在考虑是不是也撞两下试试看。

五分四十三秒,马克班里的一个新兵扔掉沙袋,浮向水面。马克扔掉沙袋,悄无声息地扑上去,抓住新兵的脚腕,用体重把新兵拽回水底。

我正在想马克的副手怎么不去帮忙,脑伴扫了一眼却告诉我,那个企图上浮的新兵就是他的副手。

六分钟。四十个新兵扔下沙袋,蹿向水面。马克放开副手的脚腕,从下面推着他上浮,确保副手第一个出水,心甘情愿地去替全排打扫厕所。正准备扔掉沙袋,却看见艾伦在摇头。

排长——他的消息这么说。应该坚持到最后——

玩蛋去吧——我答道。

对不起,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答道。

我坚持到了七分三十一秒,觉得肺就快爆炸了,这才浮向水面。但我熬过了我的疑虑时刻。我相信了,我已经不止是人类了。

第二周,我们拿到了武器。

“这是殖民防卫军标准配发的MP35步兵步枪。”鲁伊兹端起他的枪,我们的则还套着保护袋,摆在演兵场我们脚边的泥地上。“MP代表着‘多用途’。根据需要,它能随时制造和发射六种不同的子弹或波束,其中包括爆炸性和非爆炸性的步枪子弹,可以半自动也可以全自动开火,还可以发射低当量枪榴弹、低当量制导导弹、高压可燃液体和微波能量束。让大家梦想成真的就是这东西。”鲁伊兹举起一块似乎是金属的哑光物体,我脚边的步枪旁边也有这么一块,“高密度纳米机器弹药,能在开火前即刻完成自我组装。因此这种武器非常灵活,不需要多少训练,你们那几坨不开化的脑子肯定最喜欢这一点。

“以前当过兵的肯定记得部队里怎么教你定时拆装武器。绝对不许这么对待MP35!MP35是高度复杂的机械设备,你们没那个本事跟它乱搞!它具有自我诊断和修复能力,还能接入脑伴,把遇到的问题通知你们——前提是有问题,其实根本不可能有,因为投入使用这三十年来,还没有一把MP35出过任何故障。这是因为,不像地球上那些二愣子军事科学家,我们有能力制造出好用的武器!你的任务不是乱搞你的武器,而是拿着武器开火。信任你的武器,它无疑比你们聪明。记住这一点,你们就有机会活下去了。

“将MP35从保护袋里取出来,用脑伴接通,你的MP35就会立刻被激活。一旦这么做了,这把MP35就会完全属于你。在训练基地期间,只有你能用你的MP35开火,但首先必须得到排长或班长的许可,而排长和班长又必须先得到教官的许可。在战场上,只有装备了殖民军配发的脑伴的殖民军士兵才能使用你的MP35。因此,只要你别惹恼队友,就永远不需要担心会有谁用你的武器对你开火。

“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随时随地携带MP35,就连拉屎也不许放下。就连洗澡也不许放下——别担心弄湿,它能排出任何判定为外来物的东西。就连吃饭也不许放下。就连睡觉也不许放下。要是你们不知怎的找到了时间打炮,也得让你的MP35在旁边大饱眼福。

“你们要学会如何使用这种武器,因为它能救你的小命。美国海军陆战队虽说是五等残废不假,但他们的步枪誓词还是很有道理的,其中有一段这么说:‘这是我的步枪。虽有很多相似的,但这一把是我的。我的步枪是我的挚友,如同我的生命。我将运用它如同运用我的生命。步枪没了我便是废物,我没了步枪便成废人。我将准确地发射我的步枪,我将比敌人打得更准,我将在他击中我之前击中他,我一定能击中。’

“女士们,先生们,牢牢记住这段誓词。这是你的步枪,请拿起来激活吧。”

我跪下来,摘掉步枪的保护袋。尽管鲁伊兹把MP35形容得天花乱坠,但其外表实在不太起眼。它有点分量,但并不笨重,整体重量很均衡,尺寸非常适合操作。枪托一侧有块胶贴:“脑伴激活过程:启动脑伴,语音输入‘激活MP35,序列号ASD—324—DDD—4E3C1。’”

“喂,傻逼,”我说,“激活MP35,序列号ASD—324—DDD—4E3C1。”

序列号为ASD—324—DDD—4E3C1的MP35已经被殖民防卫军新兵约翰·佩里激活,傻逼答道,现在请装弹。一小方示意图在视野的角落里浮现出来,告诉我如何为步枪装载弹夹。我弯下腰,拿起那个长方形的所谓弹夹——险些失去平衡摔个狗吃屎。弹夹重得夸张,“高密度”三个字当之无愧。我按照指示把弹夹插进步枪,示意图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数量清单:

可用射击类型

注意:使用一种类型的弹药将减少其他类型的可用数量

步枪:200

散弹枪:80

枪榴弹:40

导弹:35

火焰喷射:10分钟

微波:10分钟

现在选择:步枪

“选择散弹枪。”我说。

散弹枪已选择。傻逼答道。

“选择导弹。”我说。

导弹已选择,傻逼答道,请选定目标。忽然之间,排里的每个人都多了一圈贴身的绿色轮廓线,朝谁看,谁的轮廓线就开始闪烁。管他妈的,我心想,随便选定了一个人,是马丁班上姓丰岛的新兵。

目标已选定,傻逼确认道,你可以射击、取消或选择第二个目标。

“哇噢。”我取消了目标,低头盯着手里的MP35。我扭头看着艾伦,他拿着枪站在我旁边。“我很害怕我这把枪。”我说。

“没错,”艾伦说,“两秒钟前,我险些用枪榴弹崩了你。”

我正要对他这番令人震惊的坦白作出回应,却被队伍另一头的风波打乱了步伐,鲁伊兹忽然冲到一个新兵面前。“你刚才说什么?”鲁伊兹逼问道。大家安静下来,一起扭头去看是谁触怒了鲁伊兹。

这个新兵是萨姆·麦凯恩。记得某次午餐碰头时,萨拉·奥康诺形容他的嘴巴大过脑子。难怪他当了大半辈子销售员。即便离他鼻尖仅有几毫米的地方就是鲁伊兹,但他仍旧满脸谄媚,尽管谄媚中带着惊讶,但依然是谄媚不假。他显然不清楚鲁伊兹为啥这么生气,但直到此刻还指望着全身而退。

“我只是在赞赏我的武器,军士长,”麦凯恩说着举起他的枪,“我刚才在对弗洛里斯新兵说,我都快替未来将在战斗中遭遇的王八羔子感到抱歉了——”

麦凯恩还在唠叨,鲁伊兹一把夺过他的枪,轻轻一转,枪托就砸在了麦凯恩的太阳穴上。麦凯恩像堆脏衣服似的瘫倒在地。鲁伊兹冷静地抬起腿,一靴子踩住吃惊不小的麦凯恩的喉咙。他调转枪口,麦凯恩惊恐地盯着自己那杆枪的枪口。

“小屎球,这会儿没那么拽了吧?”鲁伊兹说,“就当我是你的敌人好了。现在快替我感到抱歉啊?你他妈的还没喘完一口气,我就缴了你的械。宇宙里那些王八羔子更是快得难以置信。你还在瞄准,他们就已经扯开你的肚子,把肝撕成碎片摆在脆饼上吃干净了。千万别替那些王八羔子感到抱歉。他们不需要你的怜悯。新兵,记住了吗?”

“是,军士长!”麦凯恩在靴子底下哑着喉咙说。他都快吓哭了。

“我看还没记住。”鲁伊兹用枪口抵住麦凯恩的眉心,咔嗒一声扣动了扳机。所有人都吓得一缩,麦凯恩尿了裤子。

“白痴,”等麦凯恩意识到他还没死,鲁伊兹开口说道,“刚才你没有认真听讲。MP35在基地内仅供所有者使用,那就是你个傻逼。”他站直身体,轻蔑地把步枪扔给麦凯恩,然后转身对着全排的人。

“你们这些新兵比我想象中更没脑子,”鲁伊兹大声道,“给我听清楚了:人类历史上没有哪支军队上阵带的武器低于克敌下限。战争很昂贵,消耗金钱和生命,没有哪个文明拥有无限量的金钱和生命。因此,打仗必须节省。给你们只配备了最必要的武器,不可能更多。”

他凶巴巴地瞪着我们:“听明白了吗?有谁理解了我的意思吗?崭新的身体和牛逼的新武器无法让你们拥有不公平的优势,只是在宇宙里战斗求生的最低要求罢了。你们这些猪脑子,我们并不想给你们这些新躯体,但是如果不给你们,人类恐怕早就绝种了。”

“都听明白了吗?终于搞清楚你们将会面对什么了吗?清楚了吗?”

训练不光是在室外为了人类而修炼杀戮技巧,偶尔也在室内上课。

“体能训练让诸位学习了如何克服你们对新躯体能力的先入之见,”第六十到六十三预备排的新兵坐满了课堂,奥格尔索普中尉对大家说,“现在,你们的意识也需要同样开开眼界,清洗掉某些深植心底的预判和偏见,你们或许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这种东西。”

奥格尔索普中尉按下讲台上的一个按钮。他背后的两面视频板亮了起来。出现在我们左手边的画面恍如噩梦,是个浑身节瘤、黑黢黢的鬼东西,几副带锯齿的龙虾钳子下流兮兮地盘踞在一个湿答答的黑窟窿里,单是看着就能闻到扑鼻恶臭了。这堆无以名状的玩意儿算是躯体,上头还伸出了三根眼柄或者触角之类的东西,还滴着褐色的汁液。H·P·洛夫克拉夫特[7]见了也要尖叫奔逃。

右手边是个有点像鹿的动物,一双手挺漂亮,和人类的差不多,脸上有几分好奇神色,透着智慧和祥和。就算没法跟这家伙相亲相爱,至少也能学点宇宙真理什么的。

奥格尔索普中尉拿起教鞭,指着噩梦说:“这位是巴松嘉人。巴松嘉人是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他们的文明已经延续了几十万年,数学造诣让我们的数学简直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他们生活在海洋里,过滤浮游生物为食,和人类在好几颗行星上友好相处。他们是好人,而这家伙——”他敲敲视频板,“——在他的种族里是个帅得不寻常的家伙。”

他挥起教鞭,猛敲第二块视频板上友善的鹿头人:“告诉你们,这个王八蛋是萨隆人。我们和萨隆人的初次正式接触发生在我们搞清一个非法殖民地的下落之后。联盟禁止自由殖民,至于为什么,这就是原因。他们降落的那颗行星也是萨隆人的殖民目的地。一来二去不知怎的,萨隆人觉得人类很好吃,于是袭击人类殖民地,建起人肉养殖场。成年男人只留下几个取种,其他的统统遇害。女人被人工受精,新生儿则被抱走,像小牛似的关在圈里养肥。

“我们过了好些年才找到这个地方。殖民防卫军的突击队将萨隆人的殖民地夷为平地,活烤了他们的殖民首领。不消说,从此以后,我们一直在和那群吃小孩的龟孙子打仗。”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奥格尔索普说,“对谁好谁坏有先入之见会要你的命。拟人偏见的代价非常高昂,因为某些外形最像我们的外星人更愿意吃人肉汉堡包,而不是跟我们和平共处。”

另外一堂课上,奥格尔索普让我们猜地球士兵比殖民军士兵多了哪个优势。“肯定不是体能和武器,”他说,“因为这两项殖民军显然领先。地球士兵的优势在于他们清楚敌人是谁,也大体知道战斗如何进行——有哪些兵种参战,使用哪些武器,战斗的目标是什么。因此,即便战争起因和战役目标完全不同,在战争或战役中得到的经验也可以直接用于另一场战争或战役。

“殖民防卫军就没这么幸运了。举例来说,我们最近和艾弗格人打了一场。”奥格尔索普敲敲一块视频板,画面中出现了一只鲸鱼状的动物,身体两侧长出巨大的触须,触须分叉,末端变成未充分发育的许多只手。“他们最长能达到四十米,拥有让水聚合的技术。我们的船开着开着,周围的水忽然变成了像是流沙的泥状物,把船连同船员一起拽下去。和他们战斗的经验该怎么用于……呃,比方说,芬威人呢?”另一块视频板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只类似蜥蜴的怪物。“他们居住在沙漠里,体形很小,喜欢发动远程生物袭击。

“答案是用不上。然而,殖民防卫军的战士还是转战四方。这是防卫军战损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之一:因为每一场战役都是全新的,每一次战斗的环境都与以往不同,至少对于具体的士兵个体来说是这样。如果我这番话能总结出什么道理,那就是:诸位请把脑子里对战争如何进行的所有想法都扔出窗外。在这儿的训练能让你们开阔视野,对未来将在宇宙里碰到什么有个概念。但千万要记住,身为步兵,你们往往是首先遭遇敌对种族的一群人,对方的手段和动机都是未知数,有时候根本不可能被了解。脑子转得要快,不能想当然地以为先前的法子这次也能奏效。那是找死的捷径。”

再有一次,一个新兵问奥格尔索普,殖民防卫军为啥要在乎殖民地和殖民者。“你们反复灌输,我们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她这么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为何要关心殖民者的死活呢?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类。为什么不把繁衍防卫军士兵看作人类进化的下一步,我们自己另觅出路呢?”

“别以为你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奥格尔索普的话引来一片笑声,“简而言之三个字:做不到。殖民军士兵受过大量的基因和机体改造,导致他们在基因层面就是绝育的。你们的模板中使用了最普通的遗传材料,所以DNA携带了过多的致命隐性基因,受精卵不可能得到发育。再者说,你们还有许多非人类的基因片段,因此不可能和普通人类混血生殖。殖民防卫军士兵是了不起的基因工程成就,但也是进化道路上的死胡同。所以你们也没啥好自鸣得意的,虽说三分钟就能跑一英里,却谁也生不出小孩。

“另外一方面,从更广义的角度来说,没这个必要。人类的下一步进化已经开始。和地球一样,大部分殖民地相互隔绝。几乎所有殖民者都在自己的殖民地度过一生。人类在适应他们的新家园,这在文化上已经有所体现。最初几个殖民星球的语言和文化跟地球比已经有所区别。过上一万年,基因也将发生变化。假以时日,有多少个殖民星球,就将有多少种不同的人类。多样性是人类繁衍的关键所在。

“从哲学上说,你们之所以应该对殖民地有感情,也许是因为改变后的你更能体会到人类的潜力,人类可以继续演化,成为能在宇宙中存活下去的种族。换个通俗的说法,你之所以应该关心,是因为殖民者代表着人类的未来,而无论你们改变了多少,比起宇宙间的其他智慧种族,你们仍旧最接近人类。

“但归根结底,你们之所以应该在乎,是因为你们已经足够成熟。这也正是殖民防卫军选择老人当兵的原因之一,而不仅仅因为你们都退休了,早就成为社会的负担。你们的年龄已经够大,足以清楚有些东西比自己那条命更重要。你们大部分人成过家,儿孙满堂,明白有些事情比一己私利更有价值。就算你们最后没能当上殖民者,也仍旧认同殖民有利于人类并且值得为之战斗的观点。很难把这种观点灌输进十九岁年轻人的大脑,但你们凭借阅历已经明白了。在宇宙中,阅历很重要。”

我们接受灌输。我们开枪射击。我们不停学习。我们突飞猛进。我们很少睡觉。

第六周,我撤掉了萨拉·奥康诺的班长职位。团队训练中,E连总是落后,在连队练兵中拖了六十三排的后腿。每次有奖杯落到别人手里,鲁伊兹都会咬牙切齿地折磨我。萨拉很有风度地接受了处罚,她是这么回答我的:“真抱歉,和带小孩毕竟不一样。”艾伦接替了她的位置,在他的鞭策之下,E班振奋起来。第七周,六十三排从五十八排手中夺过射击奖杯。好笑的是,萨拉到头来却是个一流射手,帮助我们登上冠军宝座的正是她。

第八周,我不再和脑伴交谈。傻逼研究我有很长时间了,已经能够理解我的脑波模式,正确预测我的需要。我在某次模拟实弹训练中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当时我把MP35从步枪子弹切换成制导导弹,瞄准开火,击中两个远程目标,然后切换成火焰喷射器,及时烧死了忽然从附近石头缝里蹿出来的六英尺长的恶心虫子。等我发觉我并没有口述命令时,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悚然。可没过几天,开口吆喝傻逼做这做那却变得让我很不耐烦了。你看,让人发毛的事情这么快就变得理所当然。

第九周,我、艾伦和马丁·加拉贝迪安不得不教训了一顿马丁手下的一个新兵,那家伙企图坐上马丁的班长位置,甚至不惜搞些小动作来达到目的。他曾经是个有点名气的流行明星,习惯了不择手段地往上爬。他本事不小,拉拢了几个战友参与阴谋,但倒霉的是,他不够聪明,未能意识到班长马丁有权阅读他私下传递的消息。马丁找到我,我说没必要惊动鲁伊兹或其他教官,咱们自己解决。

就算谁注意到基地有艘浮空艇昨夜曾擅离职守一小会儿,他们也啥都没说。同样的,如果有谁看见一个新兵倒挂在船外,被两双手分别抓住两只脚腕,脑袋离树梢近得可怕,他们也还是保持了缄默。当然了,更不会有谁说他听见了这个新兵绝望的惨叫声,又或者马丁对这位前明星最著名的专辑所发表的激烈品评。不过第二天早餐时,鲁伊兹军士长倒是刺了我一句,说我看着有点儿狼狈。我说也许和饭前您让我跑的那轻松愉快的三十公里有点关系。

第十一周,第六十三排和其他几个排被空降进基地北方的群山。目标很简单:在四天内找到并干掉其他排,然后让幸存者返回基地。为了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刺激,每个新兵都佩戴了一种装置,它能确定佩戴者是否被击中了。一旦电路接通,被击中的新兵就会疼得全身瘫痪,倒地不起(在附近观战的教官晚些时候会送他回基地)。我很清楚被击中的滋味,因为鲁伊兹想在基地先展示一番它的威力,于是拿我当了试验品。我向全排士兵强调再强调,你们绝对不想体验那种感觉。

我们刚落地,就遭受到了第一波攻击。没等我找到枪手,提醒全排注意,手下有四个新兵已经倒地不起。我们干掉两个敌人,另外两个逃之夭夭。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遇到数次零星攻击,这表明其他几个排大多拆分成了三四个人一组的小队,此刻正在追猎其他排的类似小队。

我的想法不一样。脑伴能让我们时刻无声地保持联系,彼此之间的距离根本不是问题。其他排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奥妙,那可就是他们的不幸了。我先让全排每人都在脑伴里向其他战友打开一条保密的通讯链路,然后下令就地解散,各自为战,一边行进,一边记录地形,标出他们发现的敌方小队的踪迹。这样,我们就有了一张不断扩大的地形图,而且还标注了敌人的位置。就算我手下的哪个新兵出局,他提供的情报也能让战友为其复仇(至少也能确保战友不会立刻遭难)。单兵作战速度更快、更无声无息,可以不时滋扰其他排的小队,遇到合适的机会还可以协同作战。

这套战术起了奇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躲起来传递情报,碰到好机会就集体作战。第二天,我和一个叫雷利的新兵干掉了敌方两个小队;他们忙着交火,却被我和雷利躲在远处一一狙杀。他干掉两个,我干掉三个,另外三个显然死于互射。干得真是漂亮。完事以后,我和雷利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双双遁入森林,继续追踪敌人,分享地形信息。

后来,其他几个排搞清楚我们的战术,妄图依葫芦画瓢,可惜那时候六十三排的人数已经占了上风。中午时分,我们干掉最后几个人,把敌方一扫而光,然后慢跑差不多八十公里返回基地。我们排的最后一个人也在1800之前赶了回去。清点数字,最开始的那四个包括在内,我们统共只牺牲十九个人,战损率不到三分之一,却消灭了其他七个排半数以上的士兵。这下连鲁伊兹军士长都没话可说了。基地司令官把作战竞赛的奖杯颁给他,他那张老脸居然挤出了半个笑容。天晓得这么一笑能让他死掉多少个细胞。

“孽缘难断啊,”刚刚当上二等兵的艾伦·罗森萨尔在登船区朝我走来,“又分到同一艘船上了。”

的确如此。我们将搭乘弗朗西斯·德雷克号运兵船回凤凰星,然后等待殖民防卫军莫德斯托号的召唤。随后,我们将加入殖民防卫军第233步兵营D连2排。每艘船一个营,差不多一千名士兵。熟人很容易失散。能继续和艾伦做伴,我很开心。

我打量着艾伦,欣赏着他干净整洁的殖民军蓝色制服,欣赏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我也穿了这么一身。“该死的,艾伦,”我说,“咱们肯定很帅。”

“我对穿军服的男人情有独钟,”艾伦对我说,“现在我穿上军服,诱惑就更大了。”

“啊哈,”我说,“鲁伊兹军士长驾到。”

鲁伊兹瞄到正在等交通艇的我,看见他走近,我放下装了军便服和最后几件私人物品的桶包,干净利落地对他行了个军礼。

“稍息,二等兵,”鲁伊兹回了个礼,“你们去哪儿?”

“莫德斯托号,军士长,”我说,“罗森萨尔二等兵和我都是。”

“太他妈的扯了,”鲁伊兹叫道,“233营?哪个连?”

“D连,军士长。二排。”

“他妈的了不起,二等兵,”鲁伊兹说,“你们要享受亚瑟·凯耶斯中尉的指挥了,希望那个狗日的还没被什么外星人操了屁眼。见到他替我问好,顺便告诉他,安东尼奥·鲁伊兹军士长认为你脑子里的屎少过他带的大部分新兵。”

“谢谢你,军士长。”

“不是说给你听的,二等兵。你还是一坨屎,只是不太大的一坨罢了。”

“那是当然,军士长。”

“很好。说够了,失陪。有时候你需要的只是上路。”鲁伊兹军士长行个军礼,我和艾伦连忙还礼。鲁伊兹盯着我和艾伦,露出半个干巴巴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家伙吓得我都快拉裤子了。”艾伦说。

“我倒有点喜欢他。”

“你当然喜欢他了。他觉得你的脑子里不全是屎。这在他的世界里算是赞扬。”

“你以为我听不懂吗?”我说,“现在我得努力做到这一点了。”

“好好努力,”艾伦说,“你毕竟仍旧是一坨屎。”

“这话我爱听,”我说,“至少我还有个伴儿。”

艾伦咧嘴一笑。交通艇打开舱门。我们抓起行李,走了进去。

9

“我能打中,”沃森在他躲藏的那块石头背后张望,“让我做掉一个试试看。”

“不行,”带队的比韦洛斯下士说,“他们的防护盾还开着,别浪费弹药。”

“妈的,”沃森说,“我们来了几个钟头了。我们坐在这儿,他们坐在那儿。等他们放下防护罩,我们该怎么办?走过去朝他们开火?这他妈又不是十四世纪。杀人用不着事先预约。”

比韦洛斯面露怒色:“沃森,让你当兵不是请你思考的。闭上他妈的鸟嘴,给我作好准备。再说也等不了多久了,他们的仪式还剩下最后一个环节,然后就办正经事。”

“真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啥?”沃森说。

“唱歌。”比韦洛斯说。

沃森嗤笑道:“唱什么?音乐剧?”

“不,”比韦洛斯说,“我们的死亡。”

话音刚落,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包裹康苏人基地的半球形防护盾开始闪烁。我调整视力,聚集在几百米开外的防护盾上,一个康苏人正巧走了出来,防护盾黏在他巨大的硬甲上,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宛若细丝的静电场才落回防护盾上。

他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在开战前走出防护盾的康苏人。差不多十二个小时前出现了第一个康苏人,那是个低级普通小兵,吼叫着向我们挑战,正式声明康苏人想要打仗的意图。信使的级别低下说明康苏人不怎么看得起我们,如果真把我们当回事,他们就会派出高级官员了。我们没有谁觉得受到了冒犯。无论对手是谁,康苏人的信使基本上都是小角色。再者说,除非你对康苏人的费洛蒙格外敏感,否则他们的模样都非常相似。

几小时后,第二个康苏人从防护盾后冒出来,像一群母牛被打谷机碾到了似的嚎叫几声,紧接着就“砰”的一声爆炸了,粉红色的血液、内脏和硬甲碎片如小雨般落下,洒在防护盾上被烤得嘶嘶作响。康苏人显然认为,若是一名士兵在战前如此献祭,他的灵魂就能先勘察敌情一段时间,然后去往康苏人的灵魂该去的地方。这在我眼中是让最优秀的士兵白白送命,但考虑到我是他们的敌人,很难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

第三个康苏人级别最高,他扮演的角色只是解释我们为何要死和我们将会怎么死。这个环节结束,我们就可以开始杀人或被杀了。如果在此之前朝防护盾开枪,想让他们别这么罗唆,那只是白费力气罢了。除非能把康苏人的防护盾扔进恒星内核,否则谁也敲不开这东西。杀死信使的唯一结果就是让开场仪式重头来过,进一步推迟战斗和杀戮。

必须要说清楚,康苏人可不是龟缩在防护盾后面,他们只是有很多战前仪式要折腾,不希望子弹、粒子束或爆炸物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按部就班的步骤而已。事实上,康苏人最喜欢的就是痛快淋漓大战一场。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上某个星球,安营扎寨,发起挑战,让当地人用战争手段赶走他们。

这次的情形也没有区别。康苏人根本没兴趣在这颗行星殖民。他们只是把一个人类殖民地轰成碎片,借此通知殖民防卫军他们就在附近,非常想活动活动筋骨。对康苏人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他们会没完没了地杀害殖民者,直到有人出来正式开战为止。另外一方面,你也无法理解他们心目中的正式宣战是什么样子。你只能不停增兵,直到康苏信使走出防护盾,宣布开战为止。

除了刀枪不入的牛逼防护盾,康苏人的战斗科技和殖民防卫军差不多。这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乐观,因为根据多方搜集的情报显示,康苏人和其他种族战斗时,武器和技术也总是和对手差不多。这足以证明一个观点:康苏人玩的不是战争,而是体育运动。跟踢足球没啥区别,只是把正常观众换成了惨遭屠戮的殖民者。

率先进攻康苏人则是痴心妄想,他们所在的整个恒星系都被防护盾笼罩,所需能量来自康苏恒星的白矮星伴星。这颗白矮星被完全裹在某种能量吸收装置内,全心全意为防护盾服务。换句话说,千万别招惹有这个本事的人就是了。然而,康苏人有一种稀奇古怪的荣誉体系。在战斗中将他们赶出某个星球,他们就永远不会回来了。这就仿佛战争是接种疫苗,而我们好比抗体。

以上内容均由战斗任务数据库提供,指挥官凯耶斯中尉在战前命令我们阅读这些情报。沃森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这说明他根本没读报告。我并不惊讶,因为打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属于那种固执而愚蠢的自大狂,迟早要害队友和他一同丧命。问题在于,他的队友里有我一个。

康苏人展开利刃般的胳膊,这东西多半是在进化过程中,为了对付母星上的某些难以想象的恐怖动物而产生的,底下更像胳膊的附肢指向天空。“要开始了。”比韦洛斯说。

“我一枪就能干掉他。”沃森说。

“你敢开枪,我就亲手毙了你。”比韦洛斯说。

天空中噼噼啪啪地爆发出上帝亲手开枪的巨响,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像是链锯在锯铁皮屋顶。那是康苏人在唱歌。我接通脑伴,让它从头翻译给我看。

请听,尊贵的敌手

我们是你欢欣往生的工具

我们用我们的方式感谢你

我们已经献祭最好的灵魂

我们将踏着尸体赞美你们

为你们的灵魂得救而歌唱

你们无福未能生而为“人”

因此我们送你们走向救赎

请鼓起勇气投入激烈战斗

重生就可能回归我等怀抱

受祝福的战斗让土地神圣

在此生死之人都获得解脱

“真他妈吵。”沃森说着伸出手指挖左耳。估计他都没费神请脑伴翻译唱词。

“老天在上,这既不是打仗,也不是踢足球,”我对比韦洛斯说,“而是一场洗礼。”

比韦洛斯耸耸肩:“殖民防卫军可不这么想。他们每次都是这么开战的。上头觉得这像是他们的国歌,只是过场仪式而已。看,防护盾开始降下了。”她朝防护盾打个手势,防护盾正在闪烁,前后左右都开始减弱。

“操他妈怎么还没完,”沃森说,“我都快睡着了。”

“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了,”比韦洛斯说,“冷静点,集中精神,别冒头。我们的位置很有利,中尉要我们在那群龟孙子冲过来的时候狙杀他们。少玩花的,瞄准胸口开枪就是了。那儿是他们的大脑。干掉一个,意味着其他人就可以少担心一个。只准用步枪,其他弹药都会让我们过早暴露。不许说话,从现在开始只能用脑伴。听懂了?”

“听懂了。”我说。

“懂他妈的了。”沃森说。

“很好。”比韦洛斯说。防护盾终于完全失效,几小时前就已瞄准目标的导弹悉数发射,人类和康苏人之间登时全是一道道导弹尾迹。爆炸的冲击波过后,紧接着是一阵人类的号叫声和康苏人带有金属质感的吱喳声。有几秒钟,万籁俱寂,唯有烟雾升腾;然后,康苏人发出刺耳的长长喊声,向人类发起冲锋,人类守住原位,尽量在短兵相接前多撂倒几个康苏人。

“动手。”比韦洛斯说。说完,她抬起MP,瞄准原处的一个康苏人开火。我们立刻跟上。

备战步骤描述如下:

一、让系统检查你的MP35步兵步枪。这是最简单的第一步。MP35具有自我检测和修复能力,必要时还可以用弹药块为原料制造零件,排除故障。想彻底毁掉一支MP,唯一的办法是将它放在运行中的火箭发动机后面。不过考虑到士兵多半总把武器带在身边,所以你遇到的麻烦恐怕也不小。

二、穿上战斗服。这是标准配发的自封闭弹力紧身服,除面部外覆盖全身,设计主旨是让你在战斗期间忘记身体的存在。由纳米机器人构成的“织物”不但隔热,还能进行光合作用。无论你在北极浮冰还是撒哈拉沙漠,身体能体验到的差异只有景色不同。紧身衣能通过毛细作用吸走汗水,过滤后将水分储存起来,等你有空了灌进水壶。尿液也可以这么处理,不过一般不提倡穿着紧身衣大小便。

腹部——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挨上一枪,紧身衣受到冲击的部位会瞬间硬化,将动能沿着紧身衣表面传递出去,而不是让子弹钻进体内。你会疼得哭爹喊娘,但总比让子弹欢快地打穿你的肚肠强得多。可惜的是,紧身衣有其阻挡上限,因此避开敌方火力仍旧至关重要。

系上腰带,腰带容纳了格斗刀、多用途工具(瑞士军刀长大后原来是这个样子)、可以折叠得让你认不出来的单人帐篷、水壶、一周分量的高能饼干和三个弹药块。在脸上涂满富含纳米机器人的面霜,它能接通紧身衣,共享环境信息。进入伪装模式,看你能不能在镜子里找到自己。

三、为全部队友打开一个脑伴频道,在返回舰船或翘辫子之前不要关闭。在新兵训练营里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挺沾沾自喜的呢,却没料到这早就是战斗期间非正式惯例中最神圣的一条了。脑伴通讯意味着不会存在不明确的命令或信号,而且不会因为说话而暴露位置。如果在战斗期间有殖民防卫军士兵开口,那么他不是太愚蠢就是中了弹在惨叫。

脑伴通讯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稍不留神就会把情绪一同广播出去。忽然觉得你要尿裤子了,转瞬间却发现即将失禁的不是自己,而是某个战友,这种事情会让你分神。如果犯错的是你,队友绝对不会轻饶你。

只和队友保持联系,要是向全排开放频道,突然就会有六十个人在你的脑袋里咒骂、战斗和死去。你不需要这个。

最后一点,丢掉幻想,服从命令,消灭所有不是人类的东西,保住自己那条小命。殖民防卫军的做法非常简单。服役头两年,每个人都是步兵,无论你在地球上是守门人、外科大夫、参议员还是流浪汉。熬过这头两年,你就有机会专业化,混个永久性的殖民军工作,而不是辗转战场,扮演每支军队中必须存在的支持性炮灰。但是,在两年时间里,上面送你去哪儿,你就必须去哪儿,抱着枪,杀敌求生。简单归简单,但简单和容易是两码事。

干掉一名康苏士兵需要两枪。这是新发现,关于他们的情报从没提过单兵防护盾,但的确有什么东西能挡住第一枪,让他们四仰八叉屁股(从部位上看像是屁股)着地,但几秒钟后就会起身。因此,你必须开两枪:第一枪撂倒,第二枪让他们再也起不来。

连续两枪击中同一个移动目标,这在纵深数百米的混乱战场上可不容易做到。发现这个问题以后,我让傻逼创建了一套特定射击程序,扣一次扳机,就射出两颗子弹,第一颗是空尖弹,第二颗携带炸药。我在两次开枪间把程序送到MP上,前一瞬间我还在单发射出标准步枪子弹,下一个瞬间我就用上了“康苏杀手”特别程序。

我爱我的这杆枪。

我把这套射击程序转发给沃森和比韦洛斯;比韦洛斯按照指挥链向上级转发。不到一分钟,战场上就噼噼啪啪地充斥着快速双发的枪声了,几十个康苏人随即去见阎王,炸药炸烂了他们的内脏器官,碎肉噗噗地打在硬甲内侧。听着很像崩爆米花。我看了一眼比韦洛斯。她正在无情地瞄准射击。沃森边开枪边咧嘴大笑,活像刚在农场气枪比赛中赢了毛绒玩具的小男孩。

啊哈——比韦洛斯发来消息。被发现了,卧倒——

“什么?”沃森探出头去。我抓住他,把他拽倒在地,导弹恰好击中我们刚才用作掩护的巨石,将其化为无数碎石,雨点般砸在我们身上。我抬起头,及时看见一块保龄球大小的石头疯狂地旋转着落向我的脑袋。我想也没想就挥起手臂打了过去,整条胳膊的紧身衣瞬间硬化,那块石头像垒球似的懒洋洋地飞远。胳膊疼得要命。要是还在地球上,我的手臂恐怕已经骄傲地断成三截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干了。

“我操,好他妈险。”沃森说。

“闭嘴。”我说,同时发消息给比韦洛斯:现在怎么办?——

坚持住——她回复道,取下腰带上的多用途工具,命令它变成镜子,然后把镜子举过石块边缘偷看。六个,不,七个,正在上来——

附近忽然“噼啪”一声。五个了——她更正道,然后收起工具。切换成枪榴弹,然后待命——

我点点头,沃森咧咧嘴,比韦洛斯发送动手——我们同时隔着石块发射枪榴弹。我数了数,一人三颗;九声爆炸后,我吐一口浊气,祈祷一句,接着一跃而起。我看见一个康苏人成了尸体,一个拖着残躯在昏头转向地逃跑,另外两个在手脚并用地找掩护。比韦洛斯干掉了受伤的那个,我和沃森分别干掉另外两个。

“欢迎参加派对,宇宙爬虫!”沃森陷入狂喜,叫喊着跳出他躲藏的那块巨石,恰好和第五个康苏人撞了个照面。这个康苏人的动作比枪榴弹快了一步,在我们屠杀它的伙伴时卧倒了。它举起武器,对着沃森的鼻子就是一枪;沃森的脸先是向内凹陷下去,紧接着向外鼓起,曾经构成沃森头部的身体组织和智能血如间歇泉喷发般洒了康苏人一身。子弹穿过沃森的脑袋,击中紧身衣的头罩,紧身衣瞬时硬化,压力使得子弹、智能血、颅骨碎片、脑浆和脑伴顺着唯一的开口喷了出去。

沃森不知道他被什么击中了。他最后通过脑伴频道发送的是一个浪头般的情绪,大致可以形容为茫然和迷惑,就像某个人知道他看见了出乎预料的东西,但还没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时的惊讶感觉。接着,他的链接中断了,仿佛数据源突然被切断似的。

沃森的面门炸成碎肉,开枪的康苏人开始唱歌。我的翻译功能一直开着,因此沃森的死亡场面在我眼中被配上了字幕,“得救赎了”这几个字不断重复,而他的头颅碎块在康苏人的胸口汇成涓涓细流。我尖叫着扣动扳机。康苏人猛地向后飞出去,一颗又一颗子弹穿过胸骨,在他体内引爆,他的身体随即炸开了花。到我住手的时候,估计我已经在这具康苏人的尸体上浪费了三十发子弹。

“佩里,”比韦洛斯重新开始用自己的声音说话,把我从难以自持的状态中拉了出来,“康苏人的大部队上来了。咱们得走了,快!”

“沃森呢?”我问。

“别管他,”比韦洛斯说,“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没空哀悼他了。打完仗回来取尸体。快,咱们得活下去。”

我们获得了胜利。双发射击的技法让康苏人严重减员,他们后来也学聪明了,改换战术,收缩战线,没有再次正面进攻,而是改用导弹袭击,但这时战局已定,他们无力回天。过了几个钟头,康苏人全线撤退,启动防护盾,留下一个小队举行自杀仪式,这代表康苏人承认了战败。等这几个康苏人把仪仗刀插进脑腔,我们的任务就只剩下了收敛尸体和救护伤员。

今天二排的表现相当不错。阵亡两人,有一个就是沃森;受伤四人,重伤员只有一个,她将把接下来的几个月用在培植下半段肠子上,另外三个人几天内就能归队。大体而言,情况原本有可能糟糕得多。康苏人的一艘装甲浮空艇撞进了四排C连的人堆里,随即引爆,收割了十六条人命,其中包括排长和两个班长,四排剩下的大部分人也不同程度地受伤。要是四排的副排长不是已经阵亡,经历这么一场惨事,他恐怕也得自杀。

凯耶斯中尉发布了解除警报的命令,我回去给沃森收尸。一群八条腿的食腐动物已经开始聚餐。我毙掉一个,剩下的四散奔逃。就这么一小会儿,它们就吃掉了好些肉。我暗地里有些惊讶:一个人没了脑袋和大部分软组织后,身体居然会轻那么多。我把沃森的残骸装进运尸袋,前往几公里外的临时停尸处。路上我只停下呕吐了一次。

走进半途,艾伦看见了我。“要帮忙吗?”他赶上来和我并排而行。

“我没事,”我说,“他反正也没多重了。”

“里面是谁?”艾伦说。

“沃森。”我答道。

“哦,他啊,”艾伦做个鬼脸,“好吧,什么地方还是会有人想念他的。”

“别弄得我掉眼泪,”我说,“你今天怎么样?”

“还行,”艾伦说,“大部分时候缩着脑袋,时不时举起枪,朝着敌人的大致方向开几枪。也许干掉了几个,天晓得。”

“听见战斗开始前他们的死亡圣歌了吗?”

“当然听见了,”艾伦说,“听着像两列火车在交配。那声音可不是你想不听就能不听的。”

“是啊,”我说,“我想问的是,你看翻译过来的文字了吗?明白那段东西是什么意思吗?”

“看了,”艾伦说,“我不怎么喜欢他们的计划,逼着我们皈依他们的宗教,其中似乎牵涉到很多死亡什么的东西。”

“殖民防卫军觉得那只是个仪式,就像在念一段按照他们以往行径制定的祷文。”我说。

“你怎么想?”艾伦问。

我朝沃森的尸体甩甩头:“杀死他的康苏人使劲尖叫‘得救赎了,得救赎了’,他要是把我开膛破肚,估计也要这么嚷嚷。我觉得殖民防卫军低估了形势。康苏人在战斗后之所以不再返回,我认为原因并不是他们承认了战败。他们并不为输赢而战。在他们眼中,这颗行星已经被鲜血封圣。我想他们认为这颗行星已经归他们所有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占领它?”

“也许不到时候,”我说,“也许在等待什么末日大决战。但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觉得殖民防卫军并不清楚康苏人是否把自己看作这里的主人。等到未来某个时候,大家搞不好会大吃一惊的。”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艾伦说,“就我所知,每支军队都有自以为是的光荣传统。不过,你有什么提议吗?”

“妈的,艾伦,我屁也想不出,”我说,“只希望等这种事情发生时,咱们都已经死了很多年。”

“换个不这么压抑的话题吧,”艾伦说,“你能在战斗中想出克敌制胜的射击程序,真是了不起。看到被击中的龟孙子爬起来继续前进,我们有不少人当时非常恼火。接下来这几个星期,每天都会有人请你喝酒。”

“喝酒本来就不要钱,”我说,“别忘记了,这趟地狱之旅全程免费。”

“呃,如果喝酒要花钱,肯定有人会请你。”艾伦说。

“我觉得没那么了不起。”话刚出口,我却发现艾伦已经停步立正了。抬起头,我看见比韦洛斯、凯耶斯中尉和一位我不认识的军官在大步流星地走向我。我停下脚步,等他们走近。

“佩里。”凯耶斯中尉说。

“中尉,”我说,“对不起,长官,我现在无法敬礼。我正在送尸体前往停尸处。”

“尸体还能去哪儿呢?”凯耶斯对尸体打个手势,“是谁?”

“沃森,长官。”

“唉,他啊,”凯耶斯说,“没能活多久,对吧?”

“他容易兴奋,长官。”我说。

“我也这么觉得,”凯耶斯说,“唉,管他的。佩里,这位是里比斯基中校,第223营的指挥官。”

“长官,”我说,“对不起,我现在无法敬礼。”

“是啊,你拿着尸体呢,我知道,”里比斯基说,“小伙子,我只是想祝贺你今天想出了那个射击方案。你节省了许多时间,救了不少条性命。狗日的康苏人变着法地折腾我们。单兵防护盾是个新点子,他妈的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二等兵,我要申请通报嘉奖你。你有什么想法?”

“谢谢你,长官,”我说,“但我相信总有人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有可能,但你是第一个,这就很重要了。”

“是,长官。”

“等我们回到莫德斯托号,小伙子,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个老步兵请你喝一杯。”

“荣幸之至,长官。”我说。我看见艾伦在背后嘲笑我。

“好了,再次祝贺你。”里比斯基对沃森打个手势,“替你的朋友感到难过。”

“谢谢你,长官。”艾伦替我们俩敬礼。里比斯基还礼,带着凯耶斯转身离去。比韦洛斯转身面对我和艾伦。

“你似乎很开心。”比韦洛斯对我说。

“我只是忽然想到,有五十年没人喊我‘小伙子’了。”我答道。

比韦洛斯笑了笑,指着沃森说:“知道送他去哪儿吗?”

“停尸处就在山脊那头,”我说,“我把沃森放下,然后搭第一艘运兵船回莫德斯托号,希望你能批准。”

“妈的,佩里,”比韦洛斯说,“今天你是英雄,爱怎样就怎样。”她转身离去。

“嘿,比韦洛斯,”我说,“总是这样的吗?”

她又转回来:“什么总是这样的吗?”

“这个,”我说,“战争。战役。战斗。”

“什么?”比韦洛斯嗤之以鼻,“见鬼了,才不是呢,佩里。今天只是小菜一碟。能有多轻松,就有多轻松。”她放声大笑,小跑着离开了。

这就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战役。我的战争生涯刚刚拉开序幕。 hXbyrDbBFOvgnOXvi6jc+BXLkPdZIfqFs6ITFlSHCtvrxqDtdyZmAwhRK3q+LR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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