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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12个星球的敌人 第一章 备战3

5

“现在,请放松。”拉塞尔医生对我说。

职员已经把年轻的我推到了另一个容槽边,这会儿正忙着将那具躯体放进去。它/他/我没有丝毫抵抗。他们就像在搬动一个处于深度昏迷的人——或者,一具尸体。我被吸引住了,说被吓呆了也行。脑袋里有个细小的声音说还好来之前我去过厕所,否则肯定得尿在腿上。

“怎么——”我刚一开口就哽住了。我的嘴巴太干,没法说话。拉塞尔医生对一名职员说了句话,职员出去端了一小杯水回来。拉塞尔医生拿着杯子喂水给我喝,他真贴心,我恐怕根本拿不住杯子。我喝水的时候,他继续对我说话。

“‘怎么’通常来说能引出两个问题,”他说,“第一个:怎么弄出这个年轻的你的?答案是,十年前,我们取了你的基因样本,然后制造了你的新躯体。”他把杯子拿开。

“克隆体。”我终于能说话了。

“不,”拉塞尔医生说,“不完全是。DNA被大幅度修改过了。最显著的区别很明显,你一眼就看得出——肤色。”

我扭头又看了一眼,看见年轻版的自己让我刚才过于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显而易见且分外刺眼的区别。

“他是绿色的。”我说。

“你应该说你是绿色的,”拉塞尔医生说,“或者是,大约五分钟后的你是绿色的。这是一个‘怎么’的答案。第二个问题:怎么把我弄进去?”他指着我的绿皮副本说:“答案是传送意识。”

“怎么传?”我问。

“获取传感器阵列跟踪所得的大脑活动表现,把它——也就是你的意识——传送过去,”拉塞尔医生说,“我们提取了过去几天内搜集的大脑活动模式,用这些信息让新大脑为容纳你的意识作好准备,因此,等我们把你送过去,一切都会显得非常熟悉。当然,这只是非常简化的描述而已,事实上要复杂得多。不过这会儿这么说就够了。现在,让我给你接上。”

拉塞尔医生抬起胳膊,去拉头顶上的吊臂。我忍不住把脑袋扭到一边,他停了下来。“佩里先生,这次不会放任何东西进去了,”他说,“注射帽已经换成了信号放大器。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不起。”我把脑袋放回原处。

“没关系,”拉塞尔医生说着将帽罩盖在我的头上,“你比绝大多数新兵的表现好得多。前面那位老兄嚎得跟杀猪似的,最后还晕了过去。我们只好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传送了他。等他醒来,他会变成一个绿油油的年轻人,而且非常、非常困惑。相信我,你太帮忙了。”

我笑笑,望向即将属于我的那具躯体。“他的帽罩呢?”我问。

“不需要,”拉塞尔医生开始在PDA上敲打起来,“如我所说,那具躯体作过大幅度的修改。”

“听着怎么不太妙?”我说。

“等你进去以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拉塞尔医生折腾完PDA,扭头面对我,“都准备好了。我给你说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求之不得。”我说。

他把PDA转给我看。“等我揿下这个按钮——”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按钮说,“——传感器阵列就开始将你的大脑活动信号传送进放大器,等得到了大脑活动的完整镜像,我把你的容槽连接上专用的电脑记忆库。与此同时,新大脑也会和电脑库建立类似的连接。三方连接校验通过,我们把你的意识播送进入新大脑。待意识在新大脑里扎了根,我们断开连接。然后嘛,你就拥有了新的大脑和新的躯体。有问题吗?”

“这套程序有没有出过岔子?”我问。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拉塞尔医生说,“答案是出过。在非常罕见的情形下,的确有可能出问题。不过,这种事情极其罕见。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转换过几千个人,只有一次失败记录。那位女士在传送过程中突发脑溢血,大脑活动模式一片混乱,意识没能传递过去。其他人则非常顺利。”

“只要没死,我就活着。”我说。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过呢,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意识何时传送完毕?”

“通过这个——”拉塞尔医生敲敲他的PDA,“——再说你也会告诉我们。相信我,你肯定会知道传送已经结束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问,“你难道有过这种经历?也传送过?”

拉塞尔医生笑着答道:“正是如此,而且还是两次。”

“但你不是绿色的。”我说。

“因为我经过了第二次传送,你不是非得永远保持绿色不可。”他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接着,他眨眨眼,视线回到PDA上:“不好意思,佩里先生,咱们得长话短说了,你后面还有好几个新兵要传送呢。准备好了吗?”

“当然他妈的没有,”我说,“我吓得都快把肠子拉出来了。”

“让我换个说法,”拉塞尔医生说,“准备好一了百了了吗?”

“妈的,来吧。”我说。

“那就开始吧。”拉塞尔医生在PDA上敲打起来。

容槽发出细微的铿锵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我扭头瞪着拉塞尔医生。“放大器,”他说,“一分钟左右就好。”

我咕哝着表示知道了,然后望向新的自己。那具躯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容槽里,活像在塑形过程中被人洒了绿漆的蜡像。躯体酷似多年前的我——说实话,比我当年更加像样。我年轻时身材不怎么像是运动员。这个版本的我拥有游泳健将的肌肉,还有一头浓密的好头发。

我将进入那具躯体,难以想象。

“解析度满格,”拉塞尔医生说,“打开连接。”他在PDA上敲了一下。

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我的脑袋像是忽然成了个空旷有回音的巨大房间。“哇噢。”我说。

“回声室?”拉塞尔医生问。我点点头。“电脑记忆库,”他说,“你的意识觉察到了此处和彼处之间的细微延时。没什么好担心的。好了,现在连接新躯体和电脑记忆库。”他又在PDA上敲了一下。

房间对面,新的我睁开了眼睛。

“是我操纵的。”拉塞尔医生说。

“他有一双猫眼。”我说。

“你有一双猫眼,”拉塞尔医生说,“两条连接都很稳定,没有干扰。我这就开始传送。你会有点儿昏头转向。”敲PDA——

——我摔了

下————去

(感觉像被狠狠按进柔软的床垫)

所有记忆像失控的砖墙砸在我脸上

分外清晰的片段里我站在圣坛前

望着凯西沿着过道一步步走近

看见她的脚踩到了婚纱裙摆

她的步子微微地踉跄一下

接着她优雅地稳住身体

她抬头对我笑像是说

嘿嘿这可拦不住我

——另一段关于凯西的闪回里该死的香草放在哪儿了还有和面盆叮叮当当地落在厨房的瓷砖地上——

(天哪,凯西)

我又变回了我自己,瞪着拉塞尔医生的房间,头晕目眩,同时能看见他的脸孔和后脑勺,我心想:妈的,这个把戏有意思。这个念头以立体声的形式在脑海里回荡。

我忽然发觉:我同时身处两个地方。

我笑了笑,看见旧我和新我同时微笑。

“我打破物理定律了。”我用两张嘴对拉塞尔医生说。

他说:“你进入新躯体了。”

接着,他在该死的PDA上敲打了起来。

又只剩下了一个我。

另一个我。我能分辨得出,因为我盯着的不再是新我,而是旧我。

旧我瞪着我,像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非常奇异的事情。

目光像是在说:你不再需要我了。

然后,旧我闭上了双眼。

“佩里先生。”拉塞尔医生说,他又叫了一声,然后轻轻拍打我的面颊。

“什么,”我说,“我在这儿,不好意思。”

“佩里先生,请问你的全名。”

我想了一秒钟,然后说:“约翰·尼古拉斯·佩里。”

“生日?”

“六月十日。”

“二年级老师叫什么?”

我直勾勾地瞪着拉塞尔医生:“天哪,哥们,就算换了原先那具躯体,我也不记得这种事情。”

拉塞尔医生笑了:“欢迎开始新生活,佩里先生。你顺利过关。”他解开容槽门的门闩,完全打开:“请出来吧。”

我用双手,绿色的双手,扶住容槽的侧边,撑着身体爬出来。我伸出右脚,略微踉跄了一下。拉塞尔医生上前扶住我。“当心,”他说,“你当老人当了很久。需要时间回忆年轻是什么感觉。”

“这话什么意思?”我说。

“呃,”他说,“比方说,你可以直起腰了。”

他说得对。我稍微有些佝偻(年轻人,记得喝牛奶)。我直起腰,又走了一步。然后再一步。好消息,我还记得怎么走路。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笑得像孩子似的满脸开花。

“感觉怎么样?”拉塞尔医生问。

“感觉很年轻。”我的喜悦只泄露了一点点。

“理当如此,”拉塞尔医生说,“这具躯体的生理年龄是二十岁。实际上还要更加年轻,我们如今有办法快速培育躯体了。”

我试着跳了跳,觉得都快蹦回地球了。“我还没到饮酒年龄呢。”我说。

“心底里你仍旧七十五岁。”拉塞尔医生说。

听见这句话,我停止了蹦跳,走到躺在容槽里的旧躯体旁边。它看起来既悲哀又衰败,像个用旧了的手提箱。我伸手触摸自己昔日的面颊。温乎乎的,我感觉到了呼吸。我吓得一缩。

“它还活着。”我说着退开几步。

“已经脑死亡了,”拉塞尔医生赶忙说,“你的所有认知功能都被传送走了。传送完成,我就关闭了这副大脑。它现在不过是个自动机器——能呼吸,有血液循环,除此之外就没了,而且还是暂时性的。放在那儿不管,它几天内就会自然死亡。”

我犹犹豫豫地走回旧躯体旁。“准备怎么处理它?”我问。

“暂时先储存起来,”拉塞尔医生说,“佩里先生,我不得不催你了,请你返回自己的住处,好让我继续处理其他新兵。中午之前还有不少人要传送呢。”

“关于这具躯体,我有几个问题。”我说。

“有本普及手册,”拉塞尔医生说,“我下载一份到你的PDA里。”

“老天,多谢了。”我说。

“不客气,”佩里医生朝那两名殖民联盟的职员点点头,“他们将陪你返回住处。最后再让我说声恭喜吧。”

我走向职员,转身刚准备离开,又停了下来。“等一等,”我说,“忘了一件事情。”我走到仍然躺在容槽里的旧躯体旁,抬起头看着拉塞尔医生,指指容槽的门。“我得解开门闩。”我说。拉塞尔医生点点头。我解开门闩,打开门,拿起旧躯体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个简朴的金戒指。我摘下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接着,我用新的双手捧着旧的脸庞。

“谢谢,”我对自己说,“谢谢你,为了所有一切。”

说完,我和两名职员一起离开。

崭新的你

新躯体指南

献给殖民防卫军新兵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全体成员敬上

两百年,我们培育更好的躯体!

手册已经在PDA里等待我阅读了,上面这是扉页的内容。至于画面,请运用一下想象力吧,它模仿了达芬奇的人体解剖图,只是那个裸体哥们儿被换成了一个裸体绿皮兄弟。咱们接着往下看。

现在,你已经从殖民防卫军手中得到了新躯体。谨致祝贺!这具新躯体是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几十年的心血结晶,并按照殖民防卫军的严格要求进行了优化。这份文件旨在简要介绍新躯体的重要特征及功能,并解答新兵对新躯体的部分常见问题。

躯体不止新,而且更好

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新躯体的绿色皮肤。这不仅仅是为了美观。你的新皮肤(叶绿肤TM)整合了叶绿素,成为额外的能量来源,能够优化躯体对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利用率。结果:你将感觉更加清新、更加耐久——更能承担殖民防卫军的职责!这只是个开始,更多改善还有待你的发现。举例如下:

·血液组织已被“智能血 TM”替代,这个革命性的系统将携氧量提高了四倍,同时还能使躯体不受疾病和毒素侵害,也不用担心失血会导致死亡!

·专利“猫眼 TM”技术对视觉的提高必须亲眼目睹方能相信!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数量的增加提高了成像清晰度,超过自然演化所得的绝大多数视觉系统。专门设计的光线放大器能让你在极度缺光的环境下拥有清晰的视觉。

·成套的“非常感 TM”感官增强系统将触觉、嗅觉、听觉和味觉提升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神经布局经过扩展,神经连接经过优化,各个感官的可感知范围都得到扩展。你立刻就能体验到个中区别。

·你想变得多强壮?有了“铁臂 TM”技术,肌肉强度和反应时间均有大幅度提升,你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有多么强壮、多么迅速——事实上,强壮和迅速得甚至让政府颁布了法律,规定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不得在民用市场销售这项技术。这完全是面向新兵的“特惠”!

·永不掉线!“脑伴TM”电脑永远不可能遗失,因为它就位于大脑内部。我们独家拥有的“自适应辅助交互接口”帮助你访问“脑伴TM”。“脑伴TM”同时还能协调新躯体里的各个纳米科技系统,例如“智能血 TM”。殖民防卫军的军人极其信赖这项伟大的技术——你也不会例外。

创造更好的你

毫无疑问,这具新躯体的能力将让你叹为观止。你是否思考过它的设计过程呢?你或许有兴趣知道,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已经设计了一系列先进的改良躯体,你的这具只是其中最新的型号。通过使用独有的专利技术,我们采用了其他物种的基因信息和缩微机器人技术来改进这具躯体。尽管艰苦卓绝,但你的赞赏将是最大的鼓励!近两个世纪前,我们第一次改善了人体,从此以后,我们一直在积累工作成果。为了进行改变和改进,我们首先依靠先进的电脑模型技术,模拟每个改善方案对整个躯体造成的结果,然后使用生物体模型加以检验。只有在此之后,改善方案才会用于最终的躯体设计,同时与你提供的“起始”DNA进行整合。请放心,每项改善都经过了测试,非常安全,旨在塑造一个更好的你!

关于新躯体的常见问题

1. 新躯体是否有品牌?

有!这具新躯体是防卫者七系列之“大力神”型,技术全称CG/CDF 12型1.2.11版。这个型号归殖民防卫军专用。另外,每具躯体都有维护保养所需的序列号,你可以通过“脑伴TM”获取自己的序列号。别担心,仍可在日常生活中继续使用原名!

2. 新躯体会衰老吗?

防卫者系列躯体的设计目标,是向殖民防卫军提供能在完整工作寿命内始终保持最优性能的产品。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在基因层级部署了最先进的再生技术,以降低自然损耗。只需最基础的摄生疗法,这具新躯体就能在操作年限内保持最佳状态。你还会发现伤害和残疾都将很快得到纠正——你马上就可以站起来重新飞奔了!

3. 这些了不起的改善能传给子孙后代吗?

不行。这具躯体及其生物和技术系统都是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专利产品,未经允许,不得转让。而且,由于防卫者系列所实施的大量改善,其DNA在基因上与未经修改的人体已不再匹配,实验室测试显示,与防卫者系列交配将无一例外地导致对胚胎的致命伤害。另外,殖民防卫军认为传递基因信息的能力对现役军人而言并不必要,因此,防卫者系列没有生育能力,但其他相关功能并无变化。

4. 我对新躯体的神学含意有所担忧。我该怎么办?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和殖民防卫军对意识传送所引发的神学和心理学争论并无官方立场,我们理解许多新兵对此有所疑虑。每艘运兵船都配有地球各主要宗教的神职人员和心理医生。我们鼓励你向他们求助,和他们探讨你面临的问题。

5. 我将在新躯体里呆多久?

防卫者系列专为殖民防卫军设计;只要你还在殖民防卫军服役,就可使用和享受新躯体内先进的技术和生物学成果。退役时,我们将提供一具根据原始DNA培养的未经修改的新躯体。

殖民联盟遗传研究中心的全体人员祝贺你获得了新躯体!我们相信,在你的殖民防卫军服役期间,这具躯体将极好地为你服务。感谢你为各殖民地作出的贡献,请享用——你的新躯体。

我放下PDA,走到舱室的水槽前,在镜子里端详着我的新面孔。

很难不去注意这双眼睛。旧躯体有一双棕眼——土褐色,有些可爱的金色斑点。凯西曾说书上讲虹膜色斑其实是多余的脂肪组织,所以我有一双“肥胖的”眼睛。

如果说那双眼睛有点胖,那么这双就绝对是痴肥了。从瞳孔到眼眶,颜色从纯金逐步变绿,虹膜边缘呈祖母绿色,这个颜色一缕一缕地刺向瞳孔。镜子正上方的灯光直射在脸上,瞳孔此刻是一条狭缝。我先关掉镜灯,然后关掉大灯;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PDA上一个小小的二极管。旧眼睛在这种环境中肯定伸手不见五指。

新眼睛瞬间就适应了。房间里很昏暗,但我能清清楚楚地辨认出每一个物件。我回到镜子前,发现瞳孔放大得像是颠茄素过量。我打开镜灯,看着瞳孔以惊人的速度缩小。

我脱掉衣服,第一次仔细打量新躯体。早些时候对体形的印象没错,我找不到恰当的说法,只能说我换了个人。我顺着胸膛和搓衣板一般的腹部摸下去。我这辈子哪儿见过自己这么结实强健。天晓得他们怎么把新我变得如此健康的。不知道多久以后我会回到真正二十多岁时的松垮模样。但紧接着我又想到一点:既然他们对新躯体的DNA都做了这么多手脚,它非常有可能根本不会变得松松垮垮的。希望如此。我挺喜欢这个全新的我。

还有,天哪,从眼睫毛往下,我一根毛也没有。

我是说,寸草不生——连半根毛发的影子都没有。胳膊光秃秃的,双腿光秃秃的,后背光秃秃的(咳咳,后面似乎本来就没长毛),私处也光秃秃的。我摸摸下巴,想看看是否有点儿胡须茬什么的,结果光滑得和婴儿屁股似的——或者是我现在的屁股。我低头端详自己的那玩意儿,实话实说,没了毛发,看着有点凄凉。头发很浓密,是没什么特点的棕色。这和上一个肉身没啥区别。

我把手举到面前,仔细打量我的肤色。绿色很浅,但不扎眼,还算好看,要是嫩黄绿色估计我就应付不来了。全身上下颜色均匀,只有乳头和龟头颜色稍深。大体而言,明暗对比和从前一样,只是换了个色调而已。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静脉血管更显眼了,而且泛着灰色。估计“智能血 TM”(天晓得那是什么鬼东西)就是这个颜色,而不是血红色。我重新穿上衣服。

我的PDA哔哔哔地叫起来。拿起来,上面有条信息等着我。

“你可以连接‘脑伴 TM’电脑系统了,”信息是这么说的,“是否要现在激活?”屏幕上有两个按钮,一个是“是”,一个是“否”。我点了“是”。

忽然之间,不知何处响起了一个浑厚、饱满而让人宽心的声音。我吓得险些从这身绿皮里蹿出去。

“哈罗!”那声音说,“你正在通过拥有专利的‘自适应辅助交互接口’接入‘脑伴’体内电脑!不要惊慌!感谢‘脑伴’集成系统的功能,你此刻听见的声音直接经由听觉中枢生成。”

好极了,我心想。脑袋里又多了一个声音。

“听完这段简要介绍,你随时可以关闭声音。现在开始,请你先通过回答‘是’或‘不’来决定几个选项,帮助电脑学习识别这两种答案。如果准备好了,请说‘是’。现在请说。”

声音停下了。我有些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请说‘是’。”那声音重复道。

“是!”我答得有点神经质。

“谢谢你说‘是’。现在请说‘不’。”

“不。”我说。有那么一瞬间,我唯恐“脑伴”以为我拒绝了他的请求,忽然大发神经,用电流煎了我的大脑。

“谢谢你说‘不’。”那声音答道。原来是个拘泥于字面意思的家伙哪。“在接下来的过程中,你将了解到你不需要口述命令就可以让‘脑伴’作出回应。但是,在短时间内,你也许仍旧更愿意用语言和‘脑伴’沟通。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使用音频还是切换成文字界面。你愿意切换成文字界面吗?”

“天哪,是。”我说。

我们以文字界面继续。一行文字浮现在眼前,与我直视的物体对比分明。我转动头部,那行字停留在视野中央,色泽对比不停改变,确保我每时每刻都看得一清二楚。牛逼。

第一次进行文字沟通时,建议你保持坐姿,以免弄伤自己。脑伴写道。现在请坐下。我坐了下去。

在你和“脑伴TM”的最初几次接触中,你会发现口头交流更为容易。为了帮助“脑伴TM”理解你的问题,现在教“脑伴TM”理解你所说的内容。请读出以下这些音素。我从右到左念了一遍。脑伴接着让我念几个短句。我照办了。

谢谢。脑伴写道。你的“脑伴TM”现在可以根据你的声音执行命令了。你是否愿意人格化你的“脑伴TM”?

“是。”我答道。

许多“脑伴TM”用户都会给他们的“脑伴TM”起一个“脑伴TM”之外的名字。你是否愿意立刻为你的“脑伴TM”命名?

“是。”我说。

请说出你想给“脑伴TM”起的名字。

“‘傻逼’。”我说。

你选择了“傻逼”这个名字。脑伴写道。不得不夸奖它一句,拼写正确无误。请注意,许多新兵为他们的“脑伴TM”起了这个名字。你是否愿意选择一个其他的名字?

“不。”我说,这么多新兵对脑伴都有同样看法,我不禁倍感骄傲。

你的“脑伴 TM”现在更名为傻逼,脑伴写道,你可以随时更换这个名字。现在,请激活傻逼的访问口令。虽然傻逼随时处于活动状态,但只在激活后才接受指令。请选择一个短语。傻逼建议你使用“激活傻逼”,但其他短语亦可。现在请说出你的激活短语。

“喂,傻逼。”我说。

你选择了“喂,傻逼”。请重复一遍确认。我重复了一遍。脑伴接着要我选择一个结束短语。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滚吧,傻逼”。

你是否希望傻逼用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

“那当然。”我说。

我是傻逼。

“废话。”

我在等待你的命令或查询。

“你有智能吗?”我问。

我配备有自然语言处理器和其他系统,可以理解问题和看法,并提供相应的答案,这往往使我看起来像是拥有智能,特别是当我接入更大的电脑网络之后。然而,“脑伴TM”系统并不具备自然智能。举例来说,我只是在自动回答你的提问。这是一个常见问题。

“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呢?”

当前阶段,我在对你的说话声音作出响应,傻逼写道,你说话时,我同时在监测你的大脑,学习大脑意欲和我交流时的活动状况。不用多久,你不必说话,我也能理解你的意思了。到时候,你也将学会在没有声音和视觉提示的情况下使用我。

“你有哪些功能?”我说。

我拥有大量功能,想查看按格式编排的列表吗?

“谢谢。”我说。

巨大的表单出现在眼前。想查看子目录列表,请选择顶层目录并说,“展开(分类标题)。”想执行某项功能,请说,“打开(分类标题)。”

我顺着列表一路读下去。显然,傻逼不会做的事情还真是少。他能向其他新兵发送消息,能下载各种报告,能播放音乐和视频,还能玩游戏。他能调阅系统中的任何文档,能储存海量数据,能执行复杂的运算。他能诊断病情并提供治疗建议,能和选定的其他脑伴用户创建局域网,能同声传译数以百计的人类和外星语言,甚至能在视野中标注其他脑伴用户的信息。我打开这个选项。我连自己都不太认得出,想认出老屁帮的其他成员恐怕就没希望了。总而言之,让傻逼呆在脑袋里确实用处多多。

我听见门闩解锁的声音,于是抬头去看。“喂,傻逼,”我说,“几点了?”

现在是1200。傻逼写道。我把一个半钟头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和他厮混上。够了,别沉迷。我得去见见真正的人类了。

“滚吧,傻逼。”我说。

再见。傻逼写道。我才读完,这行文字就消失了。

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多半是哈利,天晓得他现在啥模样。

他看着像个美若天仙的黑发美女,深(绿)橄榄色皮肤,两条腿挺拔修长。

“你不是哈利。”我蠢得不可思议了。

黑发美女先是瞪着我,然后上上下下打量我。“约翰?”她最后说。

我呆呆地看了一秒钟,她的名字忽然出现在脑海里——几乎就在同时,她的身份也像个鬼魂似的浮现在眼前。“杰西。”我说。

她点点头,我还在盯着她看。我张嘴想说什么。她一把抓住我的脑袋,恶狠狠地吻了上来,用力之大,直把我扑回了舱室里。推倒我的过程中,她居然还腾出工夫反腿踢上了门。我非常佩服她。

我都忘记年轻人有多么容易勃起了。

6

我也忘记年轻人能接连勃起多少次了。

“别误会,”搞完第三次(!),趴在我身上的杰西说,“我并没有完全被你吸引住。”

“感谢上帝,”我说,“否则我就要被榨干了。”

“别误会,”杰西说,“我很喜欢你。即便在——”她打着手势,想找个合适的字眼形容让人返老还童的全身移植,“——改变之前,你很睿智,也很友善,还挺好玩的。是个好朋友。”

“啊哈,”我说,“你知道,杰西,通常来说,‘咱们做个朋友吧’往往是不做爱的借口。”

“我只是不希望你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罢了。”

“我的感觉是这样的:被神奇地传送进了一具二十岁的躯体,任谁都会兴奋异常,非得找碰见的第一个人大干几场才行。”

杰西盯着我看了一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没错!就是这样。不过就我而言,是碰见的第二个人。我有个室友,你知道的。”

“对,玛琪也焕然一新了吗?”

“我的天哪,”杰西说,“跟她一比,约翰,我简直成了搁浅的鲸鱼。”

我伸手摸着她的侧腹:“这条搁浅的鲸鱼还挺好看的。”

“我知道!”杰西忽然坐了起来,骑在我身上。她抬起胳膊,在脑后交叉双臂,本已饱满而结实的胸部显得更加挺拔。我能感觉到她夹着我腰部的大腿内侧在放射热量。尽管我现在还没勃起,但我清楚恐怕马上就要重振雄风了。“我是说,看看我。”她这句话毫无必要,因为自从她起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我美艳绝伦。这可不是过度自负。我在真实生活中从没有这么好看过。连个边儿都沾不到。”

“很难相信。”我说。

她抓起双乳,把乳头指着我的脸。“看见了?”她说着晃晃左边那只,“在真实生活中,这一只比另一只小一个罩杯,但还是大得出奇。我从青春期开始背疼了一辈子。它们只在十三岁那年的一个星期里才这么结实过。”

她抓起我的双手,放在她平坦完美的腹部上。“这儿也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她说,“我的腹部一直有赘肉,生孩子之前就有。有了两个孩子以后——呃,就这么说吧,要是我又要了第三个,腰围恐怕还得翻倍。”

我的手滑向后方,捏住她的臀部。“这个呢?”我问。

“肥硕无比,”杰西笑道,“亲爱的朋友,我块头很大。”

“块头大又不是犯罪,”我说,“凯西块头就挺大。我照样喜欢。”

“当时我也并不在意,”她说,“为身体问题烦心很愚蠢。但反过来,现在也不肯交换回去了。”她伸手抚摸全身,场面刺激得很。“我很性感!”说完,她咯咯一笑,向后甩头。我哈哈大笑。

杰西俯下身子,盯着我的脸。“我觉得这双猫眼难以置信地迷人,”她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了猫的DNA。你知道的,把猫的DNA和我们的嫁接起来。我倒是不介意半人半猫。”

“我不觉得这双眼睛真的来自猫的DNA,”我说,“咱们没有展现出其他的类猫属性。”

杰西又坐了起来。“比方说?”她说。

“呃,”我的双手在她的胸部游走,“比方说,公猫阴茎有倒钩。”

“胡扯。”杰西说。

“真的,”我说,“刺激母猫排卵的正是这些倒钩。自己查书去吧。总而言之,我那玩意儿没有倒钩。如果有,你应该早就注意到了。”

“这啥也证明不了,”杰西说,忽然把下半身向后一挺,上半身向前一扑,直接趴在了我身上。她的笑容很猥琐,“很可能咱们动作还不够猛烈,倒钩没有突出来。”

“我怎么觉得有人在挑战我。”我说。

“我怎么觉得有个奇怪的东西。”她说着蠕动起来。

“你在想什么?”云收雨散,杰西问我。

“我在想凯西,”我说,“想我们也经常这么躺在一起。”

“你是说在地毯上?”杰西微笑着说。

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是这个,只是在做爱后躺在一起,聊聊天,相依相伴。我们就是在这种时候第一次谈起参军的。”

“你为什么提出参军?”杰西问。

“不是我,”我说,“而是凯西。那是我的六十岁生日,我很沮丧,因为又老了一岁。她建议我们年龄一到就去签约。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们一辈子都对军队没有好感。我们参加了次大陆战争的抗议,而且还是在这种做法不怎么流行的时候。”

“很多人参加了那场战争的抗议。”杰西说。

“是啊,但我们是打心眼里反对,甚至有点成了镇子上的笑料。”

“那她是怎么让你们接受志愿参加殖民防卫军这件事情的呢?”

“她说她并不反对普遍意义上的战争和军队,只反对那场战争和我们的军队。她说人类有权保卫自己,而宇宙很可能环境险恶。她说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更重要的是我们能重获青春。”

“但你们不能同时参军,”杰西说,“除非年龄相同。”

“她比我小一岁,”我说,“我也这么跟她说来着——我说,我一入伍就会被宣布死亡,你我就不再是夫妻了,宇宙茫茫,天晓得还能不能相见。”

“她怎么说?”

“她说那都是细节问题。她会再次找到我,像上次一样拖着我上圣坛。要知道,她真的会。碰到这种事情,她比野熊还凶猛。”

杰西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看着我:“她没能在这儿陪你,约翰,我很替你难过。”

我笑着说:“没事,只是我时不时地会想念老婆。”

“我明白,”杰西说,“我也想念我丈夫。”

我看看她。“记得他抛弃你找了个妹子,然后食物中毒了。”

“没错,然后也没错,他活该把肠子呕出来,”杰西说,“我并不想念那个男人,但我想念有丈夫的那种感觉。跟命中注定的人一起生活,那感觉真不赖。结婚真美好。”

“结婚真美好。”我赞同道。

杰西拱到我身边,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胸口:“当然,现在也不赖。我有段时间没干这档子事了。”

“躺在地上?”

这次轮到她打我脑袋了:“不对。呃,好吧,其实也对。但更确切地说,是做爱后躺在地上。其实说到底还是做爱本身。你可不想知道我有多久没做过爱了。”

“当然想知道。”

“狗东西。足足八年。”

“难怪一看见我就扑了上来。”我说。

“说得对,”杰西说,“谁让你的位置离我近呢。”

“位置就是一切,家母经常这么说。”

“你母亲很不寻常,”杰西说,“嘿,贱人,几点了?”

“什么?”

“我在和脑袋里的声音说话。”她说。

“起了个好名字。”我说。

“你管你那个叫什么?”

“傻逼。”

杰西点点头:“听着正是一对儿。贱人说现在刚过1600。还有两个钟头才吃晚饭。明白什么意思?”

“不明白。我觉得就算年轻,就算受过改造,四次也到极限了。”

“冷静。意思是咱们还有时间小睡片刻。”

“给你拿块毯子来?”

“别傻了。在地毯上做爱不代表我想在地毯上睡觉。你有张多余的床,我去那儿睡。”

“我岂不要自己小睡片刻了。”

“我会补偿你的,”杰西说,“等我睡醒记得提醒我。”

我提醒了她,她补偿了我。

“我的天老爷啊,”托马斯在桌边坐下,盘子里的食物多得可怕,他能搬得动就是个奇迹了,“咱们都漂亮得没法用语言形容了。”

他说得对。老屁帮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托马斯、哈利和艾伦怎么看都是退役男模;我绝对是四个人里的丑小鸭,看着——呃,看着还是很赏心悦目。至于女人,杰西美得惊世骇俗,苏珊更胜一筹,而玛琪绝对是女神一尊。直视她会让你眼睛发疼。

直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你眼睛发疼,而且是头晕目眩的那种美妙疼痛。老屁帮花了几分钟面面相觑。漂亮的不止是我们几个。扫视整个房间,我连一个难看的人都找不到。这感觉既美妙,又令人不安。

“简直不可能。”哈利忽然对我说。我看着他。“我也左右看了看,”他说,“房间里所有的人年轻时不可能一个个都这么好看。”

“说你自个儿吧?哈利,”托马斯说,“别人我不知道,我还没当年青葱岁月的时候帅了呢。”

“你现在倒确实青得跟葱似的,”哈利说,“就算排除这位不怎么可信的托马斯——”

“我要哭着去找镜子了。”托马斯说。

“——大家也不可能都这么让人赏心悦目。我坦白,我二十岁的时候可够惨烈的。很胖,满脸粉刺,而且已经开始脱发了。”

“别形容了,”苏珊说,“我都开始性奋了。”

“我还想吃饭呢!”托马斯说。

“现在我可以随便嘲笑当年,因为我有了这具皮囊,”哈利从上而下摸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展示今年的新款时装,“新我和旧我没啥关系,我向各位保证。”

“听起来这似乎让你很烦恼。”艾伦说。

“的确有点烦恼,”哈利承认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愿意接受。但如果有人送我一匹马,我终归要掰开嘴巴看看牙齿的。请问,我们为何如此好看?”

“基因优良。”艾伦说。

“没错,”哈利说,“但这是谁的基因呢?咱们的?还是他们在哪个实验室里接合出来的?”

“咱们现在都体健貌端,”杰西说,“我刚才还和约翰说过,这具躯体比我过去真正的身体强得多。”

玛琪忽然开口。“我也这么说过,”她说,“想说‘旧身体’的时候,我的用词是‘真正的身体’。就仿佛这具身躯对我来说还不够真实似的。”

“姐们儿,够真实了,”苏珊说,“你总得拿它撒尿吧。我很清楚。”

“就是这个女人,居然批评我喜欢分享个人隐私。”托马斯说。

“要问我,我倒是有个看法,”杰西说,“那就是他们不但提高了身体的性能,在其他方面也有所改进。”

“同意,”哈利说,“但这不是原因。”

“让我们产生紧密的联系。”玛琪说。

大家都瞪着他。“瞧瞧,是谁从壳里钻出来了?”苏珊说。

“有本事咬我啊。”玛琪说。苏珊咧嘴笑笑。“你们看,每个人都倾向于喜欢我们认为有吸引力的人,这是最基础的人类心理。另外一方面,这个房间里的人,包括老屁帮在内,其实彼此之间都很陌生,短时间内很难被任何因素联系在一起。让大家都变成别人眼中的俊男美女,这能够增进联系,或者在训练开始后,将会因此增进联系。”

“大家都在互相抛媚眼,这对组织军队能有啥好处呢?”托马斯说。

“那并不是目的,”玛琪说,“性吸引只是副作用而已。重点在于快速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忠诚。无论是否存在性欲,大家都本能地愿意相信和帮助他们觉得有吸引力的人,这就是新闻播音员往往很迷人的原因,也是有魅力的人在学校里不需要好好念书的原因。”

“但我们现在都很有吸引力了啊,”我说,“在吸引力的汪洋大海里,仅仅还算好看的人都得遭殃。”

“哪怕是现在,有些人仍旧比其他人更好看,”托马斯说,“每次看玛琪,我都觉得这个房间正在被人抽真空似的。玛琪,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没关系,”玛琪说,“我们现在使用的基准线不是此刻的模样,而是过去的模样。短期之内,我们还将本能地使用这个基准线,而他们所需要的正是这个短期优势。”

“你的意思是说,看着我,你没有缺氧的感觉?”苏珊对托马斯说。

“那句话不是在侮辱其他人呐。”托马斯说。

“等我勒死你的时候,我会记起这句话的,”苏珊说,“好一个缺氧。”

“你们别打情骂俏了,”艾伦把注意力放回玛琪身上,“你的吸引理论挺有道理,但我觉得你还忘了最吸引咱们的那个人:我们自己。好坏不论,现在这具躯体对我们来说仍旧陌生。我是说,我现在是个绿皮人,脑袋里还有台叫‘二愣子’的电脑——”他停下来,看着我们。“你们怎么称呼你们的脑伴?”

“傻逼。”我说。

“贱人。”杰西说。

“鸡巴样。”托马斯说。

“缺心眼。”哈利说。

“撒旦。”玛琪说。

“甜心,”苏珊说,“显然只有我一个人喜欢我的脑伴。”

“脑壳里忽然冒出个声音,不为所动的估计只有你了,”艾伦说,“这正是我的看法。忽然变得年轻,在生理和机能方面忽然起了巨大的变化,这很容易让人心理失衡。虽说返老还童让人开心,至少我很开心,但我们还是会疏远这个新的自己。把我们造得漂亮些,这能帮助我们‘安顿下来’。”

“咱们在和一群诡计多端的家伙打交道。”哈利阴森森地作了总结。

“喂,高兴点儿,哈利,”杰西捅了捅他,“能把变得年轻性感理解成黑暗阴谋的人,我只认得你一个。”

“你觉得我性感吗?”哈利问。

“如梦似幻,亲爱的。”杰西说,对他夸张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哈利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本世纪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行,我接受了。”

剧场里挤满了新兵,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个经过战火洗礼的老兵。脑伴告诉我们,他在殖民防卫军服役十四年,参与过许多战役,战役的名称此刻对我们尚无意义,但毫无疑问,我们迟早会明白的。他曾经开拓过新的疆土,遭遇过新的种族,而且一经发现就将对方悉数消灭。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三岁。

“晚上好,诸位新兵,”等我们都就座了,他开始训话,“我是布莱恩·希吉中校,在接下去的航程中,我将担任你们的指挥官。不过,就实际意义而言,这个头衔没多大意思——从现在到抵达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还剩下一周的时间,而给你们的命令只有一个。不过,听从这个命令,将让诸位记住:从今往后,你们必须服从殖民防卫军的规章制度。换上新的身体,新的责任随之而来。

“你们对新身体肯定有所疑问,想知道它们能做些什么,能承受多少压力,如何在殖民防卫军的服役期间使用它们。等在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开始训练,诸位这些疑问很快就将得到解答。但现在,首要目标就是让你们熟悉这具新皮囊。

“因此,在剩下的航程中,给诸位的命令就是:尽情享乐。”

队伍中响起了嗡嗡的交头接耳声和零零落落的笑声。颁布的军令居然是尽情享乐,这未免过于违反直觉,简直到了好笑的地步。希吉中校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

“我明白这个命令非同寻常。然而,用新躯体尽情享乐是熟悉新能力的最佳途径。训练一开始,军队就会要求你们拿出最无懈可击的表现。不存在什么‘逐步提高’——没时间干这种事情。宇宙是个危险的地方。训练期很短,也很艰难。没时间让你们慢慢熟悉情况。

“新兵们,请把本周视为旧生命和新生命之间的桥梁。你们以后会发现这段时间稍纵即逝,现在请尽情使用这些为军事用途设计的新躯体,享受普通人可以享受的一切欢乐。你们会发现亨利·哈德逊号满是你们在地球上喜闻乐见的娱乐和休闲设施。请随便使用。请尽情享乐。去熟悉你们的新躯体,稍微了解一下你们的潜力,看是否有可能摸到极限。

“女士们,先生们,训练开始前还会有最后一次简报会。在此之前,享乐吧!我不想说得太夸张,但是,尽管在殖民防卫军中的生涯自有其乐趣,这也许是诸位最后一次肆意使用你们的新躯体了。建议各位利用好这段时间。建议各位尽情享乐。就这样,解散。”

所有人都玩疯了。

一开始,当然是性爱。每个人都在和其他所有人亲热,全船被新兵用来做爱的地方多得数不胜数。过了第一天,任何半遮蔽的场所都成了疯狂亲热的爱巢,你走动时必须弄出很大响动才符合礼数,这样能确保你经过的情侣及时分开。第二天的某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了我有个单间,请求使用的人纷至沓来。我当场拒绝了所有人。我过去没有经营过妓院,往后也没有这种打算。唯一可以在我房间里乱搞的只有我和受到邀请的客人。

客人只有一位。不是杰西,而是玛琪。原来,我还是个皱巴老头的时候,她就对我有了情意。希吉中校训话结束,她差不多在我的房门口伏击了我,我怀疑这搞不好是受过改造的女人的标准求偶过程。总而言之,她其实很有意思,私下里更是一点也不羞怯。结果,她曾是奥柏林学院的教授,主讲东方宗教哲学,就这个课题写过六本专著。端的是真人不露相。

老屁帮的其他成员也各有乐子。和我放纵一番过后,杰西和哈利配成了一对儿。艾伦、汤姆和苏珊则达成了某种安排——汤姆处于核心位置。还好汤姆吃得多,他的确需要保持体力。

在外人眼中,新兵对于性爱的痴迷显然很不体面,但就我们的立场(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卧场”)而言,这却非常说得通。找一群由于缺少伴侣、身体衰弱、性欲减退而没什么性生活的人,把他们塞进富有魅力且能力非凡的全新躯体,再将他们扔进远离一切熟悉事物和至亲好友的遥远太空,这三者结合的成果必然是性爱。之所以做爱,是因为我们有这个能力,是因为这比孤独强得多。

当然,除了性爱,我们也做别的事情。这些耀眼夺目的新躯体如果只拿来做爱,那就像只用一个音符唱歌似的。新躯体据说不但全新,而且还经过改善,我们用简单而令人惊讶的方式证明了这一点。我和哈利打了一场乒乓球,最后不得不中途休战,因为显然谁也没法赢过对手——不是由于我们水平太次,而是我们的反应和手眼配合水平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谁都不可能失球。我们你来我往地打了三十分钟,要不是乒乓球在高速撞击中裂为碎片,我们恐怕还能继续打下去。太荒谬了。太神奇了。

其他新兵也找到了类似的事情。第三天,我挤在人群里,观看两个新兵打架,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吓人的武术格斗了。他们运用新躯体做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类的柔韧性和标准重力。有个场面,一个男人飞起一脚,另一个男人被踹出去了半个房间那么远。那家伙非但没有化为一堆碎骨瘫倒在地,反而先一个后空翻稳住身形,随即就扑向他的对手。怎么看怎么像是电影特效——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特效”。

厮杀完毕,两个大老爷们深呼吸鞠躬,然后各自倒在对方怀里,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甚至达到梦寐以求的高度,这感觉既怪异又美妙,同时也令人不安。

当然,有些人玩过了头。我亲眼看见一名新兵跃下高台,不知是以为她会飞,还是觉得她能毫发无损地落地。就我的观察,她摔碎了右腿、左臂和下颚,颅骨也有裂缝。然而,她居然活了下来,这在地球上完全是不可能的。更有甚者,两天后她又回来接着折腾了,但显然要归功于殖民联盟发达的医疗科技,而不是这蠢女人高超的复原能力。但愿有谁告诉她今后别再这么缺心眼了。

不玩弄身体的时候,人们玩弄各自的意识——或者脑伴,反正两者差不多。走在飞船上,经常会看见新兵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慢吞吞地一下一下点头。他们或者在听音乐,或者在看电影,或者在做类似的事情,反正作品会被径直放进他们的脑袋。我自己也这么做。在搜索飞船的存储系统的时候,我凑巧发现他们有《乐一通》动画的完整大合集,不但包括华纳时期的经典作品,还包括那些角色进入公共领域后的后续作品。某天夜里,我花了几个小时欣赏大笨狼怀尔被狂殴乱揍,直到玛琪要我在她和飞奔鸵鸟之间作出选择为止。我选了她。飞奔鸵鸟毕竟随时都在那儿等着我。我把所有这些动画片都下载到了傻逼里。

在诱惑和朋友之间选择朋友,这是我经常做的事情。老屁帮的成员都清楚,这个小团体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们只是偶然巧遇的七个人,处于不可能持久的一个环境之中。可是,我们还是成了朋友,而且是很亲密的朋友,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彼此相知相守。毫不夸张地说,我和托马斯、苏珊、艾伦、哈利、杰西还有玛琪的友情,绝不亚于我后半段“普通”生活中交往的任何密友。我们成了一个团伙,一个家庭,就连小小的摩擦争吵也同样拥有。我们是其他人关怀照顾的对象。我们不了解身边的这个宇宙,这个宇宙也不在乎我们的存在,在这里,我们需要这种温情。

我们有了紧密的联系。甚至在殖民联盟的科学家没有用生物手段迫使我们抱成一团之前,我们就有了紧密的联系。随着亨利·哈德逊号离终点越来越近,我知道我将很想念他们。

“这个房间里现在有一千零二十二名新兵,”希吉中校说,“两年之内,你们中有四百人将会死去。”

希吉又站在了剧院的讲台上。这次他背后多了个布景: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漂浮在太空中,像个蓝白绿棕四色条纹的巨型弹珠。我们对其视而不见,眼神都汇聚在希吉中校的身上。他说出的数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可真是个奇迹,因为我们又享受了一夜我们以为会永远如此的自由时光,这会儿才早上六点整,大部分人连站也站不稳。

“第三年,”他继续道,“另外一百人也会死去。第四、第五年,又是一百五十人。十年后,是的,各位新兵,军队肯定会要求你们服役满十年,你们当中将有七百五十人殒命战场。四分之三的人将一去不返。这就是殖民防卫军的存亡比例——不仅仅是过去十年、二十年,而是建军以来两百多年的记录。”

剧院里一片死寂。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因为我站在台下的时候也想过同样的事情,”希吉中校说,“你们在想——我他妈的为啥站在这儿?那家伙说我十年内必死无疑!但是,请记住一点,即便留在地球上,你们也多半会在十年内逝世——而且是作为一个衰弱老人死去,死得毫无价值。在殖民防卫军,你有可能会牺牲,你很可能会牺牲,但你绝不会死得毫无价值。你的牺牲,是为了让人类在宇宙中存活下去。”

希吉背后的银幕一闪,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被三维星图取而代之。“让我解释一下人类的处境吧,”他说,太空中零落散布着的几十颗星球亮起绿光,“这些是人类已经殖民的星系,我们在银河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这些是拥有相似科技水准和生存条件要求的外星种族的已知存在地。”数以百计的星球燃起红光,完全包围了人类的光点。剧院里惊呼声不绝于耳。

“人类面临两个难题,”希吉中校说,“第一,殖民是一场竞赛,对手是与我们相似的其他智能种族。殖民是人类延续的关键。事情就这么简单。我们必须殖民,否则就会被其他种族包围封锁。竞争非常激烈。人类在诸多智能种族中仅有几个同盟。种族之间很少结成同盟,早在人类踏入太空之前,宇宙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你们或许会认为,从长远看,外交手段还是有可能见效的。但眼前的现实不一样,人类处于激烈而严酷的竞争之中。我们不可能停止扩张,寄希望于什么和平方案,让所有种族共享殖民成果。止步不前等于给人类判死刑。因此,我们必须通过战斗进行殖民。

“第二个难题是,找到的适合殖民的行星往往居住着智慧生命。如果可能,我们愿意和当地族群混居,尽量创造和谐环境。但不幸的是,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受欢迎。发生这种事情固然很遗憾,但满足人类的需求永远是、也必须是首要目标。因此,殖民防卫军也是一支侵略武装。”

他的背景切换回了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在一个理想的宇宙里,我们不会需要殖民防卫军,”希吉说,“但这个宇宙并不完美。因此,殖民防卫军有三个使命。首先,保卫已经存在的人类殖民地,使其不受袭击和侵略所害。其次,寻找新的适合殖民的星球,使其不受竞争种族的掠夺、殖民和入侵。再次,让有原住民的星球为人类殖民作好准备。

“作为殖民防卫军的士兵,你们必须尽心尽力地执行上述三个使命。无论从什么角度说,这份职责都既不轻松,也不简单,更不干净。但却必须完成。人类的生存需要我们这么做,而我们需要你们这么做。

“你们中有四分之三的人将在十年内牺牲。尽管士兵的躯体、武器和科技都在持续改进,但这个数字恒定不变。然而,你们在身后留下的宇宙将供你们的子孙、他们的子孙和全人类的子孙成长繁衍。代价的确高昂,但值得为之献身。

“有些人也许在想,你们个人能从服役中得到什么。服役结束后,你们将得到从头再来的人生。你们可以找个殖民星球定居下来。殖民防卫军会尊重你的选择,提供你需要的一应物品。谁也不能保证你在新的人生中一定获得成功,因为成功与否取决于你本人。但是,你将拥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并且因为曾经服役保护殖民者而享受到同胞们的感激之情。或者,也可以像我一样重新参军。若是知道我这种人的比例,诸位肯定会大吃一惊。”

罗盘座贝塔星三号行星闪了闪,继而消失,希吉中校成了所有视线的唯一中心。“希望大家都听从我的建议,尽情享乐了整整一个星期,”他说,“现在,你们的职业生涯开始了。一小时后,你们将被送离亨利·哈德逊号,开始训练。这儿有好几个训练基地,我们将把每个人的指定去处发送到脑伴里。请返回舱室整理个人物品,衣服不用管了,基地将提供新的衣物。脑伴会通知你去哪里集合下船。”

“祝你们好运,新兵们。愿上帝保佑大家,愿你们带着光荣和自豪为人类战斗。”

说完,希吉中校对我们行了个礼。我不知所措,大家也都一样。

“命令传达完毕,”希吉中校说,“解散。”

我们七个人围着刚才的座位站在一起。

“他们显然没留下什么告别的时间。”杰西说。

“看看电脑,”哈利说,“说不定有些人要去同一个基地。”

我们查了脑伴。哈利和苏珊去阿尔法基地,杰西去贝塔,玛琪和托马斯去伽马,艾伦和我去德尔塔。

“老屁帮被拆散了。”托马斯说。

“别眼泪汪汪的,”苏珊说,“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喜欢,我愿意,”托马斯说,“其他人我都不认识。老面袋子,我连你都会想念的。”

“我们忘了一件事情,”哈利说,“人也许不在一起,但还是可以保持联络。我们有脑伴,分别给其他人创建一个邮箱就行了。‘老屁帮’俱乐部。”

“在这儿行得通,”杰西说,“但开始执行任务后恐怕就成问题了。咱们到时候说不定一个在银河东头,一个在西头。”

“飞船通过凤凰星保持联络,”艾伦说,“每艘飞船都有可跃迁的无人机,定时返回凤凰星受领命令和上报飞船现状。无人机也装载邮件。一个人的消息送到其他人那儿也许需要花点儿时间,但到最后总是能送到的。”

“听着像是漂流瓶,”玛琪说,“带有超强火力的漂流瓶。”

“就这么办,”哈利说,“咱们是个小家庭,无论身处何方,都要互相照应。”

“这下轮到你眼泪汪汪了。”苏珊说。

“我倒是不怕想念你,苏珊,”哈利说,“你和我一起走,但我会想念其他几个人的。”

“那就说好了,”我说,“同甘共苦,永远的老屁帮。宇宙,当心点儿。”我伸出手,老屁帮的其他成员依次把手压在我的手上。

“天哪,”苏珊把手压在其他人的手上,“现在轮到我眼泪汪汪了。”

“很快就会好的。”艾伦说。苏珊用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他一拳。

我们尽可能长久地站在那里。 ngcIjMyqL2Qd56ZojHUKOHJu8hCUEPzkQYGkj9XHVGNcw6TTAGUAs5In+Wutzh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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