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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幅画来得有点怪。

如今叶楷文有了钱,而且循规蹈矩,来路干净,与早年那些同窗费尽心力赚的钱相比,真可以说是心安理得。

有钱之后,就想在北京买个四合院。父母已经进入老年,自己长年不在他们身边,难尽孝道,如果能为他们安度晚年创造一点条件也好。

除了供父母安度晚年,叶楷文还有个打算,开办一所私人博物馆,也算没有白白辜负自己多年的收藏。

如今在北京买个有气势的四合院极其不易,且价格昂贵,好在他如今有了这个经济能力。

终于在后海看中一处,典型的清代四梁八柱、砖木结构,特别是门楼上的镂空砖雕,极其精美。庭院里花草繁茂,绿树成阴,竟还有两棵玉兰、一棵海棠。

那是几进院的大宅子,每进院都有东西厢房,中院上房为九楹,何等地气派、敞亮。虽比不得乾隆宠臣和珅府邸一路十三进的壮观,可这样的规模在京城怕也难找了,办个私人博物馆足矣,风格、韵味与他的收藏很是相称。

再说一路十三进的府邸即便有,能卖给私人吗?人们终于认识到保护文化遗产的意义,算是“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所有手续都已办齐,只有跨院儿一间小偏房里住着的那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不肯搬离,再高的搬迁费对他也毫无诱惑。

按老人的说法,他没有多少日子了,不想搬动。

叶楷文与老人见了面。清雅的面庞,高高的颧骨,深凹的眼窝——他不想说就像一具风干尸——无一不在传递着远年的、与现而今的人间毫无关联也不肯苟同的过去。

孱弱的身坯,如一只即将沉没的破帆船,颤颤巍巍,从未有过平定的瞬间。说起话来,气息之微弱,声音之飘游,几乎难以送达与之对面交谈的人。

这还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躯体吗?

诚如老人所说,他的确没有太多日子了,是人都能看出这一点。

叶楷文并不介意有没有人死在这个宅子里,追究起来,哪一处老房子里没有死过人?说不定还是凶死。

何况他对老人印象非常好。说不上是妄下结论,谁能马上给初次见面的人下结论,说他好还是不好?单说这样一张没有目的的脸,现在已不多见。也只能说这是一张没有目的的脸,有没有别的,他怎么知道?

而叶楷文本人,或是他的父母,一时又搬不进来。

院子虽好,却破败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中国建筑的遗憾,通通都是砖木结构。砖木结构建筑的寿命能有二百年就算不错,像故宫那样的建筑,能够苟延残喘到如今,也是不断维修的结果。

如果不进行大修、特修,以及安装现代生活所需要的上下水道、供电供暖设施,是无法进入现代文明生活的。这些事情办下来,怎么也得一年……于是他对老人说:“别担心,您就住这儿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真的,喜欢诗词的父亲没准儿还有了一位谈话对象呢。紧接着他又哂然一笑——他怎么就能断定此人可以谈诗论画呢?

老人也不说谢,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只是在叶楷文又来院子勘察时,请他进了那间偏房。

房子里有一股怪味,叶楷文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可这种怪味又不仅仅是气味,游移、腐旧、戒备、猜忌……说不上来。至于摆设,简陋而又简陋,与这个仪态万方的院子以及老人的儒雅风度极不搭调。

老人开门见山:“我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也不是为了感谢你对我的关照,而是觉得你就是那位我该托付的人。”

于是反身,从同样摇摇晃晃的木桌上,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画筒,又从画筒里抽出这卷丢了三次也没丢掉的屁画。

以叶楷文见过、经手过的画来说,这画的出身不但谈不到名贵,简直就不值得过眼。

对于古董、书法、绘画的感觉,叶楷文如今是得天独厚。

说的是“如今”。

想当初他与古董、绘画,毫无牵连、一窍不通,也绝对不会答应一个不知底细的老头子在自己的房产里住下来,谁知道他的日子是不是真不多了!

他不似鉴定行里的那些人,强记硬背历代著名书画家的姓名、字、号、别号、印章特点;无时不在揣摩如何识别印章——大篆、小篆、鸟篆、金文篆刻,还有纸、绢、墨、裱不同年代的特质……其实,从题、跋、序、印记这些细节里,往往就能找到伪作的蛛丝马迹,比方那些有意模糊的印章。还有更为拙劣的伪作,有幅所谓郑板桥的竹、字,一幅中楷六尺条幅,上面居然有几百个字,首先风格就不对……这样的赝品,还用得着费心思去评断吗?

再说这些细节,如今都能通过技术手段解决,何必用那个死劲!

最简便的办法,就是用软X光测试一下。软X光光波较长,穿透力较弱,中国字画上又常有印章,印泥中含有的金属汞,在软X射线下便会显现,那些年代久远、在目测中销声匿迹的印章,便将无处遁形。从那些重现的印章中,自然可以得知有关画作真伪的信息以及它的若干历史……

鉴定水准的高低,其实决定于鉴定者本人的素质。除了需要具备一定的经验,关键是把握艺术品的神采,这才是鉴定的最高境界。

假画固然可造,但绝无意境,不必多费手段,着眼便知分晓。这种精神上的分野,是过于功利的现代人越来越无法跨越的高度。

也就是说,一个好鉴赏家应该是一个好艺术家。

而做一个好艺术家容易吗?

叶楷文不能说自己是一个好艺术家。他只能说,不知什么缘由,突然之间,自己就具备了这种辨别真伪、优劣的直觉和禀赋。

这种突如其来的直觉、禀赋,有时让叶楷文相当不安。从他的经验来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总有一天,他得为这种突如其来的“便宜”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无从得知。叶楷文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代价。

比如他突然就不能做爱了。好不容易有个谈婚论嫁的女人,就因为他的床上功夫突然消失,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现在的女人,对待性、金钱、房产、地位等等,但凡一切可以用戥子称量的东西,绝不含糊,绝对不会为抽象的爱情,不要说付出,哪怕是少收一丝一毫也不可能。

他极不情愿地凑过去,敷衍了事地赞了几句。

老人说道:“我知道你不待见这幅画,谁也不待见。正是因为谁也不待见,倒是它的运气了。要是谁都待见,它的下场早不是这样了。画给你了,分文不取,只有一个条件……”

叶楷文不免好笑,想,这样一张屁画,居然还好意思谈钱!

老人接着说:“我知道你想什么。风物长宜放眼量,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只是有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能丢了它。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为什么?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神乎其神得“狠”。这样一张屁画,值得如此郑重其事、大惊小怪?

他似笑非笑地接下这幅画,心想,人一上了岁数就有点儿失准,自己老了的时候可别这样。 33JrB36zCmJpej9yHV3DaLp/NXJ3S6O3+KH/EjzbpIM5INWb7MwuHzlOTvIx9X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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