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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和尚

凡是追逐不靠自身而依赖外界才能获得的幸福的人,命运总是和他作对。

——安德烈·莫罗阿(Andre Maurois)

斯文·赫定和斯坦因的意外成功,恰如绘制了一张消失千年的“藏宝图”,召唤着一批批外国探险家先后光顾楼兰,为揭开楼兰的神秘面纱并顺便抢夺文物展开竞赛。于是,楼兰成为亚洲腹地著名的考古与探险焦点之一。

作为中国东邻的日本向来不甘寂寞。门户开放后,欧美基督教传教士高调进入日本,对日本传统佛学形成了强大冲击。为此,日本佛教净土真宗(Shin Buddhism) 愿派总寺院——西本愿寺(位于日本京都)先后派出几位僧侣前往欧洲学习,其中西本愿寺第22代法主大谷光瑞(OtaniKozui),也来到英国求学。

求学期间,大谷光瑞顺便考察了英、德、法、俄、瑞典等国家,参观了多个欧洲博物馆。他既受到了欧洲学术氛围的强烈感染,也为亚洲腹地的探险与考古热深深吸引,尤其是斯文·赫定和斯坦因在西域发现遗迹的新闻刺激了他,于是,他主持创建了日本中亚考察队,以调查佛教东渐的史迹为幌子,悍然加入了抢夺大清文物,特别是佛教经卷的行列。

光绪二十八年(1902),大谷光瑞率队从伦敦出发,经俄国抵达新疆喀什。尽管当时英、日结成了反俄同盟,但英国为了独占新疆与印度的利益,还是对日本探险队设置了重重阻挠。很遗憾,他的首次探险就这样无果而终。

光绪三十四年(1908),也就是日俄战争结束三年后,大谷光瑞再次派出探险队进入西域。考察队只有两人,一人名叫橘瑞超(TachibanaZuicho),出生于名古屋市的真广寺,年仅18岁,像画上的人物,面目清秀,身材瘦小,梳着三七分,穿着日式西装,是本愿寺的小和尚,堪称古今籍载的年龄最小的西域经行者。在大谷光瑞眼里,“橘瑞超像个姑娘似的,前往西域,即使多么残忍的匪贼也不会忍心杀害他”。另一个人名叫野村荣三郎(Nomura Eizaburo),据日本驻加尔各答领事馆介绍,他是大谷光瑞所辖寺庙里的秘书(俄国人说橘瑞超、野村荣三郎分别是日本海军军官和陆军军官,英国人也认为他们可能是日本间谍)。临行前,大谷光瑞交代两个“弟子”,你们的公开使命是探察佛教东渐的遗址和搜集佛教梵文原典,同时调查内蒙古喇嘛教、新疆伊斯兰教及当地民族奉教状况。就在两个“弟子”出发后的1908年11月,大谷光瑞给身在印度的斯文·赫定发了贺电并邀请对方到日本访问。12月2日,斯文·赫定应邀来到日本京都,当晚就住进西本愿寺。期间,大谷光瑞必然和斯文·赫定谈到,自己的弟子橘瑞超正在中亚细亚旅行,想让他们进入楼兰,怎样才能抵达那里呢?当然,这时的楼兰已经不是秘密,再加上对方的盛情款待,于是客人仔细回答了主人的所有疑问。12月13日,大谷光瑞给身在吐鲁番的橘瑞超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楼兰的位置是东经90°、北纬41°。

大谷光瑞在英国伦敦

宣统元年(1909)一月,两位探险队员从吐鲁番出发,经焉耆到达库尔勒。在库尔勒,两人约定,橘瑞超负责考察丝路南道,野村荣三郎负责考察丝路北道。

橘瑞超像

2月21日,橘瑞超从库尔勒南下若羌。在若羌稍事休整和准备后,他北上进入了罗布泊旧湖畔的楼兰废墟,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探险调查。

据橘瑞超回忆,那是一个寂寞而无趣的清晨,也就是橘瑞超到达楼兰古城的第五天,他组织民工翻遍了斯文·赫定挖掘过的每一个角落,除了找到几片木简、一些丝织品、麻鞋和一个陶灯外,没有足以让他激动的重大发现。带着些许怅然,揉着干涩的双眼,他再次来到西域长史官衙“三间房”及土塔附近,重新细心地搜索着每一处异常。突然,他发现在一堵土坯墙下部离地面约十厘米的地方,有一道不足两指宽的缝隙。他捡起地上的一段干树枝,伸进很深的缝隙,在一阵紧张的探索性搅动之后,一个被揉皱的纸团随着树枝滚了出来。他把这个纸团小心地铺展开来,发现是几张墨迹清晰、书法优美的汉文文书,它就是后来轰动世界的楼兰象征物——《李柏文书》。

《李柏文书》的出土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反响,但随之出现了一个到目前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李柏文书》的出土地点在哪里?王国维等考古专家根据文书中出现的“海头”字样判定,《李柏文书》的出土地应该是东晋时期罗布泊地区的第二大城市海头,也就是斯坦因所标注的距离楼兰50多公里的“LK”古城。对此,橘瑞超并未公开提出异议。然而,橘瑞超于1968年清楚地告诉日本学者金子民雄,称《李柏文书》是在楼兰佛塔附近发现的。为了证实此事,橘瑞超还出示了土塔的照片。

《李柏文书》共有三张麻纸,是一封书信的三次草稿,写信人是进驻楼兰的前凉国西域长史李柏,收信人大概是焉耆王龙熙,时间是前凉建兴十六年(328)五月。当时,西域长史李柏奉命征讨反叛的戊己校尉赵贞,为了取得焉耆王对前凉讨逆的支持,所以李柏在信中对焉耆王表现得毕恭毕敬。

《李柏文书》第二稿

书信第一稿为残纸,只能看清十几个字,饱蘸浓墨,笔画粗重,字体以隶书为主,透出少许行书的意蕴。

书信第二稿长23厘米,宽27厘米,共9行,为当时尚未定型的行书和草书合体书法。书写较第一稿随意,连笔较多,但气势畅达,用笔飞动,分行布白,参差错落,既夹杂着一些隶书的点画,又显露出东晋行书的风貌,还有章草余绪。信中说:“五月七日,海头西域长史、(关内)侯李柏顿首顿首。别□□□ 恒不去心,今奉台使来西,月二日到此(海头),未知王消息,想国中平安,王使回复罗,从北虏中与严参事往,想是到也。今遣使苻大往相闻通知消息,书不悉意。李柏顿首顿首。”

书信第三稿长23厘米,宽39厘米,共12行,此信写道:“五月七日,西域长史、关内侯柏顿首顿首。阔久不知问,常怀思想,不知亲相念便见忘也。诏家见遣,来慰劳诸国。此月二日来到海头,未知王问,邑邑!天热,想王国大小平安。王使□□ 俱共发,从北虏中与严参事往,不知到未。今遣使苻大往通消息,书不尽意。李柏顿首顿首。”此稿用笔尖书写,尽管墨色渐枯,满纸飞白,但古拙老辣,神采飞扬,与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试着还原当时的情景:第三张书信写完,那一砚墨也用完了,李柏望着眼前三张墨迹未干的书信,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了伸几近麻木的双臂。他似乎若有所思,他也许想到了与他同时代的王羲之,也许想到了焉耆王收到这封信时的表情,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封信压根就没有送出去,更想不到这些书信会在千年之后落入外国人之手。

《李柏文书》第三稿

这套出自一人之手但又字体不同的文书,不仅为了解前凉经略西域提供了第一手资料,而且为研究魏晋行书的演进与发展提供了实物标本,和璧汉玉不足方其珍,凤毛麟角无以喻其贵。

此后,橘瑞超沿丝路南道西行,经若羌、和阗、叶尔羌(Yarkand,今莎车),在喀什与野村荣三郎会合,然后辗转到达印度。在印度,他向学界公布了在楼兰发现的古文书,他也因此被推荐为英国地理学会会员。离开印度后,作为奖赏,大谷光瑞陪他游览了埃及、罗马、伦敦的风光,会见了著名同行斯坦因、斯文·赫定。我想,当两位大名鼎鼎的欧洲同行见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和尚时,一定唏嘘不已。是啊,凭着他这副身板,怎能自由出入大漠,怎能从自己翻过数遍的地方捡到珍贵的《李柏文书》?

宣统二年(1910),大谷光瑞发起了第三次西域探险。橘瑞超和英国助手霍·布斯(Ho Buss)从伦敦出发,经俄国,于10月进入新疆。12月2日,他与霍·布斯分手,孤身一人离开吐鲁番,经六十泉进入罗布荒漠。这一次,他在楼兰好像没有取得重大收获,唯一拿得出手的“收获”,恐怕就是在米兰获取了斯坦因前几年发现而未带走的壁画,而且有一部分已经破碎了,这些文物后来协商转让给了朝鲜总督府博物馆,现存在韩国首尔国立中央博物馆内。而他的“损失”可以说是巨大的,一是他得到了恩师大谷光瑞的妻子九条筹子(Kujyo Kazuko) 病逝的消息,二是他的忠实助手霍·布斯在当地患天花死去。

他的精神沮丧到了极点。

事实上,岁月只对那些自认为聪明的人无情,大谷光瑞师徒的厄运才刚刚开始。1914年,西本愿寺执行部卷入疑狱案件,寺院爆发攻击大谷光瑞挥霍浪费、不善理财的骚乱,大谷光瑞无奈地辞去法主职位,变卖了自己的豪华别墅。作为大谷光瑞忠实弟子的橘瑞超也受到反对派僧侣的迫害。次年,橘瑞超随大谷光瑞移居中国旅顺,常常靠变卖西域文物度日,经济分外拮据,生活相当清苦。也因此,探险队西域之行获取的文物,分别流散在了日本、朝鲜和旅顺。失去了资金支持的橘瑞超,从此只能在梦中前往给他带来无尽荣光的楼兰。

难道,这是佛陀对“盗取”楼兰文物的日本和尚的惩罚? bJP6a+2Ly5QHRnsYorOXXIBFu4GqPhz0kiWMmpfISV3d9jA7pcSzatUQYd6cb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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