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蔷薇花开得很茂盛,鸟儿在树上歌唱,像在看一场好戏。
建国中学的办公室里,坐着一群成年人,一个个面色凝重。有两个小孩坐在这些成年人中间,显得格外不协调,压抑而凝重的气氛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师先开了口,有些怯弱地问对面那个穿着西装、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孩子没事吧?”
话音未落,坐在“大金链子”身边的女人就跳了起来,大喊:“孩子脸上这么大一个伤疤,都毁容了,你说有没有事?”这女人穿着浮夸,炎热的夏天还戴着一双丝手套,气势凌人。
张蕾捂着脸上的纱布,一些血迹在纱布上若隐若现。
“丝手套”继续说:“我们投了这么多钱,还把孩子送到这学校,就是因为相信你们!你们就这么管教的?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老师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们管教不严格。”
“丝手套”说:“必须严查,小孩子打打闹闹可以理解,但是不能下手这么重,我孩子要是毁容了,以后怎么办?”
老师转向韩晓婷,说:“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下手这么重?”
韩晓婷瞪着张蕾:“她先动手的。”
老师说:“无论谁先动手,你也不能把别人打得满身是伤啊!”
韩晓婷有些愤怒,说:“是她先动手的!”
老师直接发了话:“那你把她伤得那么重,也是你不对!”
韩晓婷刚准备接话,她母亲艰难地张口了:“老……老师,我……觉得……还……是是……调查一下……吧,孩子……回到家……有些……心事……”
老师不耐烦地打断她:“晓婷家长,学校已经调查清楚了,无论是谁先动的手,晓婷拿车锁砸伤张蕾,就是不对。”
韩晓婷还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张口的机会。
老师语重心长地讲述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好像在讲一道难解的题,张蕾的父母满意地点点头,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明显偏向张蕾那方。
最后,老师说:“晓婷家长,你赔偿一下他们的医药费,再让晓婷公开道歉吧。”
韩晓婷的母亲说:“可……可是……我的女儿……也是受……害者,她回到家……茶饭不……”
老师再次打断了她:“晓婷家长,您就别说了,这是学校的决定,您执行吧。”
接着,老师有些谄媚地转向张蕾的家长,问:“学校这样处理,两位觉得满意吗?”
“大金链子”看了一眼“丝手套”,又看了看只有一只手的晓婷母亲,说:“医药费就算了,我看她们家应该也不容易,道个歉吧,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老师说:“您真是宽宏大量,好吧,晓婷,那你就道个歉。”
在老师的再三劝说下,韩晓婷站了起来,走到张蕾的面前,大气地鞠了个躬,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下手这么重。”
张蕾把头侧了过去,看都不看她一眼,老师赶紧打圆场:“行了,这件事情就这样了。”
韩晓婷一转身,委屈的泪水一涌而出。
母亲给她递上纸巾,一把搂着她,老师看到韩晓婷在哭,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都是孩子,晓婷、张蕾你们快去上课吧,别耽误学习。家长们有事也先去忙吧,我们一定会跟进,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韩晓婷的母亲起身,鞠了一躬,拉着韩晓婷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里,“大金链子”看着她们走远,对老师说:“后面我们公司还会给学校拨一笔建设费,到时候还希望你们好好用于教育建设啊。”
老师的笑容变得更加谄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定,一定。还要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您喝茶,喝茶……”
从办公室到教室的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但对于韩晓婷而言却特别漫长。她昨天一回到家就告诉了母亲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母亲也无能为力,两人一路无话。母亲知道世间险恶,自己只是一介平头百姓,她能做的,只有用唯一的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宝贝闺女。韩晓婷也用力握住母亲的手,她们像相濡以沫的两条鱼。
快到教室时,韩晓婷跟母亲说:“快回去吧,妈。”
母亲点点头,也没说话,转身离去。
韩晓婷望着母亲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妈。”
这声“妈”,喊得有些撕心裂肺。
母亲转身。
韩晓婷想说:“我能不上学去打工吗?”
可是,看到母亲的样子,出口的话却变成:“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母亲笑了一下,说:“傻……傻女儿,加……加油。”
数年后,当韩晓婷事业有成,有了自己的别墅,自己在别墅里喝香槟、品茶时,她总能回想起这个场景,然后叹息一声:“可惜妈妈走得太早了。”
那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亲手为母亲做一顿饭。
可从那以后,事情也变得不一样了——张家的双胞胎不再欺负韩晓婷了。
与此同时,班里忽然传出一个消息,说韩晓婷在校外被“黑社会老大”包养了,还打过胎。
这个世界好消息传播得慢,坏消息却像病毒一样,传播得飞快,让人措手不及。等当事人反应过来时,早已满城风雨。
后来,越来越多的坏男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韩晓婷,有些人甚至调戏她,说些恶毒、猥琐的话,每每提到她,总会爆发出异样的笑声。
每个消息都有它的起源,但在传播途中总会被扭曲。
坏消息后来传到肖帅的耳朵里。当然,是刘涛在一次晚饭中告诉他的。
得知韩晓婷被包养的消息时,肖帅有些愤怒,失态地说:“怎么可能!”
刘涛吃着饭,没抬头,继续煽风点火:“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是越来越多的人说这件事,还有人亲眼看到了……”
肖帅放下筷子说:“看到什么?”
刘涛凑到肖帅耳边,小声地说:“看到韩晓婷和那个人进了宾馆。”
肖帅瞪着刘涛:“哪家宾馆?”
“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肖帅坐到了刘涛那一边,严肃地问:“听谁说的?”
刘涛有些接不住话,于是说:“大家都这么说。”
肖帅走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家是谁?”
刘涛显然被弄疼了,大喊:“你弄疼我了,她对你很重要吗?”
肖帅起身说:“当然重要!”
说完,他离开食堂,转身走向教室。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知了在叫着夏天,贪睡的学生们,趴在书桌上。
肖帅看见正在桌子上趴着睡觉的韩晓婷和周围一群议论纷纷的同学。他性格一向直率,径直走到后排,拍醒韩晓婷,把她叫了出去。
此时,张蓓和张蕾还在酣睡,口水流了一桌。
韩晓婷跟着肖帅走出教室,这些被刘涛看在眼里。
他们来到教学楼前的蔷薇旁,肖帅拉着刚睡醒的韩晓婷,久久无法开口。
韩晓婷挣脱了肖帅的手,问:“肖帅,你有事情吗?”
肖帅不知如何开口,忽然看到韩晓婷脸上午睡时压出的印迹,他说:“你最近是不是特别累,课间也不下来走走了?”
“是的,最近一直很累。”
“你最近在忙什么?”
韩晓婷好奇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你不是正忙着跟刘涛一起吃饭吗?”
肖帅有些不知所措:“她……她是我妹妹啊。”
韩晓婷简单回答了一下:“哦。”
肖帅赶紧转移话题:“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韩晓婷说:“你问我什么?”
肖帅看了看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晓婷,最近有一些流言,你应该听说了,说你被……”
韩晓婷说:“听说了,可我管不了别人的嘴巴。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你愿意相信,我也没办法。”
肖帅说:“所以,这事是真的吗?”
韩晓婷说:“肖帅,如果你还没瞎,就不要从别人的嘴里认识我。去陪你的刘涛吧!”
说完,韩晓婷扔下肖帅,向教室走去。
肖帅待在原地,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似懂非懂地摸着脑袋。
那天放学后,他跟着韩晓婷,看她骑着车离开了学校。在一家县城宾馆门口,他看到韩晓婷和一个中年男子碰头,那男子和她神情暧昧,不时地摸摸她的头,手还搭着她的肩膀,男人身上有文身,想必就是大家所说的“黑社会老大”。
后来,他们走进了宾馆的一个房间。肖帅在他们身后,看到了一切。
那一夜,肖帅失眠了。
第二天,肖帅起了个大早,在这家县城宾馆的门外等了许久,看到韩晓婷从宾馆里面出来,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去上学。
经过这一晚的亲眼所见,肖帅突然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自己喜欢的女生,竟然如此肮脏。
他气愤、难过,更觉得恶心,自己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竟比不过那个油光满面的中年大叔。“是啊,大叔的确比我有钱,可是他有未来吗?有青春吗?有梦想吗?我这么喜欢你,你竟然跟一个大叔做那么恶心的事情,你就是一个妓女、一个婊子!”
肖帅心不在焉地回到学校,吃午饭时,他认真地跟刘涛说:“是真的,我看见了。”
刘涛激动得像中了彩票一样,说:“我告诉过你吧,她就是这样的人。”
从此,肖帅不再和韩晓婷来往,这个传言也越传越真。直到三个月后,这个中年男人来到建国中学,手捧韩晓婷母亲的照片时,一切才真相大白。
真相往往很简单,也很容易猜到,只是人们不愿相信而已。
人们更容易相信谎言,因为那些故事更刺激,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原来那个中年男人是韩晓婷的大伯,家住县城,韩晓婷为了好好学习,想省去回家路上来回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在县城宾馆租了个房间。可她未满十八岁,没有身份证不能开房,就请大伯用自己的身份证把房开好,自己再进去住。
真相太过平淡无奇,在无聊的学生生涯里,谁会当真呢?大家当然喜欢那些听起来更有戏剧性的故事,来为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调味品。
谣言一直在传,笑声一直不断,韩晓婷只装作不知道,忍辱负重地寒窗苦读。
有一天,班里有个男生找韩晓婷借作文参考,被她拒绝了,那男生竟然在教室里大喊了一句:“你一个妓女,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韩晓婷面红耳赤,颤抖着,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说一遍!”
那男生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后,韩晓婷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周围的同学爆发出阵阵笑声,而韩晓婷,却一直哭到放学。
这个男生,就是肖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