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玄学的兴起、佛教的兴盛以及道教的发展,儒学逐渐失去两汉时期独尊优势,陷入衰微状态。但这一时期仍有开“孔孟并举”先河的记录,如北魏《元昭墓志》载:“识总指途,并驱孔孟。”东晋咸康三年,国子祭酒袁瑰与太常冯怀,以孔孟并称,上《请兴国学疏》说:“孔子恂恂,道化洙泗;孟轲皇皇,诲诱无倦。是以仁义之声于今犹存,礼让之风千载未泯。畴昔皇运陵替,丧乱屡臻,儒林之教渐颓,庠序之礼有阙。国学索然,坟卷莫启,有心之徒,抱志无由……若得给其宅地,备其学徒,博士僚属粗有其官,则臣之愿也。” [9] 此疏虽得到晋成帝的认可,但并未实行,不过自此后,孔孟并称的说法渐趋常见。
唐代前期,孟子地位没有受到重视。《新唐书·儒学传序》载:“高祖始受命,鉏类夷荒,天下略定,即诏有司立周公、孔子庙于国学,四时祠。” [10] 贞观六年,诏罢周公祠,更以孔子为先圣,颜氏为先师。贞观二十一年,诏“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穀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二十一人,用其书,行其道,宜有以褒大之,自今并配享孔子庙廷” [11] 。开元二十七年,封颜渊为“亚圣”和“兖国公”,封“孔门十哲”和“七十子”为侯、伯,俱无孟子。科举方面,唐代“明经”科目包括“九经”,即《周易》《尚书》《毛诗》《左传》《公羊传》《穀梁传》《周礼》《仪礼》《礼记》。《论语》和《孝经》属于“兼通”,而《孟子》一书没有入选。唐玄宗时,《老子》《庄子》《文子》《列子》四部道家著作被称为“道举”而列入科举,课试与“明经”相同。在统治阶层中,《孟子》的地位不如四部道教著作。同时,唐代科举考试重进士轻明经,导致儒学地位衰落。
这一时期,虽然孟子与《孟子》思想的地位不高,但朝野之中正酝酿着一股崇孟思潮。其表现,一是在一些大臣的奏疏中,孟子的观点经常被引用。例如,唐太宗时名臣魏徵在《论治道疏》中,利用孟子民本思想劝谏说:“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虽臣之事君,无有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尚缘恩施厚薄。然则为人上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 [12] 崔融在《谏税关市疏》中说:“孟轲又云:‘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今行者皆税,本末同流。……加之以重税,因之以威胁,一旦兽穷则搏,鸟穷则攫,执事者复何以安之哉?臣知其不可者四也。” [13] 他们都是唐代具有影响力的重臣,他们在其奏疏中都引用孟子观点,说明孟子与《孟子》已为一些朝臣所接受。二是唐代的一些史学家和士人对孟子的评论有所增加。如:刘知几在《史通》的《内篇·六家第一》《外篇·古今正史第二》《外篇·疑古第三》《外篇·惑经第四》《外篇·杂说上第七》等篇章中都引述过孟子的话。王勃在《上吏部裴侍郎启》中说:“夫文章之道,自古称难。圣人以开物成务,君子以立言见志。遗雅背训,孟子不为;劝百讽一,扬雄所耻。” [14] 其中,肯定了孟子继承圣人的雅训。卢照邻在《驸马都尉乔君集序》中说:“昔文王既没,道不在于兹乎?尼父克生,礼尽归于是矣。其后荀卿、孟子,服儒者之褒衣;屈平、宋王,弄词人之柔翰。礼乐之道,已颠坠于斯文;雅颂之风,犹绵连于季叶。”并赞扬乔师望“教训子弟,不读非圣之书”。 [15] 认为孟子继承了孔子关于礼乐的道统。李华在《赠礼部尚书清河孝公崔沔集序》中说:“孔伋、孟轲作,盖六经之遗也。” [16] 肯定了孟子在儒家学派中的地位。刘知几为唐初著名史学家,兼修国史二十余年;王勃和卢照邻属于初唐四杰,是著名的诗人;李华为唐初的散文家、诗人。他们对孟子思想的引述与肯定性评论,都说明孟子在唐初士人阶层中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
中唐时期,已有官员建议在政治上提高《孟子》的地位。如代宗时,礼部侍郎杨绾在《上贡举条目疏》中,建议改革科举,把《孟子》列入“兼经”,增为“明经”科,并与《论语》《孝经》并列。官至洋州刺史的唐代经学家赵匡亦建议:“其有通《礼记》《尚书》《论语》《孝经》之外,更通《道德》诸经,通《元经》《孟子》《荀卿子》《吕氏春秋》《管子》《墨子》《韩子》,谓之茂才举。达观之士,既知经学,兼有诸子之学,取其所长,舍其偏滞,则于理道,无不该矣。” [17] 以上说明,唐初虽然孟子没有政治地位,但在官员和学者的推动下,孟子已经具备了一定影响力,开启了唐宋孟子升格运动的先声。
中唐时期,社会状况发生很大变化。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日益严重,藩镇长官各自“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效战国,肱髀相依,以土地传子孙” [18] 。佛教的发展带来了一系列社会问题,“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唯恐在后。百姓有废业破产,烧顶灼臂而求供养者” [19] 。佛道二教的发展亦排挤了儒教发展的空间。而当时,孟子的一些思想观点对抑制藩镇割据和佛教发展具有一定意义,如其“论道统”“辟异端”“谈心性”等思想,有利于抑制佛教诸说;“辨王霸”“君臣大义”等观点,有利于加强中央集权;“明浩然”思想有利于提振战乱之后世风混乱、人心低迷的状况。在此背景下,韩愈为革除社会弊端,振兴儒学,在对儒家学说进行了全面比较分析后,首倡“道统学说”,在确定孟子作为孔子正统继承人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在《读荀子》中提出,唯有孟子得到了孔子的“真传”:“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孟氏醇乎醇者也。”在《与孟尚书书》中,他又提出,孟子辟“异端邪说”,于儒家有“卫道”之功:“扬子云曰:‘古者扬、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夫扬、墨行,正道废,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之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其大经大法,皆亡灭而不救,坏烂而不收。所谓存十一于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衽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
韩愈接续“孔孟之道”这一影响中华文化思想史的说法,使孟子超过了颜回、曾子、子思等人,位于与孔子并列的地位,而且否定了唐代孔庙祭祀中的儒家传承统绪,拉开了孟子升格运动的序幕。皮日休受韩愈思想影响,向唐懿宗上奏,提出升格《孟子》,使之成为经典。《唐会要》载:“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乎道者,《孟子》也!舍是子者,必戾乎经、史。”此后,韩愈的学生、故旧和同道亦唱和响应,使孔孟思想在士林中逐渐传播开来。韩愈之后,柳宗元、孟郊、李程、李翱、李宗闵、李德裕、权德舆、白居易、张籍、皇甫浞、王敏、杜牧、李商隐、罗隐、陆龟蒙、林慎思、李蹊、来鹄、程晏等人也都很推崇孟子。
在士人推动下,中晚唐时逐渐兴起了一股崇孟风潮。唐代的孟子升格运动,逮至五代时期终有突破,后蜀主孟昶命令宰相毋昭裔以楷书将十一经刻石,包括《孟子》,此为《孟子》入经之始,也是唐代孟子升格运动所取得的成果。当时,孟子在思想界的地位已大有提高,在儒家学派内部已明显超过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