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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彭的意指

春秋时期的人们,为何“窃比于孔丘老彭”?据儒学家的研究,上述引文中的“老彭”主要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认为“老彭”为一个人,即彭祖(彭咸)。例如,刘宝楠在《论语正义》里主张老彭、彭祖、老聃等称谓同是一个人;第二种是认为“老彭”指的是两个人,如王弼认为“老彭”即“老、彭”,实则指的是两个人,“老是老聃,彭是彭祖”。据说,殷代有一个贤大夫叫老彭,即彭祖。此人在其他文献中又被称为巫彭或彭咸。彭咸是商朝的一位贤大夫,有人也称他为殷之介士,或殷巫,即巫咸。

(一)老彭

关于老彭的记载,较早见于戴德的《大戴礼记》。其中说:“昔商老彭及仲傀,政之教大夫,官之教士,技之教庶人,扬则抑,抑则扬,缀以德行,不任以言。” [4] 何晏在《论语集解》中引用包咸的话注释说:“老彭,殷贤大夫,好述古事。我若老彭,但述之耳。” [5] 此注指出了老彭的一个重要的个性就是“好述古事”,与孔子的自况有一致之处。皇侃在《论语义疏》里说:“老彭,彭祖也,年八百岁,故曰老彭。” [6] 他解释了彭祖被称为老彭,是因其高寿。众所周知,根据常识,人是不能活到800岁的。但这种说法却为道家所利用。神仙视域中的彭祖,则是长生久视的表征符号。

班固在《汉书·古今人表》里列“老彭”于仲虺之后,卞随、务光之前;仲虺是商汤的左相,卞随、务光皆为殷代的贤大夫,从而可推知老彭可能也是商代的官长。《竹书纪年》河亶甲纪记载:“三年,彭伯克坯。”“五年,侁人入于班方。彭伯、韦伯伐班方,侁人来宾。”祖乙纪写道:“命彭伯、韦伯。”从而可知,彭伯曾率军克坯,征伐班方。《国语·郑语》云:“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 [7] 《竹书纪年》也载:“(武丁名昭)四十三年,王师灭大彭。”由是可知,彭伯又被称为大彭、彭祖,此其一;其二,大彭、彭祖都是氏(以封地为氏)。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二十三云:“彭城,即殷大夫老彭之国也。”老彭、大彭、彭祖乃彭氏世家,在被殷灭之前袭守彭城。

老彭也是一位“贞人”,也就是巫。在远古,巫掌握着知识或文化的权力。史官的职责似乎与此相关。巫还是行政长官,“盖巫之为官,肇自先王,其来也远,莫究其始。” [8] 巫与王,曾一度为一体,后来关系亦密切,“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 [9] 巫作为智囊,或为指挥战斗出谋划策,或直接领导战争。而商代甲骨文的卜辞中常见“贞人彭”,从而表明老彭曾既是行政头目、军事首脑,又是宗教首领。商代的职业演变,“由巫而史,而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虽为政治领袖,同时仍为群巫之长。” [10]

(二)巫咸

“巫咸之在殷,则以贤能而显,故后世喜称之焉。” [11] 今本《竹书纪年》大戊纪云:“十一年,命巫咸祷于山川。”由此可知,巫咸是一位巫师,咸可能是其名,而巫是其职业。

屈原的《离骚》里面叙述了民间口述的传说故事,其中就有巫咸,例如“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为之作注说:“巫咸,古神巫也,当殷中宗之世。”这里的巫咸就是上文提及的殷代贤大夫,其另一个身份是“神巫”。洪兴祖补注曰:“古者巫咸初作巫。《山海经》:巫咸国在女丑北。……《淮南子》:轩辕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注云:巫咸知天道,明吉凶。” [12] 洪注较为驳杂,其中的巫咸似乎是封国,又似乎是巫师。王夫之在《楚辞通释》中认为,“巫咸,神巫之通称。楚俗尚鬼,巫或降神,神附于巫而传语焉。” [13]

司马迁在《史记·天官书》中说:“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 [14] 显而易见,重、黎、羲、和、昆吾、巫咸等都是当时沟通天人的知识人,而史佚、苌弘是周代的史官。而这些文化人、天文历法学者都具有宗教的意味。

历数文献中与“彭咸”相似及相关之人,大致有“巫咸”“巫彭”“老彭”“彭铿”“彭祖”“篯铿”“彭翦”等。汪瑗认为这些相似的称谓指的是同一个人,他说:“曰彭咸、曰彭铿、曰彭翦、曰老彭、曰篯铿,其实为一人也明矣”,其论证的路径是“考其德而论其世,稽其姓而辨其名”。 [15]

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中说彭祖是尧、舜十臣之一,这是因为大彭氏存在于中国历史中的时间极为长久,此家族经历几世几劫如“历虞夏至商”依然存在,“八百年”或许是夸大,但几百年却可能是事实,导致后人将“氏”的存在误认为彭祖这一个人的存世。《世本》说彭咸“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这是由于那个历史时代政教合一,行政首领同时又是宗教首领,而无论是守藏史还是柱下史,他们都是从巫发展而来。即巫、卜、祝、史,皆为当时的知识阶层或精神领袖,故巫咸亦是古文化的守望者。何以守望?“述而不作”也。

(三)老聃

如前所述,亦有将老彭考证为老聃者,“盖聃,周之史官,掌国之典籍,三皇五帝之书,故能述古事而信好之,如《五千言》。” [16] 姚鼐在《老子章义序》中也认同这个看法,他说:“老彭者,老子也。……彭城近沛,意聃尝居之,故曰老彭。” [17] 老聃为春秋时宋国彭城人,幼时学道于商容,历任甘国礼官、周柱下史、周征藏史等职。

史从巫而来。上古时期,氏族酋长身兼神职,即还是巫师长。守藏史是管理书库的,殷代守藏史管理卜骨、卜甲。老聃做过周柱下史、征藏史等职,也是与卜、祝、巫一类。金克木说得好,他认为:“《周礼·春官》中将‘大史’‘小史’‘内史’列于‘大卜’‘占人’‘大祝’‘司巫’之后。司马迁说‘文史星历介乎卜、祝之间’,这虽是汉朝人的话,但也可见记‘史’的人和行‘卜’的人是一类。” [18] 由此可知,老聃之于周礼,恐怕也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况且,老聃也崇尚祭祀,如《道德经》云:“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19] 因此,无论老彭指的是老聃一人还是老聃、巫彭两个人,对于“述而不作”这句话的宗教意义来说不是至关重要的。

重要的是,儒、史、卜、祝、巫在对历史传承物的态度和做法方面几乎是一致的。《吕氏春秋·先识览》曰:夏太史令终古因桀暴虐,携其图法,出奔如商;殷内史向挚见纣王惑乱,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晋太史屠黍见晋公无德,以其图法归周。 [20] 无论是太史还是内史,他们共同的行为是看见国君无道,危及大道,于是就携带“图法”出逃。此即《荀子·荣辱》所谓“三代虽亡,治法犹存”的原因,也就是说先王的图法之所以能够传世,就是得益于太史或内史的精心保存和神圣传承。

“史之述”与“文之作”在行文上是截然不同的,这是由文与史的不同体例所决定的。“文士撰文,唯恐不自己出。史家之文,唯恐出之于己,其大本先不同矣。史体述而不造,史文而出于己,是为言之无征,无征且不信于后也。” [21] 即使到后世,史的笔法依然带有其宗教性的“述”的特征。从这个角度来看,孔子自述的“述而不作”无疑是有着史、巫等宗教传统的。

(四)“窃比于我老彭”

孔子为何自谓“窃比于我老彭”呢?这是由于孔子与老彭之间有其共同性与共通性,概括地说,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邢昺对《论语》中的注疏说:“老彭于时,但述修先王之道而不自制作,笃信而好古事。” [22] 先王,在老彭的时代,既是政治领袖,同时又是宗教首领,因而所谓修先王之道,其中就包括恪守宗教祭祀仪式的规约,一说礼即来自祭祀仪式,应该是有其道理的。那么,孔子为何用了一个“窃”字呢?邢昺解释说:“孔子言,今我亦尔,故云比老彭,犹不敢显言,故言窃。” [23] 依据《论语》的文本,从事例来看,孔子与巫、史的相通之处主要有哪些呢?

文言文简晦,有时候还缺少语境,从而就会出现歧义。就以“天”这个字来说,其意义就很丰富。人们认为,庄子较早阐述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其实,笔者认为庄子坚持天人二分,“牛马四足,是谓天”,此乃自然状态也;“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此乃文化状态也。如此一来,二者“合一”何以可能?从而说明,后人对原文的理解,应该重构其语境;否则,就会见仁见智。就像钱穆,他在《庄老通辨》中认为《论语》中的“天”,是“大体皆为一理想上有意旨、有人格、有作为之上帝”的意思,从而得出“孔子仍为遵守古代传统素朴的上帝观念者”或“孔学重知天命”的结论来。 [24] 这种阐发,其着眼处便是宗教的维度。

宗教角度的阐释,是否就属于牵强附会呢?似乎不宜如此绝对。例如,《论语》记载:“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 [25] 由此可知,孔子固然遵从周礼而“敬鬼神而远之”,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他还是经常祈祷的,这就带有巫史的性质。

古印度种姓制度中的至高层婆罗门源于梵,那么“梵”是什么意思呢?《薄伽梵歌》的翻译者张保胜认为,“梵(Brahman)的原义是‘祈祷’”。印度人为何热衷于祈祷呢?因为“古代印度人认为‘祈祷’能使人意和天意相通,能使天神给人们降福祛祸”。正是由于这个天人相通的原因,印度人对“梵”的崇拜愈演愈烈,“到了梵书时代,人们相信可以依靠祭祀祈祷来影响诸神。后来‘祈祷’本身被推到宇宙本源的地位。” [26] 印度人是一个宗教的民族,从而“在神格上,‘梵’被称为‘梵天’”,此处的“天”是神的意思。在梵书时代,掌握着神权话语权的婆罗门建立了包括“祭祀万能”在内的三大纲领。与印度人的祈祷祭祀相比类,有助于理解孔子、子路对祛病进行祈祷的宗教性功效。《论语》的上述文字又表明,即使晚至春秋时期,人们依然信奉祈祷的效力,这显然是宗教信仰的遗留。 jIrJTbIQX2gSp2PxcWAz9EzvoLqjaTee6tZSIiLePRf/AZ0pIvUrYjy/k2FdrA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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