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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痴人”之“梦”,“收拾残破”

而外面更大的世界,内战正酣。要说时局,从抗战结束的次年回到北平以后,让沈从文最忧心如焚、忍不住屡屡为文抒愤的,就是“民族自杀的悲剧”。随着战争的不断绵延和扩展,他对导致民族命运大悲剧的政治是越来越绝望了。绝望的表现,是不再外求,转向自身,好像可以不理不管不顾身处其中的时政大势,专心一意于自己的社会理想和文化愿景。

他化名巴鲁爵士,从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开始发表《北平通信》,继之以《怀塔塔木林》、《故都新样》及《苏格拉底谈北平所需》、《试谈艺术与文化》、《迎接秋天》,到一九四八年十月共发表五篇。这一组“北平通信”以半文半白的语体,宣称要以艺术和文化来洗刷灵魂、重造社会,甚至还给出了一些具体的设计和措施,荒唐滑稽,犹如痴人说梦。“余宜承认,余之所梦,与迩来朝野保守进步人士流他人血而得安全之梦,意识形态,均不相侔,无可讳言。”(14;359)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呢?“凡涉及二十世纪前一半悲剧时代精神时,一般思想家均把握不住大处,只从一群统治者和反统治集团寄托希望,也就把一切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从无人敢承认此实一文化失调教育失败之显明象征。一面系哲学贫困,一面是政治万能,悲剧因之延长扩大至于不可收拾。”(14;379—380)“余实深信中国问题得在内战以外求进步,求解决。”他因此而重提蔡元培三十年前“美育代宗教”之说,又“欲进而言‘美育重造政治’,以补充此伟大荒谬学说”,“用‘美育’与‘诗教’重造政治头脑之真正进步理想政治”。“余则对于中国文史,古典文物艺术,特别倾心,亦若具有高度兴趣,及文艺复兴梦想。”(14;384, 383)

似乎是不切现实的胡言谵语,正由对现实的极端沉痛而起,“痴人”之“梦”,也正有现实的针对性;而“痴人”之“痴”,则在艺术与文化。那么也就可以明白,沈从文在此种情形中跟妻子说“这是一种新的开始,让我们把生命好好追究一下,来重新安排,一定要把这爱和人格扩大到工作上去”,跟孩子说“写个一二十本”,并非只是一时高兴随便说说的。不过隐去了现实的背景,在消夏的放松心情中说来,仿佛不知今世何世。

既然为将来做打算,沈从文心里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吗?还是在霁清轩,他写了篇短文《“中国往何处去”》,结论明确而悲怆:“这种对峙内战难结束,中国往何处去?往毁灭而已。”“即结束,我们为下一代准备的,却恐将是一分不折不扣的‘集权’!”(14;323, 324)

所以这为将来的打算,是弃绝了外求于大局、政治、他人的希望,是自己对自己的“重新安排”,是自己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北平通信”的最后一篇题为《迎接秋天》,这“迎接”的心境,凛然、坦然,不是对空幻的希望的“迎接”,而是对自己将要在困难中展开的严肃工作的“迎接”。

二月起,北京大学开始筹备博物馆。沈从文不是筹委,却起劲得要命,参与工作、提出建议之外,更陆续把自己收藏的许多瓷器、贝叶经等古文物、民间工艺品,还有从云南搜集来的全部漆器,捐了出去,并且帮忙布展。新建博物馆专修科缺乏资料,他又捐出了《世界美术全集》、《书道全集》等一批藏书。

九月,中国博物馆协会北方委员集会,沈从文撰文《收拾残破——文物保卫一种看法》,指出:“与其向他方面作无效呼吁,不如从本身加以注意,看看是不是还可作点事。”他倡议“在能力范围内,当前可做的”几件事是:一、故宫博物院的改造设计;二、专科以上文物馆的设立;三、文化史或美术史图录的编印;四、扩大省县市博物馆,注重地方性文物与民俗工艺品收集。文章最后说:“题目是‘收拾残破’,私意从此作起会为国家带来一回真正的‘文艺复兴’!这个文艺复兴不是为装点任何强权政治而有,却是人民有用心智,高尚情操,和辛苦勤劳三者结合为富饶人类生命得到合式发展时一点保证,一种象征!”(31;293—298)

紧接着,十月又写《关于北平特种手工艺展览会一点意见》,重申“作点事”的意义:“联想起目前的悲剧现实,承认或拒绝,都似乎无补于事。然而下一代命运,我们如果还敢希望比这一代发展得能稍稍合理,就应当相信,目下究竟还可以为他们作点事。这种新的努力,很明显是将逐渐丰饶民族历史情感,使‘现代文化’与‘古典文明’重新溶接,旧有的光辉复燃于更新创造中。直接影响到艺术,决不下于文学革命。间接影响到社会,由于爱,广泛浸润于政治哲学或实际生活,民族命运亦必转入一种新机……”(31;303—304)

沈从文工作的一个重心,到这个时候已经显示出来了:由艺术与文化的理想出发,落实到了历史文物方面的具体事情。这种“转向”,带着强烈的紧迫感: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十月,致远在法国的凌叔华的信中说:“为中博在云南丽江收集的东西,也丰富惊人。……具地方性特种美术品,将更能引起各方面注意,也易与现代接触。我想如果在三年后还有机会来为美术现代化运动作点事,十年后一定还可把许多有地方性工艺品,使之与现代工艺重新接触。惟照目下情形说来,我们是否还能活三年,可看不准!”“北平也许会毁到近一二年内战炮火中,即不毁,地方文物也一天一天散失,什么都留不住。……最作孽的无过于故宫,什么事都不作,只养下一些职员办公!木器家具除登记后搁着下来,竟若毫无用处,陈列室却用一专室放西洋钟!丝织物有上千种不注意,许多都在你们住平那个时候随意卖了,现在却还有一个房子陈列郎士宁艾蒙的大马。真是作孽子!”(18;512—513)

如此出语,可见文物方面的种种现状令沈从文忧心到什么程度。但责人无用,就自己力所能及来“作点事”。

秋、冬期间,沈从文为北大博物馆专修科讲授“陶瓷史”,编写了课程计划《中国陶瓷三十课》。讲课过程中,深感迫切需要陶瓷工艺史方面的教学参考书,于是自己动手撰写《中国陶瓷史》。同一时期,他开始撰写《漆工艺问题》,留下三种不完整手稿。

文物方面的状况虽然“残破”,犹可“收拾”,还能够“作点事”;而另一种工作——文学,要面对的现实,则更加严峻。 9bFIYfDKCyVE//vzsUlMAWkMIL/SKPx4iR39YZvxjuWrZeMovH85zkxaF6hc4g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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