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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于西里西亚 ,并长于斯。著名的地理学家汉斯·沃尔特·兰铎尔是祖母的舅舅。父亲曾在莱比锡兽医学院学习兽医,专业是热带和亚热带牲口病。

一九三二年,父亲移民巴勒斯坦,梦想在山区办一个养牛场。他是个知书达理的年轻人,文静、守规矩,对生活充满希望。他想象中的生活是带着手杖,跨上帆布挂包在加利利群山中游历,从树林里踩出一条小道,用双手在小河边上盖起一间带阁楼和地窖的斜顶木屋。他计划请几个牧民,饲养一群牛;白天在牧场上漫步,晚上在挂满狩猎战利品的房间里啃书、写论文或写几首脍炙人口的诗。

三个月来,他一直住在雅苏德·哈马阿拉小镇的一家客栈。他整天围着东加利利湖游荡,寻找胡拉沼泽的水牛。他的身体虽然消瘦了,但换得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眼镜下面的眼睛就像北部雪域的湖水一般湛蓝。他要努力去适应边区荒凉的群山和久久不去的夏天、枯蓟和羊粪的臭味,以及草木灰和掀起滚滚尘土的东风。

他在哈尔莎的阿拉伯村庄邂逅了一位来自巴伐利亚的鸟类学家。这是一个孤独的宗教狂,坚信犹太人回归故土是拯救世界的先兆。他采集资料,准备出版有关圣地鸟类的鸿篇巨著。他们结伴在马哈云河谷、纳芙塔利山区相胡拉沼泽游历。他们无意中闯入了边远的约旦河源头,整天坐在茂盛的绿荫下,背诵着记忆所及的席勒诗句,述说各种鸟兽的学名。

舅公给父亲的钱快花完了,他开始担心今后怎么办,于是决定到耶路撒冷去碰运气。他告别了流浪的巴伐利亚鸟类学家,背上少得可怜的行李走了。在秋天的一个上午,他来到了耶路撒冷犹太人代表处的阿瑟·鲁宾博士办公室。鲁宾博士很喜欢这位来自加利利的一身古铜色皮肤的文静孩子。他记得年轻时候曾经通过兰铎尔编撰的大地图集研究热带国家。他拿出本子认真记录父亲准备在加利利山区建立养牛场的设想要点。在结束陈述之时,父亲说:

“这是一个不容易付诸实践的计划,但我相信并非没有可能。”

鲁宾博士苦笑着回答:

“不无可能,但难于付诸实践。非常困难!”

他提出几点不利因素,劝父亲暂时搁置这个计划,将钱投进内兹约纳定居点附近的一个新兴柑橘种植带,并着手在特拉扎新郊区买一座小屋,这是耶路撒冷北部目前正在兴建的住宅区的一部分。

父亲没有同意。

过了几天,鲁宾博士任命父亲为政府的巡回兽医官,还特意请他到瑞哈维亚的家里做客。

几年来,父亲天不亮就起床,搭乘脏兮兮的公共汽车四处奔走,上至伯利恒和拉马拉,下至杰里科,远至里达,代表政府监督村民们养牛。

父亲在内兹约纳定居点附近柑橘园的投资开始有了一些收入。他把这些收入连同政府薪水的一部分存进英—巴银行。他在特拉扎买了一间房子,做了简单的布置。他买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和几个书架。他把舅公的照片悬挂在书桌上方。于是,著名的地理学家汉斯·沃尔特·兰铎尔每天都用怀疑和夸张的眼光惊讶地俯视着父亲,在晚上的灯光下更是如此。

在农村旅行的时候,父亲非常注意采集稀罕的蓟种,同时也收集化石和古代诗歌,小心翼翼地整理这些东西,等候能够派上用场的时机。

这个时候,他和西里西亚的祖母以及自己的姐妹之间一直没有联系。

几年过去了,父亲学会了一些阿拉伯语,也适应了孤独。他暂时放弃了创作脍炙人口诗篇的念头。面对这片土地和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他每天都有新的体会,甚至对自己也偶有新的看法。他没有放弃加利利养牛场的梦想,但是阁楼和地窖似乎没有必要了,也许本来就是幼稚之想。一天傍晚,他情不自禁地对着舅公的相片喊道:

“等着瞧吧,好时光会来的,我和您一样有恒心。您可以笑话我,但我不介意。您尽管笑话吧。”

晚上,在台灯下,父亲在日记中记下对祖母和他的姐妹们的挂念,记录沙漠旱风带来的沮丧、熟人怪异的特征以及在荒凉的农村旅行的甘苦。他坐下来用心遣词造句,记下工作中值得总结的经验教训。他觉得有责任把各种环境下生活的犹太人社区的进步和他的乐观期许记录下来。他甚至将记录几经修改,对孤独是好是坏进行排序。他也在日记中吞吞吐吐地期许总有一天要面对的爱情。然后,他把这一页小心地揭下来撕成碎片。他在《青年工人》周刊上发表了一篇赞成喝羊奶的文章。

晚上,他也到瑞哈维亚鲁宾博士的家里喝咖啡和品尝奶油蛋糕,去拜访同乡尤里斯·魏德曼教授。老教授也住在瑞哈维亚,离鲁宾博士家不远。远处偶然传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如泣如诉。夏天,山麓的岩石晒得发烫;冬天,耶路撒冷雾气蒙蒙。难民和拓荒者不断从国外拥来,使整个城市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父亲从难民手中收购书籍,其中有一些美轮美奂但散发出一股霉味的牛皮面精装书籍。他时不时和鲁宾博士或尤里斯·魏德曼教授交换书籍。老教授习惯用匆忙拘谨的方式拥抱父亲以表示致意。

村里的阿拉伯人有时会给父亲来一杯冰镇石榴汁,偶尔也亲亲他的手。他学会了对着水罐喝水而不让水罐碰到自己的嘴唇。有一次,一个女人火辣辣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使他浑身不自在,急忙避开。

他在日记里写道:“我已经在耶路撒冷生活三年了,仍然愿意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这里的一切似乎使我回到了莱比锡的学生时代。当然,这里也有使我矛盾的时候。”父亲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含糊其词地写道:“其实,一切无不在矛盾之中。昨天上午在利弗塔,有人要求我放倒一匹健壮的好马,原因是一些年轻人在夜里用钉子把马的眼睛刺瞎了。太残忍了。我觉得这是一件卑鄙的事,真是不可理喻。同一天晚上在克亚特·阿纳维姆基布兹,拓荒者在留声机上放巴赫组曲,引起我对他们深深的同情,也为那匹马,为巴赫,为我自己。我几乎哭了。明天是英王的诞辰,所有在局里工作的工人们都会收到一份特别的红包。一切无不在矛盾之中。连天公都不作美。”

母亲说:“我穿一件V形开领蓝裙去跳舞。我会成为舞后的。我们还要坐出租车去。”

父亲说:“没错,可别忘了落下一只水晶鞋。”

希勒尔说:“我也去。”

但是,小孩是不允许出席高级专员官邸举行的舞会的,即使是好孩子,哪怕看上去比他们的年龄还成熟的孩子也不行,而且舞会不可能在午夜前结束。没办法,只好委屈希勒尔到隔壁钢琴师亚波洛娃夫人家里去,和她的侄女留波夫(她自称宾亚米娜·伊万·汉恩)度过这个夜晚了。当然,她们会给他开留声机,管他晚饭,让他玩一会儿她们收藏的各民族的玩具娃娃,然后打发他睡觉。

希勒尔提出强烈抗议:“可我要对高级专员说谁对谁错。”

父亲颇为耐心地回答说:“当然是我们对,我认为高级专员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要按照英王的谕旨去做。”

“我不妒忌英王,上帝会惩罚他的。米提亚叔叔把英王叫做阿尔比恩 暴君,说地下运动组织要抓他,把他吊死,因为他破坏了以色列的遗迹。”孩子激动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父亲不得不斟酌一番,用温和的语调回答说:

“米提亚叔叔有时太夸张了一点。英王不是暴君,只有乔治六世才是。因为没有王储,英王将传位给公主。还有,如果不是自卫杀人,那叫谋杀。现在,希勒尔一世国王陛下,请把可可喝了,然后去刷牙。”

母亲嘴里咬着发卡,手里拿着琥珀耳坠说:

“乔治国王孱弱苍白,总是郁郁寡欢。” PbEWbAm8K6w80/ZEluSB683aElYpaqxf22DOQ+/rioh00tr7ExzMmaYKbiPOhT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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