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精神本质与人体的三元结构

荀子说的“知”，指的是精神存在，是灵魂问题。在荀子看来，高级的动物，也就是禽兽，和人一样，都是有灵魂、能认知的生物。不过其他思想家讨论灵魂问题，一般仅限于人，而不涉及动物。

那么，人的精神，或者说灵魂，是什么性质？先秦思想家们的回答可以《管子·内业》和《吕氏春秋》的回答为代表。《内业篇》载：

凡物之精，此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

唐房玄龄注：“精，谓神之至灵者也。得此则为生。”“神之至灵者”，也就是说，精就是精神存在，是赋予物以生命的东西。因为它可“藏于胸中”，那么，它就不是造成“胸”本身的粗糙的东西，而是藏在“胸”这粗糙的东西之中，使人成为圣人的精制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只能是精神存在。

这样的精神存在，在地上，它赋予五谷以生命。在天上，它形成列星。它在天地之间流荡，就成为鬼神。

今天人们一般遵循郭沫若等先生的意见，认为“此则为生”应为“比则为生”，并赞成“精”是精神存在的结论。

对“精”的这种认识，在《吕氏春秋》中更加明朗：

精气之集也，必有入也。集于羽鸟，与为飞扬；集于走兽，与为流行；集于珠玉，与为精朗；集于树木，与为茂长。（《吕氏春秋·尽数》）

这就是说，这个精气，不是构成鱼鸟走兽和珠玉、树木形体的质料，而是形成它们特点，使它们能够飞翔、奔跑、精朗、茂长的东西，和“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是一样的意思。同时，如《管子》所说，也是形成鬼神的东西。因此，《易传》中的“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也就容易理解。其意义就是，天地间游荡的精气，就是人游离的灵魂所变。知道了这些，就知道了鬼神的由来，因为鬼神就是精气。

先秦时期，人们已经能够认识到人有肉体和精神两个部分。人们认为精神和肉体是不同的存在。但精神是什么？在已经一般地把“气”作为构成物体的质料的时候，精神，则被认为是一种精细的气：精气。

先秦时期中华民族对人精神本质的认识，和其他民族处于大体相当的水平。在古希腊，思想家们都知道灵魂是和肉体不同的精神存在。但按照柏拉图的描述，这个灵魂长着翅膀，它们单个地在天上，跟着神祇们一起飞翔。而在古希腊神话中，地府中的灵魂只是没有质体，但还有形象，像影子。这样的灵魂，显然也是一种物质存在。原子论者则认为灵魂是细小的原子，因而也是物质存在。在古代犹太民族，据《旧约》，上帝造人，向人吹气以后，人于是有了灵魂。也就是说，灵魂，就是呼吸的气，因而也是物质性的存在。在这一个时期，人类认识到了肉体和精神的区别，但还只能把精神理解为一种精细的物质。

这样，人体就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肉体，它是气的凝聚；另一部分是灵魂，它是由精细的气，即精气所形成。

和西方民族不同，中国先秦时代不仅认为人体有肉体和精神两部分，还认为在肉体和精神之间，还有一种存在，即气。《孟子·公孙丑上》：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心、志，就是精神、灵魂。气，是填充在身体之中的东西。它介于形体和精神之间，是人体的第三种组成部分。荀子说“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和孟子一样，也把气作为介于形体和精神之间的第三种组成部分。

和西方认为人体由精神和肉体两部分构成不同，中国医学也认为人体由形体、气和神（精神）三部分构成，这是中国医学对于人体结构的基础性认识。以此为根据，发展出了中国医学特有的经络学说。

关于精神的来源，子产提出了魂魄起源说。

子产以前，就有人把人的精神现象称为“魄”：

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刘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左传·宣公十五年》）

天又除之夺伯有魄。（《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这两处“魄”字，都被后人解释为“心之精爽”，即精神存在。也就是说，当时的人们已经把人的精神现象称为“魄”。在这个基础上，子产进一步把精神现象称为魂魄，并且探讨了魂魄的起源。

事情起源于郑国大夫伯有。伯有为人骄横，最终被杀。被杀之后，郑国就常常闹鬼，说是伯有来了。伯有扬言要杀谁，那人果然就死了，于是举国惊恐。后来子产到晋国，晋国大夫问及伯有的事：

及子产适晋，赵景子问焉。曰：“伯有犹能为鬼乎？”（《左传·昭公七年》）

这是当时重要的宗教问题，也是重要的科学问题，即人死后，灵魂是否存在。而从这里的疑问看出，问者不是怀疑人死后灵魂是否存在，而是怀疑像伯有这样的人，死后灵魂是否存在。这种疑问说明，在当时，以及此前，人们的观念中，并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可以为鬼的。也就是说，不是所有的人死后的灵魂都能继续存在，并能够为鬼。

这是一段重要的资料。它说明至少在中国古代，并不认为人人死后灵魂都能够存在。这样的观念，对后世也影响深远。

赵景子的疑问，引出了子产对这个问题的著名的回答。子产说，能，并且做了当时应该说是长篇的论述：

子产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孙、子耳之子、敝邑之卿，从政三世矣。郑虽无腆，抑谚曰“蕞尔国”，而三世执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左传·昭公七年》）

依子产说，人的精神存在分为魂、魄两个部分。人出生时，先有魄，属阴；然后有魂，属阳。那些“强死”的普通人，魂魄能够存在；生前“用物精多”的，死后魂魄也能继续存在。

子产的解释，成为后世宗教鬼神观念的重要依据，也成为医学谈论精神问题的重要依据。 LBQiMOf6MRQQtib+SJRUH/jpGaw14iJANPbAuhqOtAAEYcigAHBy2jN6I/bSXg3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