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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先秦医学

相对于自然界,人是认识的主体。然而人体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对人体的认识,也就成为自然科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中国古代,对人体的认识还没有从医学中分离出来,而是医学的组成部分和医术的基础。

医学和农业一样,都是人作用于自然状态的工作,因此都是一门技术。农业改变自然状态使之为人服务;医学纠正对自然状态的偏离使之归复正常。如同农业知识部分我们仅仅谈论认识问题一样,这里我们也仅仅讨论作为医疗基础的认识问题。

疾病,是人体偏离了正常的自然状态。要归复正常,首先要明白偏离的原因。先秦时代,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知病因”的重要。《墨子·兼爱上》:

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

不过在墨子看来,患病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子墨子曰:‘虽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于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劳苦。’”(《墨子·公孟子》)对病因做出理论说明的先秦文献,是《左传》:

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征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灾。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左传·昭公元年》)

这是一段著名的病因论。晋平公病重,先是郑国大夫子产来探望,认为是“出入饮食哀乐之事”所引起,不是山川鬼神作怪。然后就是医和,认为病因是生活“不节不时”,即荒淫过度引起。并由此上溯到根本,认为六气过度,是疾病的原因。其中阴阳风雨,基本上是气候因素。晦,杜预注:“夜也”。“晦淫惑疾”,是说“宴寝过节,则心惑乱”,即,夜间生活不节制,特别是纵欲过度。明,杜注:“昼也”。“明淫心疾”,是“思虑烦多,心劳生疾”。这样的病因说,奠定了后世医学病因说的基础。

探讨病因之后,就是对疾病本身的认识。在逻辑上,明白了病因才好给疾病分类。在历史和实践中,人们则是先认识了疾病,然后才去寻找病因。

《山海经》中,对疾病已经有了分类的苗头,比如瘕疾、痴疾、疫疾、蛊疾、心腹之疾,还有肿、痈、瘘等。这大多只是随病定名,还没有系统的区分。到商周时代,对疾病已经有了更高的自觉。据《左传》,医和按六气将疾病分为寒、热、末、腹、惑、心六类。《周礼》则按季节把病分为痟首疾(春)、痒疥疾(夏)、疟寒疾(秋)、嗽上气疾(冬)。《吕氏春秋》按部位把病分为肿、风(头部),挶、聋(耳部),鼽、窒(鼻),胀、府(腹),痿、蹷(足)等。

相应于疾病分类,药物也有了分类。《周礼·疾医》将药物主要按味道分为六类:

凡药,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苦养气,以甘养肉,以滑养窍。

相应于疾病和药物的分类,是医疗的分科。据《周礼》,宫廷医生分为食医、疾医和疡医。食医是营养医,疾医相当于内科,疡医相当于外科。主管治疗动物疾病的是兽医。据《史记·扁鹊列传》,扁鹊根据病人需要,曾经做过“带下医”(妇科)、“耳目痹医”(耳鼻科)、小儿医(儿科)等。每一科治疗一类疾病,大类下面又有小类。比如疡医,“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劀杀之齐”。

这些分类,是后代疾病和医药的分类、医疗的分科的出发点,同时也经受着医疗实践的检验。

现代医学,解剖学是医疗的基础。然而历史和实践的顺序,也是在对疾病有了相当的认识之后,才有解剖学的发展。

从《周礼》和《吕氏春秋》对疾病的分类看来,对人体部位的认识还都局限于肉眼可见的外部形态,如头、耳、腹、足等。谈到疾病的治疗,则已经涉及人的内脏:

两之以九窍之变,参之以九藏之动。(《周礼·疾医》)

九藏,就是九脏。而《庄子》一书,则有六脏说:

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庄子·齐物论》)

但更多的,是五脏: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脏哉(《庄子·骈拇》)

多方骈枝于五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同上)

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脏,无擢其聪明……(《庄子·在宥》)

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脏以为仁义……(同上)

在《吕氏春秋》,则认为人有五脏,《吕氏春秋》还提到了六腑和三百六十节:

五曰:凡人三百六十节,九窍,五藏六府。肌肤欲其比也。(《吕氏春秋·达郁》)

三百六十节,显然是拼凑,为了与每年三百六十余日的对应。五脏六腑,则成为后来中国医学人体解剖的标准数据。

《史记·扁鹊列传》载,扁鹊服用了神人的药,可以看见鬼神,看病时能够“尽见五藏症结”。这是传说,但说明先秦时代的医学要求了解人体内部结构的迫切愿望。

古代治疗的方法有多种。《周礼·疾医》“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表明合理的食物也是治疗方法之一。然而最普遍和基本的方法,还是服药。《吕氏春秋·察今篇》:“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据先秦文献所载,改变的不仅是药,还有治疗的方法。

《吕氏春秋·至忠篇》载,齐愍王“病痏”,召名医文挚治疗。文挚“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这是一种精神疗法。

服药之外,中国医学的一大特色,就是针灸,也叫针砭,说明最初是用石器的锋锐部刺激人体,达到治疗的效果。随着金属的发明,石器被金属针代替。先秦时代,针灸技术也有了重大进步。《史记·扁鹊列传》载,扁鹊用针灸治好了虢国太子的“尸蹶”,使之“起死回生”。在针灸治疗中,逐渐发展出中医特有的经络系统。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医书中,有《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脉法》《阴阳脉死候》等书,这说明在此以前,医学对脉象的认识已经接近《黄帝内经》的水平。

先秦医学还认识到,疾病有个发展过程。《韩非子·喻老篇》载,扁鹊见蔡桓侯,发现蔡桓侯“疾在腠理”,并告诫说“不治将恐深”。蔡桓侯以为他是要骗钱,没有理会。后来,桓侯的病由腠理发展到“肌肤”,又发展到“肠胃”,最后到“骨髄”,终于不治而死。

蔡桓侯的病是否真的如此发展,可以讨论。但认识到疾病有个发展过程,主张有病应该及早治疗,在今天,仍然是医学的重要课题。

诊病的方法,起初主要是“视”。《周礼·疾医》:“以五气五声五色视其死生。”视的部位,尽可能全面:“两之以九窍之变,参之以九藏之动。”据《扁鹊列传》,扁鹊诊病的方法有“望色”“听声”“写形”。然后进行推理:“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其中“望色”“写形”可归于“视”的范围,新增加的就是“听”,即“听声”。《扁鹊列传》多次谈到了脉象,但先秦文献中,尚未见切脉的记载。

从许多高级动物都有自我疗病的情况判断,最初的人类也应有一些最简单的自我医疗能力。巫术用于疗病,当是后来出现的。由于产生了鬼神观念,鬼神就成为致病的重要原因之一。人类社会出现了分工,也就出现了一部分依靠他们的知识获取生活资料的人士。当时的知识,应该是比较简单,一个人几乎能够全部掌握,这就是所谓诞生知识全才的时代。在这些知识中,有医疗的,也有宗教和巫术的。这就是所谓巫医不分的时代,也是所谓医源于巫的现实根据。其实就在这样的时代,巫者医病也不是全用巫术,这和后来巫、医有了比较明确分工的情况并不相同。《山海经》在介绍“十巫从此升降”的“灵山”的时候,同时指出了“百药爰在”。这样的介绍说明巫是与药有联系的,而且是用药的人。而医术和巫术虽然同在一人之身,却应该是并行而不悖的两套技术。

在《周礼》中,医和巫就分别由不同的人担任,巫一般不再兼任医的工作。而据《左传》等文献记载,鬼神致病说在许多情况下遭到了否定。郑国著名政治家子产否认晋平公的病是山川之神所致,孔子赞扬楚昭王不用巫术祛病,都是医学排斥巫术的著名例子。据《史记·扁鹊列传》,扁鹊明确地把信巫不信医作为疾病致死的原因之一:

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虽然终其古代,巫术治病都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至今也未能绝迹,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会广泛流行。但医生对于巫术的排斥态度,则是科学进步的重大标志,并且在较早的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开始。 PgICJNT3VfO/uJSzrxC4V6BiAUncutd1CmhGCvzFlAqLTHyW5bDqdoTGriO9kw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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