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稻，你好。

十年了，从你睁眼看这个世界，从你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从你第一次拿笔第一次作文，幼儿园、“番茄园”画画、“吉的堡”学英语、“学而思”学奥数、“弈苑”学围棋，如今成长为戴着红领巾吹萨克斯的少年……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来。且行且珍惜吧。我愿我的外孙麦稻今生健康快乐：有希望，有事做，能爱人，如英国人巴克莱说的那样……足矣！

今天，“我要回到从前的世界，

我想要回到认识你那一天，

把我们的故事，一页页重新看一遍……”

我把日记合了起来。好多事情恍若只是昨天，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想想也是，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十年了，我的麦稻长大了。麦稻，对于你来说，后面路很长很长。而我已经老了……

随手记过，也时时翻阅。那天，在你庆生时我就有个想法，想把你过去的故事整理集结在一起。终于，今天，分成了“破茧”“化翅”“成蝶”三章写完了，我舒了一口气……这篇《我的外孙叫麦稻》也算姥爷送你十岁生日的礼物，真想知道你会读吗？你会喜欢吗？

麦稻你知道吗？这十年里，姥爷是蹲着和你说话呢……慢慢地你会和姥爷长得一般高，会的，一定会的。

无论怎样，你现在已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以后的日记该由你来继续写下去，写一百年，好吗？来，咱俩拉个勾。

麦稻，你总问我“姥爷，你小时候呢？”是啊，我小的时候……很穷，我们的院子在古城的东城墙根，有一个巷子，很窄很深。

我在那巷子长大，却很快乐。我们家门前长着一棵很粗的梧桐树，初夏的时候开满了紫色的花，风吹着，那些花儿摇摇摆摆像一个个小铃铛……

让我告诉你吧，姥爷小时候的故事：同院的孩子，一起钻过公园的栅栏去湖边捞蝌蚪；一起攀缘二指宽的砖阶爬很高的城墙，像壁虎。一起趴在铁路桥的护拦上感受大山一样的火车鸣着长笛从我们背后呼啸而过轰隆隆的刺激，听火车司机的大声责骂……

城墙根是我儿时的天堂，夏日里，白天用竹竿裹上蜘蛛网去城河边的树林里粘知了，夜里拿着手电筒循着蟋蟀的鸣声探着城墙砖的缝隙逮蟋蟀，回家来大瓶小罐垫实一层湿土养上，喂它瓜子仁吃，还喂辣椒，孩子们成天价围成圈趴在地上斗蛐蛐。不断的淘汰下来，每个孩子手里总有几只能斗的，我们给这些蟋蟀取名，叫它金刚、大将、红头、麻翅、张飞、窦尔敦。

用木头刻手枪，拔公鸡的羽毛做毽子追得鸡满院飞，用粗粗的铁丝自己弯九连环。

用罐头瓶养一只泥鳅。冬天，街头抱回一只流浪猫然后去菜市场给猫找被弃的咸带鱼头回家泡软喂猫听猫咳嗽。

收集糖纸，收集冰棍棒，收集烟盒，收集洋片（一种小图片），收集贺年卡，追着收信的叔叔阿姨屁股后边讨要信封上的邮票……撕下信封的一角用水泡了小心翼翼揭下邮票。

偷拆爸爸的书，叠包子，然后去和小伙伴们摔。

挖坑，坑里浇上水，用树枝棚起，支架上掩上土，陷阱，躲在暗处看大人踩进去……他们骂娘，我们一哄而散。

用书上的纸套印出别人纸上的图画，有动物、有人物、有花草……或自己用毛笔画，然后烤上一层薄薄的蜡油，待冷却后用刻刀刻出蜡版，再去描摹套印，好的图案和同学们交流，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上山虎、下山虎、鹰、龙、飞机、坦克……一本一本得骄傲。

烟熏黑玻璃片用它看日食，拿玻璃丝撒在女生的脖子里，我们齐声喊“美人脱衣！美人脱衣！”

课堂上画只兔子悄悄贴在前排外号叫“安哥拉”的同学的背上，课间看着他背着兔子满操场跑……和叫拴柱的同学打架，他吃了亏，他用砖砸了我家的门，我不敢回家，天黑了妈妈满街巷喊我的名字找我……

放学了，和同学一起跟在老师后边看老师挨家家访，却盼着我爸妈下班晚些吧，祈祷“千万千万别在家……”家近了，我心里突突得跳……

我的爸爸，你的太爷爷，下班了正在洗脸，我的妈妈忙着给他盛饭也给他叨叨着我白日的劣迹，我低着头怯怯地倚在门框边听着……突然，爸爸轮起了毛巾抽向我，我撒腿跑出了院子，院里的大人笑我。

作业总是不好好做，考试常常第一，我的作文总被老师拿在课堂上当范文讲评；老师留在我作业本上的红笔写的批语，我感到很亲切至今熟悉着。有时拿回奖状，妈妈把它贴在墙上，和爸爸的奖状贴在一起，她会高兴奖我几毛钱让我买书看，那书一定是我期待已久的。

上课迟到，书包先隔墙扔过去，人翻墙入校，谁知道老师却在墙的那头守候着，靠墙已经蹲着几个同学，他们抱着头……一排，我也蹲了过去。

冬天，蹬着暖壶睡觉；夏天，夜晚，我们在院子里铺一张草席，躺着看星星……那时的星星真繁真亮。

晚饭后，提着板凳走过两条街去爸爸工厂的篮球场占位子看露天电影，黑白影片，后来，有了彩色的。

我和我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太奶奶，抬着一木桶汤面条去火车站卖，深夜，回家的路上，于街口的拐角，妈妈给我买一串鸡胗子吃……我还记得卖烧鸡的支架，支架上的红托盘，托盘里的烧鸡在汽灯的强光下红光光油亮亮得那个香哦！看着眼馋，妈妈没钱买。

我用自来水糖精味精和色素兑出“汽水”装在一堆瓶里去街上卖，结识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天天买我的“汽水”喝，我们成了朋友。趸来一筐子油条，凌晨，我和二弟翻过天桥去北郊的大华纱厂门前站在寒风里吆喝着卖，工人们上班，自行车如潮水般涌流着……车的铃声响成一片。

盼过年，盼过生日……也盼有病，一是不用上课，二是妈妈给我打荷包蛋吃。

学校让各班砸核桃，说给学校盖大楼……到我小学毕业，还是一排排平房的教室，我梦想过在大楼里上课，那时的我，特别稀罕大楼，大楼很神秘。后来才知道，那堆积如山的核桃仁是出口苏联还债的。

我们用墨水精泡蓝墨水……

模仿爸爸的笔迹写请假条让同学捎给老师，回家告诉妈妈“今天老师病了，我们下午不上课。”

记得，我小学最后一篇作文，是小升初的考试：《写给越南小朋友的一封信》，越南，那儿正在打仗……

打一只铁钩子去天桥挂坡（为上坡的板车三轮车助力）挣些小零钱，买小人书，买弹球，买洋片，捣彩——花一二分钱去捣一个纸封着的盒子，盒子上画有许多的格子，里面或有些惊喜，但往往是失望，或二分钱一本去铺子里看小人书，或买搅糖或买柿子皮吃……从城墙上抱回一块方砖凿磨成石锁，练武。

傍晚，大人下班了，晚饭后我们挑完水洗完碗倒完垃圾赶完作业，有孩子推出自家的车子，推到马路上，呼唤着，院子里的孩子拥在一起，开始学骑自行车了……几个小伙伴扶着，套腿骑。那时马路上汽车很少，行人也少。我们疯到很晚很晚……路灯下，一群孩子。

十三岁，我学会了游泳，狗刨……是在城河沟里。我妈妈拿着竹竿撵我，我光着屁股抱着衣服跑，妈妈哭，打我，拧我的耳朵。

姥爷小时候，国家很困难，遇到自然灾害，粮食不够吃，那时叫“瓜菜代”，吃豆腐渣、野菜粥、人工肉……开一个窗口，开饭了，弟弟妹妹们站在屋外窗口下排队等待着，我在屋里隔窗给他们一块一块地分蒸熟的南瓜……

我的爸爸饿得浮肿了，住进了医院，我们去看他，他给我喝了一杯牛奶，那独特的腥香浓郁的味道从此成了永恒……此后，如今，我喝任何品牌的牛奶都不是牛奶味了。

……

你看你现在多幸福啊，我曾说过你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麦稻，如今，姥爷我六十六岁了，我也有过童年……那天，我去超市给你买遥控赛车，你最喜欢的哪一种，红色的。还记得吧？前些日子，看电视广告，你见了，指给我看。我的爸爸妈妈给我买过什么玩具？我不记得了。麦稻，我告诉你，姥爷小时候学习可好了。

你的姥爷
2017年11月16日完稿于西安
2017年12月21日修改 UVg3evd7m3FXoQbGKJnk0sAA1RDuIwHldG8/pzv/Y9c9biOpndyA7/uNxD87pV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