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各地的白莲教起义此起彼伏,但是,刘福通领导的北方红巾军始终是抗元的主力军,并顶住了元朝的轮番攻击。然而,抢先建立政权的却是南方红巾军,而徐寿辉的大宋政权也一时为世人所瞩目。刘福通当然不会让徐寿辉白拾便宜,他为了凝聚人心,便将建立政权的事提上议事日程。白莲教作为一个宗教组织,需要一个走上神坛的领袖,最适合的人选是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
再说韩山童死后,他的妻子杨氏与儿子韩林儿逃入了武安山中,其后又辗转来到安徽砀山。这对孤儿寡母于1356年(元至正十六年)2月被刘福通千方百计地找到了,并被迎接到亳州,至此,北方红巾军终于可以像南方红巾军一样成立政权,与元朝分庭抗礼。
北方红巾军建国的国名也叫“宋” ,年号“龙凤”,首都暂时设立在亳州,并开始建筑宫阙。韩林儿被红巾军正式奉为主,号称“小明王”,其母杨氏成了皇太后。新政权建立了一系列行政机构,刘福通虽然实力雄厚,但仍要受到内部其他派系的牵制,因而仅仅出任平章政事一职,而另一位实权人物杜遵道则出任丞相。
韩林儿因为年轻,所以号称“小明王”,这个名号显然与白莲教提倡的“弥勒降生、明王出世”有关。众所周知,白莲教融合了其他的宗教流派,教中有的人信奉阿弥陀佛,有的人信奉弥勒佛,还有的人信奉明王,不一而足,“弥勒降生”这个口号肯定来自于弥勒净土的信仰。问题是,明王出世中的明王究竟属于哪一个宗教流派的神祇?当代历史学者们对此众说纷纭,大致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明王出世”是来源于明教的神祇,出自明教典籍《大小明王出世经》;另一种意见认为明王就是佛教的阿弥陀佛,因为净土宗的《大阿弥陀佛》中多次提到阿弥陀佛是“光明之王”(元代的白莲教本身也有弥陀出世的说法),所以明王出世就是阿弥陀佛出世。
总之,无论韩林儿自命为明教中的明王还是佛教中的阿弥陀佛,哪一种说法都否认不了他作为宗教领袖的地位。对于信仰明教的教徒而言,意味着光明已经降临,黑暗将要被驱逐。对于信仰弥勒净土的佛教徒而言,则意味着弥勒佛出世,旧世界在被毁灭的同时,新世界也将来临。对于信奉弥陀佛的人来说,明王出世既然是与弥陀降生同时发生的,因而会带来同样的效果。大家都认定人间天堂就快降临,信徒们快要过上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了。
此时的韩林儿,像他的父亲一样,既是传说中的救世主,又是有着宋朝皇帝血统的后裔,因而众望所归地被信徒们捧上了神坛,在这场宗教色彩很强的战争中成了部属眼中的战神。
不过,在元朝君臣眼里,韩林儿只是一位不扣不折的叛乱分子,必欲除之而后快。元军在镇压红巾军时经过一系列的失败后,开始重新调整布置,并鼓励地主武装组织“义兵”,调动一切力量反扑。在元军的“义兵”队伍中,最凶狠的是河南东部的察罕贴木儿与李思齐等人组织的部队,这支部队崛起之初就于1352年(元至正十二年)攻下罗山,人数迅速发展过万,屯于沈丘,对北方红巾军形成了较大的威胁。
此外,元军在河南与陕西之间的要塞潼关,陕西的汉中、商州与山东等地均集结重兵,企图在战略上包围北方红巾军,瓮中捉鳖。其中,元军悍将答失八都鲁等人于1355年(元至正十五年)下半年向北方红巾军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激战于河南许州、中牟、嵩县、汝州、洛阳、怀庆等地,黄河两岸大震。
刘福通在各路元军的重兵压境之下作战一度失利,宋政权的临时首都亳州被答失八都鲁率兵包围。宋主韩林儿避往安丰。直到第二年的3月,红巾军才击退来犯的元军,巩固了亳州防线。
这时,北方红巾军上层的权力机构亦在残酷的斗争中重新改组,刘福通已经杀死了擅权的原丞相杜遵道,自任为丞相而辅弼韩林儿,进一步将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中,成为军队的实际领导人,并逐渐完善了中枢与地方的行政机构。红巾军各级将士也在战争中经过血与火的磨炼,拥有了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逐渐具备了与元军摊牌的条件。
从1356年9月开始,刘福通为了减轻亳州长期面临的军事压力,陆续派遣李武、崔德经潼关进攻陕西,派毛贵出兵山东,成功地分散了元军的兵力,逐步解除了亳州的警报。次年,北方红巾军领导人根据起义之初就提出的“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 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制定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作战计划。这就是集中主力,分兵多路北伐,打算一箭双雕,同时完成光复汴梁与攻占元朝的首都大都这两个战略目标,既要埋葬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旧世界,又要建立一个真实的天堂。
埋葬旧世界的首要措施是直抵幽燕之地,打击实行民族压迫政策的元朝贵族政权,因为元朝的首都大都,正好在幽燕之地,那个地方骄奢淫逸、贪污腐化、弱肉强食、道德沦丧,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这个直捣黄龙的战法一旦实施,必将大大加快改朝换代的速度。古人在有关国家政权合法性的问题上,向来有认庙不认神的习惯,也就是说,不管那个政权由什么人组成,只要他们有能力占有首都,便有资格代表正统。不过,对于北方的红巾军而言,就算真的占领了大都,也不等于建成了人间天堂,要建成人间天堂而重开大宋之天,重要的一步还要收复北宋的首都汴梁。
汴梁对那些狂热的白莲教徒而言,具备意味深长的宗教意义。这座位于黄河之滨的城市,无异于白莲教的圣地。圣地,通常是指那些与宗教教主生平事迹有重大关系的地方。虔诚的教徒都要对圣地顶礼膜拜。身为白莲教教主的韩林儿既然自称为宋徽宗的后裔,就与汴梁结下了不解之缘。北宋从宋太祖开国,到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被来自关外的金军俘虏为止,总共九个皇帝都以汴梁作为首都,它是宋朝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在遭到入侵之前这座城市没有民族压迫,到处呈现出繁荣昌盛、莺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可见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汴梁在宋家皇朝历史中的神圣地位。然而,无论哪个宗教的圣地,都难免血光之灾。在14世纪的东方,白莲教认为占据汴梁,就可以让时光倒流,让天下苍生重新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如果说大都是现实社会中的黑暗深渊,那么汴梁就代表未来世界的光明乐土。
由此可见,光复汴梁与攻克大都,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在起义军的整个战略计划里都是重点之中的重点。
负责经略大都的是刘福通的手下得力部将毛贵,他奉命带着东路军,从山东北进;关先生与破头潘带领中路军,绕道山西转攻河北,配合东路军围攻大都;李武、崔德组成西路军继续留在陕西作战,并得到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喜等人的增援,力图牵制当地元军。刘福通兵分多路出击,试图将元朝在北方的统治区域打一个四面开花,而自己坐镇大本营,伺机从中路突破,向汴梁进军。
毛贵及其部属在此前已经攻占山东大部,夺取济南,切断了大运河的漕运,使南北水路陷于瘫痪。当他们奉命组成东路军之后,于1358年(元至正十八年)2月从山东突入河北,连克南皮、清州、沧州、长芦、蓟州,锋芒直逼大都。元朝君臣大为震惊,好些名门望族和达官贵人们被这伙“泥脚子”吓得惊慌失措、坐卧不安,甚至有人主张迁都以避难。可惜东路军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而且始终未能得到其他北伐军的及时配合,最终功亏一篑,被从四面八方赶来勤王的元军击败于柳林,不得不退回山东济南,一蹶不振。毛贵不久死于内讧之中。
关先生与破头潘的中路军也不顺利,这支队伍于1357年(元至正十七年)9月从山东曹州出发,越过太行山进入山西,但在向省会太原进军时受挫,折返太行山。次年,将士们在援军的支持下再次进攻山西绛州、沁州、太原、大同等地,意图与东路军一起分进合击大都。后来因为东路军败退回山东,致使会师计划破产。红巾军苦心经营的攻占大都的军事行动,就此化为泡影,那个驱逐元朝统治者的宏伟计划也被迫搁置,就好似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地被坚固的堤坝所阻,最终因精疲力竭而不得不退回大海。
描绘皇宫宣德门祥瑞的《瑞鹤图》 |
元代射猎人物 |
自从东路军败退回山东后,在山西的中路军孤掌难鸣,只得弃守那些刚刚夺取的城池,经河北出敌不意地闯向塞外的蒙古草原,于1358年年底打下了元朝的另一个防卫疏松的首都——上都,在濒临绝境之时得到了一次回光返照式的胜利。上都与大都一样都是元朝的首都,这是因为元朝统治者根据游牧的传统习俗而实行两都制。元朝皇帝在每一年之中的春夏两季从塞内前往塞外避暑,到上都办公;到了秋冬两季的时候,再返回塞内的大都。上都虽然不是经济与文化的中心,但在政治上与大都的地位同等重要。中路军攻占了上都,对政局造成了震撼性的影响,起义者们放了一把火,将城内的宫殿烧成灰烬,然后赶在敌军援兵到来之前撤走,身后仅剩下一堆堆断垣残壁。
由于采取机动灵活的作战方式,一路深入的义军连连得手,攻占辽阳等重镇,兵锋直指关外的严寒之地,甚至先后多次杀入朝鲜半岛,进攻元朝的附庸国高丽。然而好景不长,在敌军四处调集重兵赶来镇压的情况下,红巾军终于在1362年(元至正二十二年)正月于开京(今朝鲜开城)作战中失利,关先生战死,破头潘率领残部于同年4月返回辽阳。这支征战千里的疲惫之师,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元军镇压的命运。
西路军在李武、崔德等人的率领下,同样受挫。1357年,他们在陕西凤翔之战中被元军名将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击败,辗转于陕、甘、宁地区,终因势穷力竭于1361年(元至正二十一年)接受元朝的招安。只有部分不肯投降的残余武装继续流荡于四川、湖北等地。
至此,红巾军在北方气势磅礴的三路北伐,相继溃败。好像天空中刚露出那一丝曙光,很快又被乌云掩盖了。元朝虽然病入膏肓,但还没有彻底垮掉,仍然有力组织反抗,进行垂死挣扎。
尽管战况不利,可白莲教的忠实信徒在此期间仍然拥戴着号称“小明王”的韩林儿,不屈不挠地奋战。刘福通乘北方元军主力在冀、鲁、晋、陕以及大都、上都等地忙于围追堵截各处义军时,挥师北上,毫不踌躇地踏上了通往汴梁的荆棘满途之路。
第一次攻城是在1357年6月,但当时未能一举得手,红巾军随机应变,改变正面硬攻的策略,转而采取迂回战术,占领汴梁的周边地带,陆续夺取大名、卫辉等地,控制了河南北部、河北南部的大片区域,孤立了汴梁城。其后,义军主力多次击败元军悍将答失八都鲁,迫使其退回山西,因而得以逐渐收紧对汴梁城的包围圈,使城内的敌人陷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困境。到了1358年5月,刘福通再次指挥声势浩大的攻城行动,元守将竹贞见势不妙,弃地而逃。浴血奋战的广大白莲教徒终于完成了多年的夙愿,光复了宋朝的故都。
《清明上河图》描述了汴梁的繁荣景象
在进入城市的那一刻,估计很多狂热的信徒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步入天堂的门槛,正要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恍惚之间似乎从凡人变成了天兵天将。此时此刻,上至统帅,下至普通一兵,相信有很多人都热泪盈眶,心情难以平静。或许有人在合掌向天祈祷,有人在跪地喃喃念佛。光明已经笼罩大地,传说的人间天堂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怎么会不让所有的信徒激动呢?此情此景,有人情难自控,不禁泪洒当场;还有人激动不已,直至瘫痪倒地。也许普天之下,虔诚的信徒无论信奉哪一种宗教,其狂热的情绪都是一样的吧。
韩林儿得知汴梁已经光复,马上从安丰赶到。而汴梁也被白莲教定为新的首都,并在此“造宫阙,易正朔”,号令天下信徒,莫敢不从。屡败屡战的北方红巾军,云开雾散般出现了气象一新的鼎盛局面。
然而,汴梁的光复并不等于元朝统治的结束。光明未能照遍所有角落,仍然与黑暗处于胶着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