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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姑假慈悲、师爷假斯文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类职场中人——尼姑。她们名义上是出家人,实际上全是红尘中靠劳力和脑力维持生计的职业妇女。薛姑子、王姑子等,在有钱人家里面串来串去,互骂对方“老淫妇”之类,很难听。赚钱也要瞒着同业,不行就骗,丑态毕露。《金瓶梅》里,有道,有僧,有尼,可是从来作者对他们没有多少敬意,都是调侃他们的。

看官听说:似这样缁流之辈,最不该招惹他。脸虽是尼姑脸,心同淫妇心。只是他六根未净,本性欠明;戒行全无,廉耻已丧。假以慈悲为主,一味利欲是贪。不管堕业轮回,一味眼下快乐。哄了些小门闺怨女,念了些大户动情妻。前门接施主檀那,后门丢胎卵湿化。姻缘成好事,到此会佳期。(第六十八回)

有这样一段话,就省得我们讲很多话。

而薛姑子和王姑子的架是吵不完的,第七十三回中,二人又因为钱吵了起来。薛姑子先前给了吴月娘可以怀孕的坐胎药,潘金莲遂要她也给自己弄一份。这时,薛姑子借机数落王姑子。

(潘金莲)于是就称了三钱银子送与他,说:“这个不当甚么,拿到家买根菜儿吃。等坐胎之时,你明日稍了朱砂符儿来着,我寻匹绢与你做锺袖。”薛姑子道:“菩萨快休计较,我不相王和尚那样利心重。前者因过世那位菩萨念经,他说我搀了他的主顾,好不和两个嚷闹,到处拿言语丧我。我的爷,随他堕业!我不与他争执,我只替人家行好,救人苦难。”妇人道:“薛爷,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这里勾当,你也休和他说。”薛姑子道:“法不传六耳,我肯和他说!去年为后边大菩萨喜事,他还说我背地得了多少钱,擗了一半与他才罢了。一个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了十方施主钱粮,不修功果,到明日死没,披毛戴角还不起。”(第七十三回)

“披毛戴角”的意思是变成畜生。我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在上面批了两个字:“骂谁?”根本就是骂人骂自己。

《金瓶梅》里还有一类人——清客,也就是所谓的幕僚、师爷。例如也出现在第六十八回饭局中的温秀才。温秀才是夏提刑推荐的,西门庆做官之后,需要和同僚有书信往来,身边少不了这样一个充当秘书或文书的人。温秀才的生计,代表了科举时代不少落第秀才的出路。他们总也考不上更高的功名,但是也要活下去,于是就去当私塾先生,或者官员的幕僚,这类角色在传统小说里有很多。一个人住在雇主家里,写些官样文章,也很无聊,于是就写一堆仙狐鬼怪的故事出来——这是蒲松龄。

在那个年代,这类人物是社会中下层里的特殊阶层:有一些知识,有一些学问,可是地位不高。西门庆给温秀才的待遇算是很好的,给他吃,给他住,让他陪客,还带着一起逛妓院。待遇差劲的那些,饱一餐,饿一餐,比西门庆家中的粗使仆人还不如,《儒林外史》里我们见过不少。

第六十七回中,郑爱月儿使人给西门庆送去泡螺,应伯爵自己吃,也拿给温秀才吃。温秀才一尝,说:“此物出于西域,非人间可有。沃肺融心,实上方之佳味。”第六十八回中,众人在郑爱月儿家猜谜,温秀才又引经据典讲了一堆。崇祯本点评道:“语语不脱头巾气。”意思是这个人食古不化,太酸腐了。

温秀才虽然靠西门庆过活,但西门庆并不是随时可以找到他。第六十七回中,西门庆请孟二舅,想找温秀才作陪。毕竟他也不见得生张熟魏都能说上话,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就轻松些。不一会儿,来安回来禀报:“温师父不在,望倪师父去了。”西门庆只好改让陈经济出场。第六十八回,赴黄四饭局之前,西门庆让王经去请温秀才,不久得到回话:“温师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画童儿请去了。”第七十六回,吴大舅来,西门庆再使人请温师父,结果仍是“温师父不在家,从早辰望朋友去了”。

这样一个出场不多的人物,线拉得这样长,他到底在捣鼓什么,望的又是哪家朋友呢?

第七十回,夏提刑改任京官,明升暗降,心中很不情愿;西门庆则由副提刑晋升为正职。他因此到京城谢恩,蔡京的管家翟谦和他讲了些悄悄话。

临起身,翟谦又拉西门庆到侧净处说话,甚是埋怨西门庆,说:“亲家,前日我的书去,那等写了,大凡事要谨密,不可使同僚每知道。亲家如何对夏大人说了,教他央了林真人帖子来,立逼着朱太尉。太尉来对老爷说,要将‘他情愿不官卤簿,仍以指挥职衔在任所掌刑三年。’情况,何太监又在内廷,转央朝廷所宠安妃刘娘娘的分上,便也传旨出来,亲对太爷和朱太尉说了,要安他侄儿何永寿在山东理刑。两下人情阻住了,教老爷好不作难。不是我再三在老爷根前维持,回倒了林真人,把亲家不撑下去了?”慌的西门庆连忙打躬说道:“多承亲家盛情!我并不曾对一人说,此公何以知之?”翟谦道:“自古机事不密则害成,今后亲家凡事谨慎些便了。”这西门庆千恩万谢,与夏提刑作辞出门。(第七十回)

到第七十六回,我们知道了,这个走漏消息的人,正是总不在家的温秀才。一条时隐时现、曲曲折折的线索,才算头尾清晰。

西门庆让画童儿服侍温秀才。温秀才好男色,将画童儿弄狠了,画童儿躲出来,站在门首哭。

金莲道:“情知是谁,画童贼小奴才!俺送大妗子去,他正在门首哭,如此这般,温蛮子弄他来。”这西门庆听了,还有些不信,便道:“你叫那小奴才来,等我问他。”一面使玳安儿前边把画童儿叫到上房,跪下。西门庆要拿拶子拶他,便道:“贼奴才,你实说他叫你做甚么?”画童儿道:“他叫小的,要灌醉了小的,要干小营生儿。今日小的害疼,躲出来了,不敢去。他只顾使平安叫,又打小的,教娘出来看见了。他常时问爹家中各娘房里的事,小的不敢说。昨日爹家中摆酒,他又教唆小的偷银器儿家火与他。又某日,他望他倪师父去,拿爹的书稿儿与倪师父瞧,倪师父又与夏老爹瞧。”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便道:“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把他当个人看,谁知人皮包狗骨东西,要他何用!”一面喝令画童儿起去,分付:“再不消过那边去了。”那画童磕了头起来,往前边去了。西门庆向月娘:“怪道前日翟亲家说我机事不密则害成,我想来没人,原来是他把我的事透泄与人,我怎得晓的?这样狗背石东西,平白养在家做甚么!”月娘道:“你和谁说?你家又没孩子上学,平白招揽个人在家养活,看写礼帖儿。怪不的我说:我家有这些礼帖书柬写?饶养活着他,还教他弄乾坤儿,家里底事往外打探。”西门庆道:“不消说了,明日教他走道儿就是了。”一面叫将平安来了,分付:“对过对他说:家老爹要房子堆货,教温师父转寻房儿便了。等他来见我,你在门首只回我不在家。”那平安儿应诺去了。(第七十六回)

温秀才原来是这样的人。跟他叫嚣、对质,反而折损了自己。西门庆做得干净漂亮,不和他明刀明枪,不亲自露面,只派了平安儿去对面的房子,找个借口,客客气气地要温秀才搬家。温秀才或许会来转圜,但西门庆决意不见他,一两次之后,他自己就会收拾铺盖走人。

从此以后,温秀才再也没有在故事中出现过。但是他这条线,几乎可以成为一篇微缩版的《儒林外史》。所谓的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但是他们又要维持知识分子那一点点可笑的尊严,不时掉掉书袋之类。能通过科举飞黄腾达的文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终其一生只好这样了。《红楼梦》里的詹光(谐音“沾光”)、单聘人(谐音“善骗人”)、钱华(谐音“钱花”),也是类似的儒林中人。《浮生六记》作者沈复的父亲是官员幕僚,他本人也在妻子芸娘故去后,到四川充当幕僚,从此隐没于纷扰众生之间。

西门庆抱怨温秀才时,吴月娘的反应令人不禁莞尔。

月娘道:“你和谁说?你家又没孩子上学,平白招揽个人在家养活,看写礼帖儿。怪不的我说:我家有这些礼帖书柬写?饶养活着他,还教他弄乾坤儿。”

她的言词和语气,多像我们平时就会见到的那些太太们。先生和太太讲,自己今天做错了某事,或者不该对员工如何,太太通常会有事后的“先见之明”:“我早就和你讲过……”“你现在才知道……”之类的话。 Cog7Luh43VNJw9XcEwJ5uO+w7lMZ0UOan2oSVCr4A5pWH5jEy1mDr0Hnaa9prqD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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