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太宗大军南下的时候,李后主吓了一跳:“怎么打仗了?”他曾在诗里写过“几曾识干戈”,什么时候想到要打仗?从来没有想到要打仗。从皇帝忽然变成俘虏,巨大的命运转折,使他在文学史里扮演了重要角色。王国维说李后主的第二个角色,是他后期的诗担负了基督、释迦牟尼的原罪感。他是一个亡国之君,觉得所有的罪都由他来承担吧,不要让百姓受苦,所以他后期的文学忽然跳到很高的境界。王国维对他有两个评价:一是说他是词的改变者,把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的革命者;二是他后期亡国之后,担负了人世间最大的苦难,所以认为他同基督、释迦牟尼一样,有巨大的赎罪感。这样一个角色,也许是非常值得我们去理解的。
作为一个帝王,李煜身份很特殊。我们很难要求他前半生会有不同凡响的文学表现。因为他的生活,在某一个部分,可以说已经被注定了。祖父是皇帝,父亲是皇帝,他顺理成章要做皇帝,又有这么富有的国库,你真的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在《玉楼春》里面,我们看到他对于整个生命的态度,跟后来亡国以后的感觉非常不一样。《玉楼春》还不能代表他早期最典型的淫乐风格,如果读他的“手提金缕鞋”,真是觉得这个皇帝玩得有点太过头了。
王国维在评论他的时候,有一种很特殊的悲悯。王国维说李煜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从小在一堆女人当中长大,没有办法要求他不写这样的诗。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宫,没有机会到宫廷外面去看人生百态。他生命另外的一个开始,就是亡国。他前半生面对自己追求感官上的愉悦,是诚实的,后半生亡国以后他的哀伤也是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