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一直有蛮深的感慨,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今天台湾所谓的现代诗跟流行歌曲之间的断裂非常严重?今天会去读现代诗的人,跟听流行歌曲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有一段时间大家希望把它们拉在一起,比如有人想要把余光中的诗用吉他伴奏来唱一唱,让它可以流行。可是大家会感觉到,它毕竟没有真正流行过,比起今天在商业排行榜里销售到几十万张、上百万张的伍佰或者张惠妹的歌,毕竟还是不同。所以这里面我们该会发现说上面的这个士大夫阶层,所谓的今天的诗的创作者,能不能关心到民间的流行形式,而同时民间的流行形式,有没有机会去看一下上面在做什么,我想这个话题就是我们谈五代词的变革的时候,应该需要关注的问题。因为五代词刚好是这两个东西的连接,因为在唐诗的黄金时代之后,你要写诗超过李白、杜甫,想都不必想了。所以他要另辟蹊径,另辟一条新路出来,反而走到了通俗的这个世界上去,把通俗重新开创出新经验。当时有一批傻傻的人,还在那边继续模仿唐诗的,全部都完了,全部都毁了。反而走到流行歌曲的这批人出现了新的东西,这就是我们今天讲的五代词的变革的意义,就是词根本就是流行歌曲。
由于是流行歌曲,所以它们有点调皮,有点不按常理出牌,整天混在酒家歌妓里面去唱歌的这些人,结果变成新的文学创作者,从他们开始走出了一条新的路。所以我想这样大家也许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今天读到“林花谢了春红”这样的句子,我们会隐约感觉跟唐诗不一样。“太匆匆”,就是一个很直接的民间感情,就是觉得好快啊,时间这么快过去。所以你会发现,把这些东西变成歌,变成现代的流行歌曲非常容易,因为它本来就是歌。我们现在读的《虞美人》、《乌夜啼》都不是文学的名字,是音乐的名字,等于现在我们讲的“降G大调”之类的意思,升调、降调的意思。《乌夜啼》、《满江红》、《虞美人》都是词牌,每一首词里有一个音乐的调性在里面。《乌夜啼》通常是比较悲哀的调子,就像我们今天把《雨夜花》这个调子拿来填词,你大概很难填成悲壮的感觉。《满江红》是壮大的感觉,所以《满江红》它一定是中东韵,是那种洪亮浑厚的声音的感觉。我们看到的词牌,是它音乐的调性,所以你可以看到两首《乌夜啼》,说明《乌夜啼》并不是诗的名字,不是文学的名字,它是音乐的名字,诗人只是按照这个音乐把词填进去。
非常遗憾的是,经过一千年,我们今天的词大部分都不知道怎么唱了,我只听过有一首在广东被整理出来,现在在广东用粤语唱,叫《长亭怨慢》,就是姜夔的《长亭怨慢》,南宋的词,它还有古谱。可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完全是古谱,还是中间也经过部分的修改。所以这是非常奇特的一个现象,就是文学留下来的东西比较稳定,音乐很容易流失,非常容易流失。所以作为词来讲,它应该有一部分是音乐史关心的,有一部分是文学史关心的。可是音乐史的部分能够找到的可唱的已经非常少,而属于文学的全部都还在。所以我们今天读到的《虞美人》、《乌夜啼》,都是文学的部分,至于音乐的部分,我们已经遗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