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一直在转韵,前后转了九次韵。“九”是中国的吉祥数字,这首诗有一点循环的感觉,从月亮升起,花朵开放,春天来临,再到春天消逝,花朵凋零,月亮下落,有一个很特殊的圆形结构。中国人还相信“九九归一”,全诗的结构如此不可思议,有一种特殊的完整性。
接下来的四句诗,全部在描写想象中的这个女人。如果扁舟子是从四川下来,现在到了湖南,都过了几个月,在月亮照亮的楼上,有一个女子跟他有关系,这就是“何处相思明月楼”。诗人开始想象那个女人的样子,“可怜楼上月徘徊”。“可怜”也是他的主观推测,他想象那个女子睡不着觉,月光在一寸一寸地移动。张若虚不是直接描写这个女子,而是从旁边的空间与状态来形容她的孤独感。
“应照离人妆镜台”,这个画面实在是漂亮。女人在闺房的阁楼上,有一面镜子,是她化妆的重要工具。夜晚来临,只有月光照到那个镜子,镜子也被月光照得发亮。古代人讲“女为悦己者容”,她对着镜子去化妆,可是这个镜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去照,月亮也是一个镜子,两面镜子一起构成这个画面:以视觉来讲,我觉得张若虚是个好画家,他懂得画面的经营与安排。
下面两句还是在描写这个女子:“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玉户”是形容女子住的很讲究、很精致、很优雅的房间。早上起来,女性习惯把帘子卷起来,可卷帘子的时候,卷不去的是什么?到河边去洗衣服的时候,拿着砧捶打,好像不是在打衣服,而是打自己痛恨的东西。“拂”就是打的意思,不断打可是打不断,又回来。张若虚始终没有直接叙述离开爱人的悲愁,一直在用旁边的场景带出情绪。因为情感不是那么容易直接说出来的,它是一种缠绕的状态,所以当诗人反反复复地讲“月徘徊”、“妆镜台”、“卷不去”、“拂还来”时,这种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状况既让人难过,又让人魂牵梦萦。
“卷不去”与“拂还来”是非常好的两个对仗,只有唐诗才会有这么讲究的对仗关系。“白云”和“青枫”也是对仗:颜色对颜色,名词对名词,从中可以看出,文字的精炼度在唐诗中达到了一个极致。
那个女子的生命如此哀愁、如此空虚,怎样才能把她从这种沮丧和空虚里拯救出来?下面诗人就转入重要的深情当中,转入时间的无限跟空间的无限当中。因为有生命的牵连跟挂念,才会觉得生命有意义、有价值,即使“扁舟子”是虚拟的,即使“相思明月楼”是虚拟的。如果从老庄或者佛家的观点来讲,我们哪一种关系不是虚拟的?张若虚试图给这种虚拟关系以肯定意义,所以他描述这个女子一会儿卷帘子,一会又“捣衣”的种种生活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