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黛玉早醒了,林黛玉是那种比较敏感的人,经常失眠;史湘云是那种一旦睡下就雷打不醒的人。作者对每一人的界定都清清楚楚。按理说宝玉帮史湘云盖被子,醒的应该是湘云,结果是黛玉醒了,因为她容易被惊动。黛玉“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有没有发现,这里写得极好,两个人已经默契到这种程度,“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注意这四个句子是有先后次序的,是从触觉、嗅觉,然后再到视觉的。第三句才是“看”。黛玉就骂他说:“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就笑着说:“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黛玉就说:“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转身到外边去,黛玉把湘云叫醒。他们讲了半天的话,湘云还没醒。
等两个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又进来了,紫鹃、雪雁进来服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注意下面这就是我刚刚讲过的那一段,宝玉就说:“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着腰洗了两把,你看,他连坐都没有坐下来。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研究红学的人谈到这个东西,这里面有不可思议的对童年的眷恋。紫鹃就递过香皂去,说:“你怎么这样洗脸,至少用点肥皂啊。”宝玉就说:“这盆里就不少,不用搓了。”宝玉为什么这样说?他怕香皂掩盖了湘云的气味跟体香,他就要用湘云剩下的。翠缕说:“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这就是我们刚才讲的所谓的“病态”,这是一个人成长中无法忘掉的记忆。如果不从比较宽容的层面去理解的话,就会变成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严重障碍。
明朝人张岱在他的小品文集《陶庵梦忆》里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也就是说,人不可无癖,无癖则无情。一个人如果一直用理性处理问题,缺乏情感上的记忆与眷恋,就没有任何真情可言。《红楼梦》对我们现在的社会中存在的某些问题有很大的帮助,一个成熟的社会一定会对个人的癖好有所尊重。可现代社会的人不太了解这些,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以揭发某些人的癖好为荣,结果导致全社会对人性的认知和理解变得非常贫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红楼梦》是最有启蒙价值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