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说:“丢了一颗。”湘云说:“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湘云是很容易相信人的。
“黛玉在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这是典型的黛玉的反应,她永远醋兮兮的,很多疑,常有不安全感。只短短的一段对话,两个人个性全部出来了。
发现没有,作者一直在变,之所以能“变”是因为他的生命非常丰富。我建议大家除了写你早上起来盥洗和到美发厅做头发的作文,还有一个作文就是回去以后记录你和儿子、丈夫的对话。如果你真能达到某种程度,你的语言就会变,它不再是你自己的语言,而是你丈夫跟儿子的语言,你自己也不再只是“我”,而是随时可以变成三个人中间的一个。这个练习成功了,以后你再去看人生会完全不一样,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可以置身事外。就像《金刚经》里面讲的“因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是虽有关心,却是旁观者的感觉,具备了既可以“进”又可以“出”的自如和从容。所以说写小说本身就是一种人生的历练,它能改变你的生活态度。
宝玉也不回答,他对黛玉的话常常不理会。“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记得吗?宝玉才一岁的时候抓周,他爸爸摆了一大堆笔墨纸砚在他的面前,他拿的东西全部是女人的化妆品。似乎从那时起这就变成了他的宿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他“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宝玉身上小孩的部分跟大人的部分在打架,他也知道这个习惯大家都说是毛病,可又情不自禁。一个成长中的孩子要经历很多这样的挣扎:你还没有指责他,他就已经有感觉了。
“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一个早上,宝玉已经两次被认为不长进。可见,人在成长中忘不掉的记忆一旦变成公认的毛病,就会成为一生的伤害。我们在指责这样的孩子时,不太了解他心理的创伤和压力有多大,到最后甚至会造成反弹,因为有时候指责刚好是一个提醒,让他再也无法忘掉。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主戏上演了!袭人见宝玉总不着屋,就忍不住跑过来了,结果“看见这般光景”,什么光景?就是宝玉已经梳过头、洗过脸了,袭人非常痛苦,因为她生命的重心和所有的爱都在宝玉身上。我们知道,一旦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一离开,你就会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