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满身屎尿,狼狈不堪,三脚两步从后门跑回家里时,已经三更天了,只得叫门。家里人开门看到他这样的境况,当然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他“少不得撒谎,说:‘黑了,失了脚,掉在毛厕里。’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是凤姐玩他”。这个时候他好像才醒悟。可是,他虽然已经明白过来王熙凤是在玩弄他,却还是没有办法不爱王熙凤,惨就惨在这里。贾瑞“心下方想是凤姐玩他,因此发了一回恨;再想一想那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其实一直到死,情欲的煎熬贾瑞都没有办法摆平。最深的恨里面,常常就是最深的爱。那种情欲纠缠,他根本无法解开。
“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仿佛事情到此就该完结了。可实际上却不会完,因为情欲煎熬并不在于人去还是不去。他去,是因为有一个幻想,觉得真的可以跟凤姐怎么怎么样;他不去,那个幻想还在。所以作者要讲的是情欲根本是一个幻象,这个幻象是由人的心造出来的,即使凤姐不在,她的幻象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贾蓉两个常常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过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儿告了消乏’等事。”贾瑞欠了贾蓉、贾蔷两人各五十两银子,他哪里有这么多银钱?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记得刘姥姥从贾府借了二十两银子就回家做了一个小本生意呢。这种时候,祖父还要逼他每天做功课。而他呢,还在时刻想着凤姐。贾瑞领悟了吗?没有,他想得更厉害了。这里用了当时的一个俗语,“指头儿告了消乏”,就是现在所说的自慰或者手淫,是男孩子性的自我发泄与解决的方法。在这样的状况下,贾瑞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作者此处写的是少年遭遇情欲时最难堪的情状,不要说古典小说,现代小说直接写这种难堪的也不多。对贾瑞来讲,重要的不是凤姐在不在眼前,而是他自己的情欲无法宣泄。而在他祖父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情欲。儒家总是讲克己复礼,所以他每天都在跟贾瑞讲礼教。可是二十岁的男孩子,他就是要有情欲,这是人身上动物性的本能。他一直处在他的性幻想里,而对凤姐的性幻想是他自己营造出来的,如果真的让他跟凤姐发生关系,他可能就好了,没事了。而幻想里面的情欲煎熬是最痛苦的,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贾瑞最后走向情欲的死亡,跟凤姐已经无关了,那只是他的一个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