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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一掷“Z计划”

早在20年前,1921年,英国《每日电讯报》海军记者赫克特·拜沃特在美国出版了《太平洋海上霸权》一书。4年之后,该书的核心内容被改编为小说,更名“伟大的太平洋战争”。书中描写一支日本舰队偷袭了驻扎在珍珠港的美国亚洲舰队,同时袭击了关岛和菲律宾群岛,书中甚至详细叙述了日军在吕宋岛林加延湾、拉蒙湾实施登陆的具体情况——这与20年后的事实惊人地类似。东京海军军令部把这本书翻译成日文,发给每一位海军高级军官,并把该书列为海军大学的必修课程,可见对该书的重视。不过,从军令部后来坚决反对偷袭珍珠港计划的实际状况来看,这些重视充其量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

该书出版时,山本恰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习,没有人知道山本有没有看到这本书。以山本的勤奋,没看到这本书的概率不到1%。

1925年9月,纽约时报书刊评论杂志社在首页以“假如太平洋发生战争”为标题,专门评论了这本书,此时的山本正好在日本驻美使馆任海军副武官。对于每天仅睡三四个小时,阅读数10种报刊,孜孜不倦地钻研海军战略战术,英语水平颇高的山本来说,没看到这些评论好像不太可能。在出任联合舰队司令官之后,山本还把该书以及评论,列为舰队每一位海军军官的必读科目。

以上不过是纸上谈兵。1932年2月,美国海军在太平洋进行了一次以日本为假想敌的军事演习,演习总指挥是哈里·亚纳尔海军上将。他率领一支多达200艘舰艇的庞大特混舰队,以“萨拉托加”号和“列克星敦”号航空母舰为核心,在4艘驱逐舰的护航下,从美国西海岸出发,长途奔袭美国在太平洋最大的海军基地珍珠港,借以检验基地的防御能力。按以往传统,司令官应将其指挥位置设在战列舰上。但亚纳尔是一位有空战头脑的海军将领,他登上了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

在距离夏威夷还有二十四小时航程时,天空恰好乌云低垂,亚纳尔舰队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珍珠港。1932年2月7日,那天正好也是星期天——看来,高手的选择也会惊人地相似。当亚纳尔舰队到达瓦胡岛东北180公里海域时,离日出还有半个小时,152架舰载机一架接一架地从颠簸的航空母舰上起飞,在空中编队后铺天盖地直扑珍珠港。面对大规模突如其来的“空袭”,毫无准备的珍珠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瞬间陷入瘫痪。其间,空袭的飞机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在最后的训练总结中,亚纳尔这样写道:“进攻者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完全掌握了制空权。”

比美国人还要重视这次演习的是日本人。得知美军将要举行“袭击珍珠港”的演习之后,日本海军派出了以油轮为幌子的“襟裳”号特务舰,以“去美国西海岸购买石油”为虚名,行实地侦察之实。这艘特务舰上有两个不同寻常的人物:深町让少佐,军令部电子通信谍报专家,在舰上的公开职务是通信长;小川贯玺少佐,军令部中赫赫有名的“美国通”,9年后日本偷袭珍珠港图上演习的“美军”总指挥官。舰上还安装了一套当时最先进的无线电监听装置,负责监听演习中的来往信息。

日本还指示潜伏在瓦胡岛上的间谍倾巢出动,全力搜集美军此次演习的情报。就在美机“偷袭”珍珠港的那一瞬间,这些间谍已潜伏在各个有利地点进行实时观察:海港周围的密林中,到处闪现着他们的身影,连海面荡漾的舢板上都有他们的“垂钓者”。日本收集到的情报,竟然成了后来山本制订偷袭珍珠港计划的重要依据。日军偷袭珍珠港大获全胜之后,当年一些驾机参加过演习的美国飞行员在读到详细报道时惊呼:“这一步一步,完全跟我们9年前的演习是一模一样的呀!”

不过,有两个问题老酒一直存疑。其一,是多达200艘舰船的编队,为什么只有2艘航母和4艘驱逐舰,其余那194艘舰只是什么类型的,都是小炮艇吗?其二,是连珍珠港美国舰队都不知道的消息,日军又是怎么轻易得到的呢?

如果说一本书和一次演习还不足以唤起山本的思路,1940年11月,发生在地中海的塔兰托战役再次给了山本极大启发。为了与意大利海军争夺地中海的制海权,消除意大利舰队对英国地中海护航运输船队的威胁,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英国皇家海军安德鲁·布朗·坎宁安上将采取了积极措施,他采纳了地中海航母部队司令利斯特少将提出来的建议,精心组织实施了奇袭塔兰托战役。从航空母舰“光辉”号上起飞的21架“剑鱼式”舰载机,仅仅用了两个攻击波,就成功击沉意大利战列舰1艘,重创2艘,遭到沉重打击的意大利地中海舰队迅速撤离塔兰托北,移至威尼斯。英军以损失2架飞机、花费11条鱼雷和46颗炸弹的代价,以劣势兵力轻松取得了地中海的制海权。

作为世界第三大海军舰队的司令长官,山本不可能对如此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海战无动于衷。塔兰托战役发生前的一个月,日本已经与德国、意大利签署了《三国同盟》。山本立即指示日本驻意大利和英国使馆的海军武官,全力搜集塔兰托战役的相关情报,特别是英军使用的浅水鱼雷资料。尽管太平洋和地中海远隔万里,但塔兰托和珍珠港有一点是相同的,两处的水深都是只有10多米,常规鱼雷在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使用。

从后来的事实我们知道,美国人同样关注过塔兰托战役,但得出的结论与日本人相反。美国人认为,以日本人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解决鱼雷浅水攻击的问题。日本人却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解决,日本人说到,也做到了。

我们在叙述一个人厉害时,不一定非要刻意贬低他的对手,要不也无法显现这人的光辉形象。日本对塔兰托战役细节的过分关注,同样被人觉察。一名代号叫“三轮车”的南斯拉夫双重间谍杜斯科·波波夫告诉英国人,日本人对英国袭击塔兰托的细节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兴趣。波波夫提出,德国驻东京海军武官也访问过塔兰托,他本人也曾奉命前往美国访问珍珠港,且携带了一份关于太平洋舰队基地需要弄清楚的情报清单。1941年8月中旬,波波夫前往纽约,当面向联邦调查局交代了他受命访问珍珠港的目的。但他在前往迈阿密途中发生的桃色事件,使挑剔的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认为,他不过是个浪荡公子而已,甚至耻于赐见。局长都这样,下边的人肯定也就马马虎虎。联邦调查局认为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圈套”,波波夫的情报就这样被埋没了。

山本安排详细收集塔兰托战役的详细资料,只为自己早有的一个想法。就在他接任司令长官不久,1940年3月,联合舰队内部进行了一次军事演习。演习内容是由第一航空战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海军少将率领“赤城”号、“龙骧”号航空母舰以及陆基攻击机,去进攻由山本亲自率领的战列舰“长门”号、“陆奥”号以及航母“苍龙”号。小泽一方的进攻力量是18架舰载鱼雷攻击机、27架俯冲轰炸机和36架陆基攻击机,防守方除了舰上的高射炮火,还有27架战斗机。

在这次看似普通其实影响重大的军事演习中,小泽擅自更改了作战计划,他直接从基地指挥官和航母舰长手中接过了81架攻击机的指挥权。只见各型攻击机在小泽的统一指挥下,低空掠海而来,扔下鱼雷和炸弹后急速爬升,在“长门”号舰长大西新藏大佐和“陆奥”号舰长保科善四郎大佐的阵阵“八嘎”声中,鱼雷一条接一条准确击中船舷,炸弹也一颗接一颗命中要害部位。根本不用去数被击中的次数,要不是演习,这两艘当时日本海军最牛的战列舰早已长眠海底了。

旗舰“长门”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只有山本司令长官静如冰封。沉默良久,他忽然扭头问身边的福留繁海军少将:“参谋长,能不能用这种办法去袭击珍珠港?”对于山本的提问,福留繁傻乎乎的无言以对。他根本不明白山本在说些什么,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带队攻击的军官是谁?”山本接着问航空参谋佐佐木少佐。

“‘赤城’号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少佐。”佐佐木答道。

山本依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暗自点了点头。

1941年1月7日,在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战列舰的司令长官室里,山本正在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他书写的是一封将改变今后海战模式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信件。写在这9页的海军公文纸上的,是山本上书给当时的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大将的“战备意见书”。在这封信中,山本第一次阐述了自己对偷袭珍珠港作战的总体构想。

山本在开头写道:虽然任何人对紧张的国际形势都无法正确预测,但“作为海军,特别是联合舰队,毋庸置疑应该以对美英作战之决心,转入认真备战并制订作战计划之时期”,接着,他以“战备”“训练”“作战方针”和“开战之初应采取之作战计划”四部分来阐明自己的观点。

关于“作战方针”,山本彻底摒弃了日本海军沿袭几十年的正统派战略,即“日本舰队待美国舰队前来进攻后再在西太平洋迎击美国舰队,并通过舰队决战予以歼灭之”。山本主张,居于劣势地位的日本舰队,必须在“开战之初就猛攻猛打,摧毁敌主力舰队,使美国海军与国民士气沮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换句话说,就是将原来的以逸待劳、守株待兔,改为现在的走出家门、主动出击。

山本接着强调,在实施这一作战计划时,“要有在开战之初就决一胜败之思想准备”。在第四部分“开战之初应采取之作战计划”中,他把具体进行作战的要领分三种情况进行了详尽论述。

第一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大部分停泊在珍珠港内,则“用飞机编队将其彻底击沉并封闭该港”。

第二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停泊在珍珠港外,则“按第一种情况处理”。

第三种情况,如敌主力舰队提前从夏威夷出发前来进攻,则“出动决战部队予以迎击,一举将其歼灭之”。

关于在第一、第二种情况下使用兵力及任务问题,山本这样叙述:

一、使用第一航空战队航母“赤城”号、“加贺”号,第二航空战队航母“苍龙”号、“飞龙”号,在月明之夜或黎明时分,出动全部航空兵力对敌舰进行突然袭击,以求全歼。

二、一支鱼雷舰战队:在航空母舰遭到敌机反击而可能沉没时,负责营救舰上人员。

三、一支潜艇战队:逼近珍珠港附近,迎击仓皇出动之敌舰。若可能则在珍珠港口断然击沉敌舰,以此来封闭港口。

四、一支运输船队:由几艘加油船充任,以便在长途奔袭途中供应燃料。

山本提出的计划还有一个前提。被称为“日本海军三大战略家之一”的佐藤铁太郎生前留下了一本《帝国国防史论》,树立了“世界发展的前途在海洋上”的日本海权战略,提出了对美七成兵力、渐减邀击等实战策略。早在日俄战争结束后不久,日本海军就根据未来的假想敌制定了守势作战方针。这一方针的宗旨是:把美国视为未来的假想敌,并以美国海军作为主要目标来调整军备,像对马海战对付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一样,最终迎击并歼灭美国舰队于日本近海。

日本起初采取的方针是:在小笠原群岛一线配备警戒部队,以搜索前来进攻的美国舰队,在奄美大岛附近待命的主力部队则朝美舰队主力的前进方向出击,并全力以赴地进行决战。随着时间推移和技术不断进步,这条警戒线也逐渐向前推进,原来预期进行决战的水域也就随之东移。到1934年,这个决战海域已前移至小笠原以及马里亚纳群岛以西地带。1940年左右,又向前推进到马绍尔群岛以北和马里亚纳群岛以东,东经160°以西的水域。

此乃日本海军研究并坚持了几十年的“渐减邀击战略”。日本预测到,在美军的进军道路上,通过沿途岛屿上陆基航空兵的不断袭击,加之潜艇、驱逐舰、鱼雷艇的鱼雷攻击,可能在日本主力舰队与敌相遇前,消耗掉劳师远征的美舰队30%的实力。这样,在日本近海海域,就可以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歼灭战,像对付当年俄罗斯第二太平洋舰队一样,将美军舰队击沉于日本近海。这也正是日本海军梦寐以求要求保持美国海军70%力量的理论基础。在这一时期,“大舰巨炮主义”仍是日本海军乃至当时世界海军的主流思想,日本海军的军备、舰队编制、教育、训练等,都是以此为基础进行的。

山本石破天惊的设想,可以说是对日本海军长期以来形成固有作战观念的一种颠覆。从山本就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那一天起,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在1940年5月军事演习之后,按照罗斯福的命令,留驻珍珠港不再返回西海岸,山本袭击珍珠港,全歼美军主力舰队的梦想,也逐渐变成可能。

日本实施南进作战的方略确定之后,山本立即意识到,日本与美、英、荷三国的战争已迫在眉睫。如果对南方资源地区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作战,则须投入日本海军的大部分兵力。此时若美国太平洋舰队前来进攻,进行南方作战的日本海军,要么后路被抄,腹背受敌,要么被拦腰斩为两截,首尾不能相顾。美国的航空母舰也可能长驱直入,突袭日本本土,威胁天皇陛下的安全。在日俄战争中,海参崴耶森分舰队对日本本土的袭扰尽管已经过去30多年,但那揪心的一幕随时可能重演。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已捉襟见肘的日本海军肯定是顾了头顾不了腚,处于四面临敌、疲于奔命的被动局面。说不定山本家的4个孩子,也要像当年上村彦之丞中将的孩子一样住到姥姥家去了。

手头兵力有限,不可能同时南攻东守,那样的结果很可能是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甚至把老命搭进去。山本认为,破解难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开战之初就以突然袭击的方式一举歼灭美国太平洋舰队,至少也要使之在一年或者更长时间里丧失作战能力,然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南方地区肆无忌惮地进行打劫。袭击珍珠港这一别出心裁的设想,正是基于这一独特的见解而形成的。

山本在信中最后总结道:“按照常规的战法,在兵棋推演中,日本没有一次成功。因此,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办法,即在开战之初以强大之空军力量摧毁敌巢,在物质与精神两方面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使其在一段时期内无法复原。与此同时,果敢攻占南方资源地带,而后竭尽全力开展进攻作战,不使美海军兵力恢复元气,以便使日本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后来,在写给继任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的一封信中,山本再次强调:“持久战是我们最最不能考虑的作战方式,我们将尽全力在第一天就决定战争的命运,这是在绝望中酝酿出来的想法。”

“胜利是不会轻易取得的,”山本最后对袭击珍珠港作战进行了估计,“但是,如果全体官兵真正无私果敢、团结一心,那么有老天爷保佑,胜利是绝对有可能的。”

和日本人普遍憎恨美国不同,山本始终对美国充满敬意,他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受美国海军军官的欢迎。但是今天,他不得不违心地去与美国人作战,这对山本是一个残酷的讽刺。在日本,很少有人像山本那样,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与美国人发生战争,也绝对没有人像他那样,大胆地策划袭击珍珠港,尽管他清楚,“到最后失败的肯定是日本”。

山本的“偷袭珍珠港计划”让老酒想起了欧洲战场另一个天才的军事计划,那就是“曼施泰因计划”——此时姑且让我们暂时抛开对战争性质的讨论。天才的计划总有许多相似之处:两者都打破了旧有的传统观念,“曼施泰因计划”摒弃了德国陆军尊奉了几十年的“施里芬计划”,“偷袭珍珠港计划”同样摒弃了日本海军自对马海战以来沿袭的“渐减邀击”作战。两者都追求出其不意,都遭到大多数人反对,都在最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附带造就了两位名将和两个无法复制的经典案例。在丰富了军事学院教材的同时,也为咱们这样的普通军迷增加了丰富的饭后谈资。

历史就是如此充满玄机。就在山本给及川写信的差不多时间,在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基地珍珠港,也发生了一件与此紧密相关的诡异事件。

早在1940年11月22日,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斯塔克海军上将就向珍珠港发出了一份由作战计划局局长里奇蒙·特纳上校起草的文件,文件指出“夏威夷水域最有利可图的偷袭目标是以那里为基地的舰队”,同时建议“在港内敷设防鱼雷网是否更妥当”。

这一文件并未引起时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的詹姆斯·理查德森海军上将的重视。对于斯塔克的善意提醒,理查德森认为此举完全属于杞人忧天,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也。1941年1月7日,在写给斯塔克上将一份还算礼貌的备忘录中,理查德森如此说:“似乎找不到一种更实用的办法,在港内敷设防鱼雷障碍或防鱼雷网,以保护停泊在港内的舰船免受鱼雷的攻击,同时又不限制港内舰船的自由活动。只要珍珠港是这个区域的舰队可用的唯一军事基地,任何这类能进一步限制基地使用的被动防卫措施都应避免。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在目前条件下这种攻击的不可能性,以及在战时面对积极活动的舰队,敌人似乎没有能力把航空母舰开到足够近的地方,敷设这样的网都被认为是不必要的。”

山本和理查德森发给领导的信件和备忘录,都是1941年1月7日。考虑到时差,两者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24个小时,这难道是天意吗?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山本在信末留下了“仅供阁下一人阅,后请立即销毁”的字样,及川海相看完之后,也确实立即销毁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封信的影印件并非山本手迹,是后人临摹的。即使如此小心翼翼,还是走漏了风声。1941年1月27日,秘鲁驻东京大使里卡多·施赖伯博士对他的朋友、美国驻日使馆一秘爱德华·克罗克说,他在一次鸡尾酒会上获悉了一个重大消息,日本企图倾全力“对美国重要海军基地珍珠港实施一次大规模偷袭”。克罗克大惊失色,立即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格鲁大使。格鲁自然不敢怠慢,迅速将这一消息报告给华盛顿。情报辗转来到海军情报部,情报部专家在经过可能很认真的研究后认为,“根据所掌握的日本海陆两军的部署情况,日军对珍珠港采取行动似乎并不迫在眉睫,在可预见的将来,亦未可能有此计划”。

格鲁大使的电报就这样被束之高阁,可秘鲁大使的消息从何而来,迄今仍然是谜。

有了“革命”的思想,还需要有“革命的计划”。这样重大而秘密的任务交给谁去办呢?山本思虑再三,想到了当时第十一航空舰队的参谋长大西泷治郎海军少将,这家伙肯定行!2月1日,山本非正式地给大西写了一封信,扼要地阐明了他的想法,并要求大西秘密研究实施这个计划的可能性。

这位大西,在太平洋战场同样赫赫有名。并不是因为他一直是航空制胜论的倡导者,而在于他在战争末期创建了一支“魔鬼筋肉人”部队,那就是十死无生,让盟军闻风丧胆的“神风特攻队”。这支部队的恐怖程度,恐怕连今天本·拉登的基地组织都望尘莫及。

出生于1891年的大西泷治郎,比山本小7岁,同样先后毕业于“海兵”和“海大”,之后一直在与空军有关的部队或部门任职。大西对海军航空兵战术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也正是山本选择他的主要原因。大西对传统的大舰巨炮思想鄙夷有加,极力主张优先发展航空母舰和舰载航空兵。他反对建造“大和”和“武藏”战列舰,认为造一艘“大和”级战舰的费用足够建造3000架飞机。大西的名言是,“用3000架飞机,我能把十几艘‘大和’炸沉到海底去”。大西的另一句名言是针对陆海军矛盾的,“(海军)要用大部分的精力去和陆军战斗,剩下的来对付美国人”。他曾预见空军独立时代的到来,还是日军统帅部《关于航空军备研究》的主要执笔者。在日本军界,大西有“修罗外道”之称——这外号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

在中日战争中,大西竭力主张使用海军航空兵部队对中国主要城市进行大规模战略轰炸,以彻底摧垮中国军民的战斗意志。在担任驻汉口的第二联合空袭部队少将司令官期间,大西亲自带队轰炸重庆。在这里,他又留下了一句名言:“大佐以上的军官阵亡了几个?没有高官的死,哪有士气?”重庆大轰炸后,大西奉调回日本升任联合舰队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接到山本的信件,大西不敢怠慢,很快就来到“长门”号战列舰上。

尽管大西的思想已经足够激进,但相对于更加激进的山本司令长官,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听了山本司令长官的详细介绍,大西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目瞪口呆。从内心讲,大西并不认可这一计划,这简直太冒险了,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出于对司令长官的敬重,大西还是勉强接受了制订作战计划的任务。

回到位于鹿儿岛的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部,大西在第一时间秘密召见了舰队首席参谋田孝成大佐。田孝成是日本海军中著名的航空战术参谋,被称为“鱼雷专家”,他同样被山本的想法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末了,田孝成说,“这种攻击根本没有可能性,除非在鱼雷攻击上能创造奇迹。如果能在鱼雷上捆上降落伞以防止鱼雷沉入水底或者卡在淤泥里,或者从非常低的高度投放鱼雷”,说到这里,他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情形只能出现在睡梦里”。

大西知道,让一个本身就没有激情和信心的人去完成这样具有创造性的作战计划是不现实的,他摆摆手,打发走了田孝成。历史和大西都给了田孝成难得的机遇,可惜田大佐没有抓住,从而失去了遗臭万年的最佳机会。

老大干不了,不代表就没人干得了,大西第二个想到的是他的好友,第一航空战队“加贺”号航母的航空参谋源田实海军少佐。他迅速给源田拍发了急电,“立即来鹿儿岛有急事相商”。就这样,这位后来在太平洋战场声名显赫的海军参谋戏剧性地走上了历史前台。

源田接电后,马不停蹄地赶到鹿儿岛。头年秋天,源田在担任日本驻伦敦使馆海军武官期间,曾经详细研究了英军袭击塔兰托的报告,这对他接受山本的观点是个有益的帮助。阅读着山本的亲笔信件,源田激动得两眼放光,双手颤抖,他深深为山本司令长官的胆识和谋略所折服:“这个计划尽管存在诸多困难,但是并非不可实现。”大西要的正是这句话,他马上命令源田在最短时间里拿出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源田欣然接受了任务,迈着矫健的步伐离开了鹿儿岛。

相对于已成为高级将领的山本和大西,出生于1904年的源田,不过是个新兵蛋子。俗话说“鸡找鸡,鸭找鸭,乌龟就找老王八”,大西之所以看中源田,正因为这小子和自己一样,是航空制胜论的鼓吹者。源田于1924年从“海兵”毕业,1928年就被编入霞浦航空队,1930年6月又编入“赤城”号航母的航空分队。其间,源田不断宣扬航空制胜论的观点,还组织航空队在日本各地进行飞机特技表演,让民众大开眼界,其表演队伍也因此被称为“源田马戏团”。1938年11月,源田被任命为日本驻英使馆候补海军武官,其间亲眼见证了英吉利海峡上空惊心动魄的“不列颠空战”。

源田和大西一样坚决反对日本海军建造大而无用的“大和”级战列舰。在得知巨型战舰制造方案被批准后,源田曾说:“中国的秦始皇修筑了万里长城,结果根本没能抵御住外敌的入侵,反而成了千百年的笑柄。以后日本肯定会为造了‘大和’号这样的巨舰而后悔的。”源田提出,应该将建造中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统统改造为航空母舰,海军应该以舰载机为主力,对敌应该主动攻击而不是坐等敌人先发制人。源田“决战的力量应该是海军航空兵,战列舰应该束之高阁”的言论被称为“精神病人的呓语”。战后,军令部作战课课长富冈定俊大佐对源田的评价是,“他比他所处的时代整整领先了十年”。连美国空军也对自己的敌人赞誉有加,将源田以战斗机夺取制空权的思想称为“源田主义”。后来事实也证明,源田“航空母舰才是战斗主力”的观点实为远见卓识。两周后,源田向大西提交了自己的作业。这就是堪与欧洲战场“曼施泰因计划”相媲美的“偷袭珍珠港计划”,核心内容是:

一、出动帝国海军全部重型航空母舰,利用夜晚的掩护秘密驶近珍珠港,在拂晓时分出动舰载机对敌舰队实施突然攻击。

二、舰载机攻击编队包括俯冲轰炸机、水平轰炸机、鱼雷攻击机和战斗机。

三、鱼雷攻击机必须使用,要尽快解决能够在珍珠港浅水水域使用的鱼雷问题。

四、航空母舰要尽可能接近珍珠港,完成攻击后舰载机必须返航,不能在海上迫降。

五、对敌攻击目标次序是:航空母舰、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

在这一计划中,源田对山本原来的构思做了两处较大的修改:山本原计划使用第一、第二航空战队的4艘现役航空母舰,“没有最黑,只有更黑”的源田将兵力增加到6艘,将即将服役的“翔鹤”号、“瑞鹤”号航母也算了进去,毕其功于一役;山本原计划舰载机完成攻击后不必返回母舰,而在海面上实施迫降,源田则提出舰载机必须返回。

山本原来的意图是:为了不暴露航空母舰的具体位置,担任攻击的舰载机攻击后不必返回,在海面上迫降后等待潜艇和驱逐舰前来救援。这样既可以提高航空母舰的安全系数,也可以使美国人认识到大和民族视死如归的“二蛋”气概,从而彻底丧失继续作战的信心和勇气。

源田则认为,这样做会对飞行员的心理产生巨大的不利影响,也势必造成大量舰载机和飞行员的丧失。那些飞机以及身经百战的精英飞行员是航母舰队的核心打击力量,在短时间内重建并达到这一高度毫无可能。而且如果没有了舰载机,航空母舰就会像一支打完了子弹的手枪一样,成为毫无还手之力的活靶子,在返航途中如与美军相遇,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力主舰载机攻击后立即返回母舰。

大西很快登上了“长门”号,向山本司令长官呈上了源田的作战计划。山本对大西和源田提供的计划大为赞赏。但他还有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他想到了自己的首席参谋,有着“仙人参谋”“雾参谋”之称的怪杰黑岛龟人大佐。在整个联合舰队中,只有黑岛才是山本最信任的人——随后锡兰海战、中途岛海战的作战计划都出自黑岛之手。

如果说今天去参加电视选秀节目“比惨”,前外相松冈洋右排第二,排第一的则非黑岛龟人莫属。1893年,黑岛出生在一个赤贫的石匠家庭——可怜的龟人,连详细的出生日月都没有。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就远去俄国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打工,不幸病死异乡。母亲抛下他改嫁,刚刚3岁的龟人就此成了孤儿。母亲有时回来看看小龟人,塞给他一个饭团子之类的食物。龟人从不开口与母亲说话,而是狼吞虎咽吃完那个饭团子,然后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脚尖,直到母亲转身离去。从来不知道人间亲情为何物的龟人,不再寻求友情和关爱。凄惨的幼年经历使得黑岛异常孤僻,他喜欢独来独往,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对人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

眼看龟人就要冻饿死在街头,他好心的叔叔收留了他,他就在叔叔的小铁匠铺帮忙抡抡锤子,混口饭吃。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慢慢长大成人的龟人选择了几乎让所有人都笑掉大牙的人生拯救方案,那就是去报考江田岛海军兵学校,闻听此信的人无不仰天大笑。意外的是,黑岛让那些准备笑掉大牙的人统统闭上了嘴,还瞪起了眼,他不但成功考入“海兵”,之后还以优异的成绩被“海大”录取,成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日本海军军官。

作为联合舰队的首席参谋,有时黑岛的一些独特构想甚至连山本都想不到。凭着怪异、超常规的思维以及敢于对山本说“不”的特异作风,黑岛获得了山本的绝对信任。除了对山本无限忠诚之外,他是联合舰队中唯一敢对山本提反对意见的人,并能充分证明这种反对意见的合理性。

山本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参谋,对于一个问题他们的答案基本大同小异,唯有黑岛会与众不同。在很多人认为珍珠港作战会面临技术和后勤等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而喋喋不休时,唯有黑岛一声不吭,默默地站在山本背后,用自己的努力把那些不可能一步步变为现实。黑岛龟人得到了山本的极度赏识,甚至成了一天都不能离开的关键人物。在山本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期间,参谋长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任,唯独首席参谋黑岛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很多人都说,那几任参谋长实际上不过是黑岛的跟班而已。

一件小事就能看出两人的铁关系。出身贫寒又惯于苦思冥想的黑岛十分老相,虽然比山本小了9岁,但外貌看起来比山本要大很多。一次,黑岛和山本一起住店,老板娘和女招待错把看起来老得多的黑岛当作长官,冷落了一边的“年轻人”山本。发现错误后,老板娘慌忙向山本道歉,山本没当回事,边上的黑岛更没当一回事。他知道山本肯定不会当一回事,因为山本非常器重和信任他。

黑岛高挑纤瘦,面容憔悴,却极其守纪,被同事戏称为“甘地”,但他的一些习惯一定会让圣雄甘地颤抖。怪人都有怪毛病,黑岛和明石元二郎、石原莞尔一样,几乎从不洗澡,也基本不换军服,所居住的舱房里撒满了纸片,外人根本没处下脚。他还不准勤务兵整理他的房间。他的舱房总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有时候熏得连他自己都无法待下去,黑岛就会点香来熏。在设备先进的旗舰“长门”号上,他从不开电灯,永远把门窗紧闭后点上蜡烛,说是只有在这种气氛中才能冷静思考。——老酒也觉得好像关了大灯用台灯看书才能聚精会神。舰上其他人经常能看到,这位首席参谋赤条条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寻找灵感,身后留下一长串烟灰,这就是所谓“雾参谋”的来历。就是这样一个怪人,一旦灵感来临时,他会如神仙附体般一口气完成复杂的作战计划。大家经常看到,在把自己关在舱室内长时间不出来,最后从大蒜味、熏香和香烟的烟雾中探出头来时,黑岛的手中就会攥着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

山本将源田计划交给黑岛,除了因为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还因为作为联合舰队的首席参谋,只有他最熟悉舰队的整体情况。果然,黑岛光着身子把自己关在舱房内几乎一个月没露头,对作战各个细节进行了补充完善,最后呈送给山本一份详细的作战方案。至此,珍珠港作战计划基本成形。

除了细节完善之外,黑岛计划的突出贡献是为突击舰队选好了进攻需要行走的路线。从日本本土到珍珠港通常有三条航线:一是经阿留申群岛的北航线;二是经中途岛附近海域的中航线;三是经马绍尔群岛附近的南航线。这三条航线各有利弊。北航线远离美军岸基航空兵的巡逻范围,一般情况下无商船航行,便于隐蔽。缺点是气候恶劣,风大浪急,海上加油和大舰队航行非常困难。中、南两条航线与北航路正好相反,海面平稳,海上加油和航行也比较容易,特别是如果从马绍尔群岛出击,除了续航力较小的“油耗子”驱逐舰之外,其余军舰无须在海上加油。但是,这条航路靠近威克岛、中途岛、巴尔米拉岛和约翰斯顿岛附近海域,等于要穿过美军的严密巡逻圈,所以不被美国巡逻机发现是不大可能的。

取北方航路还是取南、中方航路,取决于把重点放在海上加油还是放在偷袭。加油和偷袭是这次作战的两大关键,缺一不可。黑岛认为,海上补给这一困难通过航母编队的自身努力是可以克服的,然而偷袭问题一旦被对方察觉就完全告吹,不取决于自己单方面的努力。经过再三比较,黑岛最后选择了北航线。黑岛认真研究了鄂霍次克海流动性高气压与北太平洋的天气关系,确定了袭击部队沿着阿留申群岛一直向东,然后在夏威夷正北方向折向南方的航行线路。

山本将这一作战方案命名为“Z计划”,寓意对美首战即为决死的背水一战。——所有的英文字母中,“Z”是最后的一个。 PMuWNCfvXXhZiD6ugABP4Kwwu3DavpAa9dAC/4NItkc9s10cmyLUVIGZQb/l6F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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