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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爸说:儿子,
我们去喝一杯,
就开你那辆改装的林肯。
——查理·莱恩(Charlie Ryan)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开车来到阿尼家门口,把车停在路边。虽然他父母一定都还在床上,但我还是不愿进屋去。昨晚那间厨房里的回声依旧荡漾——这让我今早的咖啡和甜甜圈显得分外美味。
过了五分钟,阿尼还没出来,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了。接着,我看见后门被推开,阿尼沿着车道走出来,午餐盒一路上拍打着他的腿。
他坐进车里,用力把门关上,对我说:“机师,起飞!”这就是阿尼心情好时的典型小幽默。
我驶上大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我很想开口说话,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先开口,如果他真有话要说的话。
有好一阵子他好像都无话可说。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只有本地专播摇滚与灵魂乐的电台WMDY送出的音乐声。阿尼的脚心不在焉地打着节拍。
最后他总算开口了:“很抱歉昨晚把你卷进来,老兄。”
“没关系,阿尼。”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突然改变,“在子女让父母长大之前,父母也不过就是长得太大的孩子,而且在长大过程中他们也是会乱踢乱叫的?”
我摇摇头。
“告诉你我怎么想,”他一边说着,我们也慢慢接近工地,卡森兄弟铁路公司的工地办公室就在两个山坡外,一大清早,交通非常顺畅,天空还有层淡淡的桃红色,“我在想,当父母的人在潜意识里都想杀掉子女。”
“听起来非常合理,”我说,“我爸妈就常想谋杀我。昨晚我妈偷溜到我房间,想拿枕头捂住我的脸。前天晚上,我爸拿了螺丝刀追杀我和我妹。”我是在开玩笑,但我又想,不知道迈可和瑞吉娜听了这些鬼扯会做何感想。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阿尼镇定地说,“可是有些事情你要是不仔细想想,也不会发现有多疯狂。像阳具钦羡理论、伊底帕斯情结、杜林的耶稣裹尸布什么的。”
“我觉得这都是狗屎,”我说,“你不过跟家人吵了一架而已,别乱想。”
“但我真的相信自己说的,”阿尼焦虑地说,“我不认为他们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说来听听。”我说。
“因为一旦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从有孩子的那天起,你就能看到自己的墓碑了。”
“阿尼,你猜怎么着?”
“怎么?”
“我觉得这他妈有点恐怖。”等我说完,我俩同时爆笑出声。
“我不是那意思。”他说。
我们停好车,我熄掉引擎。两人在车里坐了好几分钟。
“我跟他们说,我决定退掉大学预修课程,”他说,“我说我要参加职业训练。”
职业训练的课程跟少年管教所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当然是管教所的学生晚上不能回家,而且没有出入自由。
“阿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事情变化太快,这让我心里有点发毛,“阿尼,你还没成年,得家长签字才行。”
“当然,当然,”阿尼说,他不带幽默地对我笑笑,在那冷冷的清晨天光下,有一瞬间他看起来似乎变老了,然后又突然变得好年轻……简直就像长了张刻薄脸的小婴孩,“这一年内他们还有权利打消我的任何计划。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签字让我去念家政学校或服饰学校。法律准许他们这么做,不过法律可不能强迫我考试一定得过。”
阿尼这段话让我大感震惊,我指的是,他竟为此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并付诸行动。一辆老爷车怎么可能天杀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引出这么大的风波?直到很久之后,这问题仍以各种方式在我脑中不断出现,而每次出现时总会让我再度感到悲伤。当阿尼向迈可和瑞吉娜提出这要求时,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找到了父母对他期望甚高这个要害,然后无情地加以打击,这实在太让我惊讶了。先不管这招对瑞吉娜管不管用,让我意外的是,阿尼竟然真的采取了行动。事实上,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我不知道如果阿尼真把高中最后一年花在职业训练班,而让念大学的机会随风而逝的话,这事情会闹得多大,但我知道这是迈可和瑞吉娜绝对不可能接受的状况。
“车子呢?他们……放弃了?”打卡时间快到了,可是没把事情弄清楚时我不想走。
“也不尽然。我告诉他们我会找地方放车,而且未得他们许可,我不会把车子送检申请驾照。”
“你觉得找得到放车的地方吗?”
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充满自信又隐隐透着恐怖,仿佛一个刚放下车斗,卸下一大铲难搞重物的D-9山猫型推土机操作员。
“我会办到的,”他说,“等我准备妥当,我就会办到。”
你猜怎么着?我真的相信他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