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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莉亚进场,
赖普顿退场

宝贝别笑,没盖你,

这是全镇第一快车,

谁都别想跟我比,

如果她有翅膀,

就能飞上天,

我的小小双人跑车,

她有多好你不知道。

——海滩男孩(The Beach Boys)

我十分确定事情开始变化,是在我们输给费城之龙后的那个周二,算算那该是九月二十六日。

阿尼和我只有三门课同堂,其中之一就是第四节的美国历史。学期前九周由汤普森先生教授,内容是美国战争史。阿尼称那门课为“肚皮战史”,因为第四节课是在午餐前,每个人的肚子都已经在表示意见了。

那天下课后,有个女孩跑去问阿尼英文课的作业。阿尼拿出笔记本来,小心地翻到她要问的部分。这期间,那女孩一直用那对深蓝色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她留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色泽有点像新鲜蜂蜜——而且绝不是冒牌的假货——上面系了条跟她眸子同一色系的蓝丝带。我看着她,不知不觉忘却了饥饿。她抄笔记的时候,阿尼也一直盯着她看。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遇见莉亚·柯博,她三周前才从马萨诸塞州一个小镇转来自由中学,有人告诉我她爸在做胶带的3M公司上班。

这当然也不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因为——简单地说一句——莉亚·柯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知道写小说的都喜欢在他们的女性角色身上制造一点瑕疵,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美有种典型,而且要带点缺憾才会更显得真实。因此他们创造的美女不是下唇稍长,就是鼻子太尖了点,要不就是胸部太平,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

可是莉亚·柯博的美毫无缺陷。她的皮肤自然、完美得无可指摘,五英尺八英寸的身高就女孩来说够高又不会太高。还有她的身材——坚实、高耸的胸部,纤细的柳腰,看上去总觉得一手就能搂她一圈(至少你会想试试),翘臀、修长的腿,性感、成熟、具有艺术美,而不像小说中那些长嘴唇、尖鼻子、平胸脯或歪屁股的大美人(她甚至连牙齿都很完美,我想她一定做过矫正了),但也不会因此看起来就没有特色。

有几个小子曾经约过她,但是都被她委婉拒绝了。于是有人在猜,也许她在她来的地方已经有个男朋友了。我和阿尼同堂的课程中,莉亚也选了两门,而我早就在动她的脑筋了。

现在看到他们两个互相偷瞄,我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还有机会。我忍不住要对自己苦笑。阿尼·康宁翰——这张比萨脸——居然和莉亚·柯博配成一对。这真是太荒谬了——

这是我第三次发现阿尼的皮肤有了起色,而这一次好转的速度更是惊人。这些斑斑点点消退了,当然难免留下一些坑疤,可是如果一个男孩的面孔线条有力的话,一点坑坑疤疤也算不了什么。说得疯狂一点,这样搞不好还更有性格。

莉亚和阿尼不停相互偷瞄,我也频频偷瞄阿尼,我不晓得这个奇迹是怎么发生的。阳光斜射进教室的玻璃窗,刻画出阿尼脸部的线条。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好像他战胜脸上的痘子不是靠勤洗脸或是抹药膏,而是把时钟拨快了三年。他的头发也不一样了——他刚剪过头,耳边那两撮辛苦栽培的鬓毛也剃掉了(我想他大概从一年半以前才开始长那玩意儿)。

回想我们一起去看功夫片那个下午,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皮肤有显著的改善。我想这和买车总有点关系。年轻人嘛,一点点欢乐就能消除脸上的困扰。买辆二手车就能——

就能怎样?改变你的思想?改变新陈代谢?解放真正的自我?

“谢谢你,阿尼。”莉亚用清脆细柔的声音说,她把笔记本还给阿尼。

“不客气。”他说。

这时他们两人的目光又交会了——这次是坦荡荡地对看而不是偷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跃。

“第六节课见。”她说着转身走了。绿裙子后的臀部一摆一摇,遮住半个背的长发也跟着左摇右晃。

“你们俩第六节是什么课?”我问。那堂我是自习课,指导老师是凶悍的雷帕克小姐——同学都管她叫“母老鼠” ……当然不是当着她面就是了。

“微积分,”他用着了迷的声音说道,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我,眉头皱成一团,“你笑什么,丹尼?”

“微——积——分。”我眯着眼睛学他说,然后捧着肚子大笑。

他做出要揍我的样子。“你等着瞧好了,丹尼。”他说。

“尽管来啊,马铃薯头。”

“哪天看我打烂你的鸟。”

这时候教高一文法的哈德先生刚好从走廊经过。他绷着脸对阿尼说:“怎么可以说脏话!”说完他就走了。我看他一手提着公文包,另一手提着一包汉堡之类的东西。

这么一来阿尼的脸红透了,每次师长跟他讲话他都会这样(从前在小学时他就这样了)。我想这一定和迈可及瑞吉娜的教育方式有关。

“怎么可以说脏话,”我模仿哈德先生的口气说,“再犯你就会有一箩筐的麻烦。”

他也笑了。我们一起走进回声荡漾的走廊。到处都是人,有些乒乒乓乓跑来跑去,也有些靠着他们的置物柜吃午餐。走廊里是不准吃东西的,可是很多人根本不理这套。

“你带午餐了吗?”我问。

“带了。”

“拿了咱们到球场看台吃。”

“你对足球场还不烦啊?”阿尼问,“你在那里吃得下饭吗?”

“我不管,我只想离开这儿。”

“好吧,直接在那儿见。”

他走了以后,我到我的柜子拿午餐盒。我带了四份三明治。因为普飞教练才展开马拉松练习,我好像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

我顺着走廊往前走,我在想如果莉亚和阿尼正式开始交往的话,别人会怎么说。高中学生非常保守,这是真的。不错,女孩在学校都穿最时髦的衣服,男孩的头发常常拖到屁股,每个人都难免抽抽烟或大麻,可是这些都只是表面。是你为了对抗生命中的某些现象而故意摆出来的样子。你就像一面镜子,一心只想把阳光反射到师长、父母的眼睛里,因为你要在他们使你昏头之前先下手。而内心里,其实大多数高中生都保守得像共和党银行家或宗教领袖。有些女孩也许会有“黑色安息日”的所有专辑,但就算主唱奥兹·奥斯本和她们在同一所学校,要约她们出去,一样会被她们笑得无地自容。

阿尼满脸的脓包和痘子消失了,看起来总算令人好过了点——也许比令人好过还强一点。可是我想只要见过他从前脸部最糟情况的女孩,没有一个会想跟他出去。她们看见的他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过去的记忆。可是莉亚不同,因为她是转学生,她不知道过去三年的阿尼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当然她要想知道也很容易,棋艺社公告栏上就有阿尼从前的照片。但高中女生的保守心理正好就跟共和党的银行家一样,会使她们忽略这些。他们会告诉你,现在就是永恒,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她们不会打听过去。

当你还是小孩子时,你以为每件事都会维持不变,但当你长大后你就会发现无论如何努力维持现状,事情总是在变。十多岁少年时虽然知道这点,但心里还是相信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改变。

我拿着巨大的午餐盒穿过停车场走向实习工厂。那是座类似谷仓的建筑,外面裹着蓝色铁皮——在外形上和唐诺车厂没什么不同。工厂里有木工部、汽车修理部以及制图工艺部。工厂的吸烟区在靠近后门的地方,可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那些烟鬼都穿了他们的越野车长靴,把摩托车靠在墙边,一伙人窝在屋外的阴影下,边抽烟边和女朋友们闲扯,或者上下其手。

今天工厂墙边没有一个人,这应该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没费神去想那些,我满脑子想的只是阿尼、莉亚和现代美国高中生的心理现象。

真正的“吸烟区”在实习工厂后门,那是学校指定的吸烟区。过了实习工厂五十码就是足球场。一眼望去最醒目的就是那块写着“打败他们”的电子记分牌。

有一群人聚在吸烟区门口,大约二十个,紧紧聚成一个小圈圈。通常这种情形就是有人在单挑,或是阿尼说的“推推乐”——两个没有真要打架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男子气概,于是就在那里互相推来推去或是用肩膀互顶。

我往那儿瞥了一眼,但对那种场面并没有多大兴趣。我不喜欢看人打架,我只想吃我的午餐或是问阿尼对莉亚·柯博到底印象如何。如果他们两人能擦出点爱情火花的话,或许阿尼会转移他对车子的狂热。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莉亚身上绝对不会有铁锈。

接着我听到女孩尖叫,同时有个人叫道:“嘿,老兄,不可以!把那玩意儿收起来!”这话听起来不太妙,于是我掉头赶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挤进人群,看见阿尼站在中间,两手握拳护着前胸。他脸色苍白,面带惊恐。在他左边地上是被踩扁的午餐盒,上面印着球鞋的大脚印。站在他对面的是身穿牛仔裤和T恤的赖普顿。他右手握了把弹簧刀,并慢慢地在阿尼眼前翻转,就像魔术师挥舞魔棒似的。

赖普顿肩宽体壮,头发长得结成马尾。他的表情笨拙也很卑贱,可以称得上是满脸横肉。他勉强挂着一丝笑容。可是我只觉得那是恐慌的表现。他看起来不但笨拙、卑贱,而且有点近乎疯狂。

“我说过我要宰了你。”他轻声细气地说,对着阿尼朝空中试探性地刺了刺,阿尼向后缩了一下。那把刀配有象牙柄,刀刃长约八英寸,上面还有血槽——这种刀除了杀人,我不晓得它还能拿来干吗。

“嘿,赖普顿,割他一块肉!”凡登堡在一旁兴奋地起哄,我只觉得喉咙干涩。

我看着站在我旁边的小子,他是新面孔,很可能是新生。他两眼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喂,”我叫他,发现他没反应,于是用胳膊肘顶他一下,“喂!”

他满脸惊恐地跳起来。

“去叫凯西先生来,他在木工部办公室吃饭,叫他马上来。”

赖普顿看我一眼,又回头看阿尼。“来吧,康宁翰,”他说,“你觉得怎样,咱们是不是要干一场?”

“如果你放下刀我就奉陪,狗屎。”阿尼口气十分冷静。狗屎,我在哪儿听过这个词,是乔治·李勃,是吗?当然了,那是他老哥的台词。

“狗屎”这两个字赖普顿当然无法忍受。他面红耳赤地逼向阿尼,阿尼退着绕圈子。我担心几秒钟内就要出事了——这次阿尼也许会缝上几针甚至留下一道疤。

“现在就去叫凯西先生!”我对那个新生说。他恍然大悟,掉头就走。可是我担心在凯西先生还没来时,事情可能就已不可收拾了……除非我先把局面缓和下来。

“把刀放下,赖普顿。”我说。

他又向我瞥一眼:“少管闲事,芝麻脸的朋友,你要我把刀放下吗?”

“你有刀,他没有,这不公平,”我说,“只有懦夫才做这种事。”

他的脸更红了,现在他的注意力已被分散,他看看阿尼又看看我。阿尼很快向我递个眼神表示感激——然后靠近赖普顿,我不喜欢他这么做。

“放下刀。”另外有人对赖普顿叫道。然后其他人也跟着说:“放下刀!”最后大家齐声叫道:“放下刀,放下刀,放下刀!”

赖普顿更火了。他不怕成为群众的注目焦点,但他害怕注意力分散。他不断回顾后面的人,显得很紧张。一小撮头发掉在前额,他立刻把它们甩到后面。

他又看我时,我做出要扑过去的样子。他那把刀立刻转向我这边,同时阿尼也采取行动——他的动作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他用空手道的砍劈攻击赖普顿的手腕,把刀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赖普顿弯腰去抢刀。阿尼选了最恰当的时机——在他手指刚接触地面的时候——跳上去踩他的手。这下踩得真够狠,赖普顿惨叫一声。

这时凡登堡也沉不住气了,他冲进去把阿尼推倒在地。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但我本能地冲过去用最大的力气踹凡登堡的屁股,我不是由下往上踢,而是水平地踹,就当在踢足球一样。

凡登堡十九岁或二十岁,个子比我高,他捂着屁股惨叫。这时他已完全忘记要帮他的伙伴赖普顿了。他没倒下还真奇怪,我从来没有那么狠地踢过一个人,不过感觉还真好。

就在这时,有只手臂勒住我的脖子,另一只伸向我胯下。那一瞬间我已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我被狠狠捏了一把。这一下可真结实,我痛得整个下半身都麻了。因此当勒住脖子的那只手松开时,我立刻栽倒在地。

“滋味怎样,驴子脸?”一个方脸缺牙的小子问我。他戴着超小型金边眼镜。那么大的脸,这样搭配实在难看到家。他是威尔奇,赖普顿的另一个伙伴。

围观群众突然让开,同时我听到有个大男人的声音叫道:“住手!立刻住手,旁边的人让开!没你们的事!”

是凯西先生,他终于来了。

赖普顿赶忙抢到刀子塞进牛仔裤后口袋里。他的手在流血,看来马上就会肿起来。卑贱的狗儿子,真希望他的手肿得跟棒球手套一样大。

威尔奇朝凯西走来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退到一边,用拇指搓搓嘴角对我说:“晚点再教训你,驴子脸。”

凡登堡还在捂着屁股跳,只是速度比刚刚慢了很多,他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阿尼过来扶我起来,他被凡登堡推倒的时候弄脏了衣服,牛仔裤膝盖的部位沾了几个烟屁股。

“你还好吧,丹尼?他怎么把你弄成这样?”

“捏了我一把,不过没事。”

我希望我没事,如果你是男的,而且胯下曾经受过撞击的话,就晓得那种滋味了。如果你是女的,当然就无法体会,也不可能体会得到。你最初的痛楚只是个开端,痛感消退以后,继之而起的是缩进腹腔里的悸动。除此之外,你还得当心你的未来。不过我想,攻击下体还算不上对生命的最大威胁。

凯西挤了过来。他的块头不像普飞教练那么大,看起来也不怎么壮。他中等身材,而且已接近秃发的年龄。宽宽的牛角框眼镜、洁白的衬衫、从不打领带,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恶……可是凯西先生很受学生敬畏。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吊儿郎当,因为他不理那一套。赖普顿那帮臭小子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他们低着头在地上猛搓脚。

“快走吧。”凯西对仍徘徊在那儿的围观者说。人群渐渐散开的时候,威尔奇也混在其中想跟着一起走。“你留下来,威尔奇。”凯西先生说。

“嘿,凯西先生,我可是什么也没做哦。”威尔奇说。

“我也是,”凡登堡说,“你为什么老盯着我们?”

凯西先生走到我这边来,阿尼仍旧扶着我:“你还好吧,丹尼?”

我总算渐渐恢复了——如果不是当时我用大腿用力夹紧,现在可能还躺在地上。我点点头。

凯西先生走向赖普顿、威尔奇和凡登堡三个人,他们三个很不服气地站成一列。

“你们很勇敢吗,嗯?”凯西先生打量他们一阵才说,“三个打两个。赖普顿,你是不是一向这样?还是你希望你们这边的人再多一点?”

赖普顿抬头很不服气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脚。“他们两个先动手的。”他说。

“他骗人——”阿尼也开腔了。

“闭嘴,芝麻脸。”赖普顿说。他还想再说下去,但还没说出口就被凯西先生推了一把,撞到后面的墙上。在他头上刚好有块“只准在此吸烟”的牌子。凯西先生不停推他撞墙,他每做一次,那块木牌就跟着晃一下,就像自动计数器一样。他驾驭赖普顿就像在耍木偶似的。我想他的力气一定很大。

“你最好闭上那张大嘴,”他边推赖普顿边说,“我不准你再那样说人家,赖普顿。”

他终于放开赖普顿,他的T恤露到牛仔裤外,露出了苍白的肚皮。凯西先生转向阿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路过这里要到球场去吃午餐,”阿尼说,“赖普顿和他的朋友挤在门口抽烟。他叫我过去,打掉我的餐盒用脚踩,踩得扁扁的。”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又有点困难的样子。最后他咽了咽口水说:“然后就打了起来。”

但我可不许他留着另一半的事实不说。我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但显然赖普顿报复的方式不会是海扁一顿就算了,他很可能会捅阿尼一刀,甚至杀了他。

“凯西先生。”我说。

他转过头看我。赖普顿那对绿色的眼珠在他背后警告我:这是我们的事,你最好闭嘴!如果是一年前,我也许会被他吓着而妥协,但现在不会了。

“怎么,丹尼?”

“他从暑假就在找机会欺负阿尼,他身上带着刀,他刚刚想捅阿尼。”

阿尼看着我,那灰色眸子有点令人不解。我想到刚才他骂赖普顿狗屎,背上不禁起了阵鸡皮疙瘩。

“你他妈说谎!”赖普顿演戏说,“我没有!”

凯西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现在凡登堡和威尔奇越发觉得不自在了——我想那是恐惧的反应。他们因为打架已经被留校或停学过无数次,再犯的话距离开除就不远了。

我必须再说句话。刚才我差点忘了。阿尼是我的好朋友,而我知道赖普顿真的想用刀捅他。所以我得把话说出来。

“他带了把弹簧刀。”

现在赖普顿的眼睛开始冒火了。“别听他放狗屁,凯西先生,”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他胡扯,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

凯西先生还是没说话。他慢慢转过去看阿尼。

“康宁翰,”他说,“赖普顿有没有对你亮刀子?”

起初阿尼不愿回答,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几乎叹气似的说:“有。”

现在赖普顿的怒火燃烧得更炽烈了。

凯西又转向威尔奇和凡登堡。我忽然发现他改变了战略,他决定谨慎地处理这件事,小心地步步为营。但我想他已经掌握了整个局面。

“他有没有拿刀?”他问他们。

威尔奇和凡登堡都低头看着脚不愿回答。不过这就够了。

“翻开你的口袋,赖普顿。”凯西先生说。

“我不翻!”赖普顿说,“你不能强迫我!”

“如果你以为我没这个权力你就错了,”凯西先生说,“如果你以为我不能动手翻你的口袋,那你更错了。可是——”

“你试试看,”赖普顿对他大吼,“看我不打扁你,你他妈老秃头!”

我的胃缩在一起。我不喜欢这样。他太恶劣了,我没碰过这么紧张的场面。

可是凯西先生已经掌握大局,他只要把持住原则就绝不改变。

“我不会这么做,”他把刚刚的话接着说完,“我要你自己翻开口袋。”

“翻你娘啦!”赖普顿说。他背靠着墙,这样他那鼓起的口袋就不会被发现。另一方面他的T恤下摆也遮住了刀柄。他的眼睛瞄来瞄去,就像被人围观的动物。

凯西先生对威尔奇和凡登堡说:“你们两个到办公室等我,别溜到其他地方,你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两人紧靠在一起慢慢离开,好像在互相保护一样。走了几步,威尔奇还回头再看一眼。外面钟声响了,有人陆续走进实习工厂。每个进来的人都好奇地往这里看。我们没吃午餐。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一点都不饿了。

凯西先生又把注意力转回赖普顿身上。

“你现在是在学校里,”他说,“你该为这点感到庆幸。因为在外面携带凶器是要被关起来的。”

“拿出证据来!拿出证据来!”赖普顿吼着说,他两颊发红,呼吸急促。

“如果你不自己翻开口袋,我就写张退学签条,然后打电话给警察。你一踏出校门他们就会逮捕你,你了解自己的处境吧?”他很严肃地看着赖普顿,“现在你算是在家里,可是一旦我写了退学签条,你就是他们的人了。当然,如果你身上没带刀的话就没事,可是如果相反……”

接着是一片死寂,四个人木头般地站在那儿。我想赖普顿不会翻他的口袋,他会拿了退学签条,然后找个机会把刀藏起来。可是他一定晓得警察不好惹——他们会把藏在海底的东西都给捞出来——因为他终于把刀从后口袋抽出来扔在地上。刀柄首先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八英寸长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尼看见地上的刀,用手背抹着嘴角。

“到我办公室去,赖普顿,”凯西先生不动声色地说,“在那儿等我。”

“×你妈的办公室!”赖普顿叫道,他已经有点近乎歇斯底里,他的头发又掉向前额,他用力往后一甩说,“我要离开这鸟学校。”

“那也可以,很好。”凯西先生带着几分兴奋说,仿佛赖普顿端了杯咖啡给他。我知道赖普顿在自由高中的生涯到此为止了。这回不会是留校或停学,他的父母会立刻收到蓝色的开除通知书——那张纸会对他们的孩子被开除的事情解释得非常详细,末尾还会加上一句话提醒他们有权请律师提出辩驳。

赖普顿看着我和阿尼,笑了笑说:“我会修理你们,我要你们后悔为什么生在这个世上。”他踢开刀子,脚步咔咔作响地走了。刀子撞到墙边停下,依旧闪着光亮。

凯西先生看看我和阿尼。他看起来悲伤而又疲倦。“我很遗憾,”他说,“也很抱歉。”

“没关系。”阿尼回答。

“你们要不要回家休息?我可以准你们半天假。”

我瞥阿尼一眼,他拍着身上的尘土摇摇头。

“不用了,我们没事。”我说。

“好吧,那我写张条子向你们老师解释这堂课迟到的原因好了。”

我们走到凯西先生的小房间里,等他替我们开证明。下一节是体育课,我刚好跟阿尼同堂。稍后走进体育馆时,很多人都在看我们,还有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我看见证明单开到第六节,上面提到了赖普顿、威尔奇和凡登堡几个人。我本来以为体育老师洛桑先生一定会找我跟阿尼问话,可是并没有。

放学后我去找阿尼,想跟他一起回家,顺便谈谈这件事。可是他已经离开学校,到唐诺车厂修他的克里斯汀去了。 axdg/JxweTpX0jsI6yQRfiaRRRwRYRndyq+ch1BtU2I1ZAklKWYDc2e0m6MXDT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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