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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车开我好神伤,
但有司机也不差……
——约翰·列侬与保罗·麦卡特尼
(John Lennon and Paul McCartney)
电影《火爆浪子》刚上映,我带我那啦啦队女友去看。我觉得那部片子很幼稚。我那啦啦队女友却爱得如痴如醉。我坐在那儿看着那群完全不写实的少年唱歌跳舞(如果我要看写实的青少年电影,那我宁愿去看偶尔重映的《黑板丛林》),心思不知不觉溜出了电影院。突然我灵机一动,迸出一个很好的构想。当你脑子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好想时,你常会有突发的灵感。
我向那女孩道歉后,走到大厅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我拨的是阿尼的号码,从八岁起我就记得他家的电话。其实我可以等到电影演完再打的,只是这个构想实在好得让我无法忍受。
是阿尼接的电话:“哈喽?”
“阿尼,是我——丹尼。”
“哦,丹尼。”
他的声调平稳得令我害怕:“阿尼,你没事吧?”
“呃?当然。你不是带罗珊看电影去了吗?”
“我在电影院打的。”
“电影还不至于那么无趣吧?”阿尼说道,声音依旧平板单调。
“罗珊看得正过瘾。”
我以为这句话可以逗他笑的,可是话筒里只有耐心等待的寂静。
“你听我说,”我说,“我想到解决的方法了。”
“解决的方法?”
“是啊,”我说,“李勃。李勃就是我们解决的方法。”
“李——”他用很高、很怪的声音说,然后又是更长的寂静。我更发毛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当然,”我说,“李勃。李勃有车库,我打赌如果价钱合适的话,叫他吃老鼠他都愿意。你可以从一周十六块或十七块的价钱出起——”
“真好笑,丹尼。”他带着怨恨冷漠的语调说。
“阿尼,怎么——”
他挂断了。
我站在那儿看着电话,一头雾水。是他爸妈又采取新行动了,还是他回到唐诺那儿发现车子被破坏了?要不然——
一阵直觉——我几乎当下便完全确定——冲击着我。我把电话挂回,快步走到贩卖亭问他们有没有今天的报纸。那位卖爆米花的胖小姐嚼着口香糖,慢吞吞地从报架上取下一份报纸。我急忙翻到最后一页的讣闻栏。我想那位小姐一定以为我要表演吞报纸的特技。
上面什么也没有——至少一开始我这么认为。然后我翻过一页,看见那则标题:《退伍军人享年七十一岁》。旁边还附了张李勃穿军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眼睛也明亮得多。讣闻非常简短——李勃于周六下午突然死亡,身后留有一位叫乔治的弟弟和一位叫玛莎的妹妹,葬礼将于周二下午两点举行。
突然死亡。
通常讣闻上都是“因病去世”。“突然”的解释有很多种——从脑血管破裂到浴室触电都行。我想起伊莲很小的时候——也许只有三岁吧——有一次差点被我吓死。小伊莲看见哥哥丹尼手上拿了个发出音乐声的盒子。不错,蛮有趣的。可是盒盖一开——唰!冲出一个弹簧头,咧着嘴、挂着丑陋的尖鼻子,差点撞到伊莲的眼睛。她哭着跑去找妈妈,我坐着看弹簧头在那儿前后摇晃,心里明白待会儿免不了要挨顿骂。我是罪有应得,因为我明知她会被吓到。人就是常会被突然发生的事吓到。
突然发生的事……
我把报纸还给贩卖亭,站在大厅里看新片预告。
周六下午。
突然死亡。
事情就这么奇怪。我的灵感告诉我阿尼可以把克里斯汀停在李勃那里,只要他付点钱,李勃一定愿意。而现在我却因为这件事得知李勃已经死了。事实上,他死时阿尼正好在和赖普顿打架——也许就是赖普顿敲碎克里斯汀前灯的同时。
我想到一个非常不理智的画面。赖普顿敲碎车灯的同时,李勃眼睛冒血,倒在地上死了……
别胡思乱想,丹尼,我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
接着,在我的意识深处,脑海核心,我又听到那句:老兄,咱们兜风去吧……走吧。
贩卖亭那女孩吹了个泡泡说:“你错过了结尾,这部片子结尾最精彩呢。”
“我知道,谢谢你。”
我往影院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找饮水机。我的喉咙好干。
在我还没喝够时,放映厅的门开了,人群如潮水般涌出。千万个脑袋如波浪般晃动。罗珊也在人群中,踮着脚想找我。许多自作多情的人向她微笑、点头,也有人回瞟她一眼。
“丹尼——丹尼,”她看到我立刻挤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人叫丹尼并不是世上最糟的事——我想它总比被挖眼睛或锯断四肢好一点,但是我实在很不愿意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叫丹尼,“你到哪儿去了?你没看到结尾好可惜,结尾是——”
“最精彩的,”我替她说完,“对不起,我得打个电话,突然想起一件很急的事。”
“如果你带我去吃点心的话,我就把你漏看的部分都说给你听,”她钩住我的手,乳房侧面最柔软的部分贴着我的胳膊,“我是说如果你想知道结局的话。”
“是喜剧收场吗?”
她笑着抬头看我,眼睛又大又甜而且带着点傻气。她的眼睛一向如此,我把胳膊紧贴在她的乳房上。
“大喜剧,”她说,“我喜欢喜剧收场,你呢,丹尼?”
“也很喜欢。”我这时应该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乳房,可是我发现我想着阿尼。
那晚我又做梦了,只不过在这个梦里克里斯汀变得很老——不对,不只是老,而是古老。古老得有点可怕。那模样会让你相信它比金字塔还要久远。引擎在咆哮声中消失,化为一股青色的油烟。
这回车里不是空的。李勃坐在驾驶座上悠然自在地转着方向盘。他睁着眼,但目光像死鱼,一动也不动。引擎在运转,克里斯汀全身跟着颤抖,并一路掉铁锈。李勃在摇晃,脑袋像打瞌睡似的前后来回晃动。
然后轮胎突然发出可怕的摩擦声,那辆普里茅斯从车库里向我冲来。与此同时,它的铁锈消失了,模糊不清的旧玻璃又清澈起来,褪色的破沙发散发出新皮的气味,光秃的轮胎又出现新胎的花纹——每一道纹路都比大峡谷还深。
它向我尖叫,车头灯闪着仇恨。我举起手以笨拙、徒然、可笑的姿势遮住它的强光。我心想:天哪,它的愤怒永远不会结束——
我醒了。
我没有尖叫,这次我把尖叫锁在喉咙里。
但我几乎挡不住它。
我从床上坐起来。一道月光照着我的床单。我又想到那句话:突然死亡。
这次我没有那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