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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弄了辆车我加足了油,
然后告诉每个人,准备来吃我的
油屁……
——格列·弗雷(Glenn Frey)
我们回到我的车里,我把车开了出去。这时居然已经过了九点钟了,一忙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天上悬着半个月亮,蒙罗镇公所旁那好几英亩大的停车场上,零零落落的橘红色照明灯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我们沉默地驶过两三条街,然后阿尼突然哭了起来。我早就料到他会哭,只是他这次哭泣的气势吓了我一大跳,我立刻把车停在路边。
“阿尼——”
我放弃了,没哭个过瘾他是不会停的。他的眼泪和鼻涕洪水般泛滥而出,我相信他一点抑制的能力都没有了。阿尼已经积压了一整天,而我这一整天的闷气则已像牙疼般冲上头部,胃也整个紧缩起来。
我想这些都是必然的反应,也是自然的发泄,而也许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没错,所以起初我并不十分在意。可是过了一两分钟后,我发现情况比我想的严重。阿尼在哭泣中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在说什么,起初我只听懂几个字,渐渐地,我听懂了一整句。
“我要宰掉他们!”他含含糊糊地哭叫着,“我要宰掉那些龟孙子,丹尼,我要宰掉他们,我要他们后悔!我要那些龟孙子把这些狗屎全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
“别这样,”我有点害怕,“阿尼,算了吧——”
但阿尼不肯停。他开始握起拳头,用力捶打我那辆德斯特的前座置物箱,用力之大几乎可在上面留下拳印。
“我要宰了他们,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在淡淡的月光和远处的街灯照射下,他的面孔变得憔悴却又带着邪气,我好像不认识他了。他仿佛神游在某个那可爱又搞笑的上帝专门保留给他这种人的阴冷空间里。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他。我只能无助地坐在那儿,希望我认识的那个阿尼能够回来。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真的回来了。
他不再说些歇斯底里的话,脸上也不再愤怒。现在的他只是深陷在昏乱的啜泣中。
我坐在方向盘后,不太确定自己该怎么做。我只希望自己不在场——在鞋店试鞋,在折扣商店填信用卡申请表,或者因为肚子痛在付费厕所前忙着找铜板都行,也不用到蒙地卡罗那么远,只要不在这里就好。我坐在那里,只希望自己的年纪能再大点,希望我们俩的年纪都能再大一点。
但这么想只是逃避现实,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太情愿地移坐过去,伸手搂着他。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脸在发烫,泪水沾湿了我的胸膛。我们保持那样的姿势差不多有五分钟之久,然后我开车送他回家,看着他进门后,我自己才回家。事后我们对于我那样搂他的事绝口不提。那晚没人从旁边的人行道走过,也因此没被人看到。我想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同志。我搂着他,尽我所能地爱他,但同时心里也在嘀咕,为什么自己是阿尼·康宁翰唯一的朋友。因为在当时,说句真心话,我真不想当他的朋友。
然而,另一方面我知道——也许不是很明确地知道——或许克里斯汀会成为他的另一个好朋友。而我不晓得,在经过一整天因为她而惹来的狗屎麻烦后,自己喜不喜欢让这件事情发生。
那晚送他到家门口时我说:“你没事了吧,老哥?”
他勉强一笑:“嗯,我没事了。”他用哀伤的目光看着我说,“知道吗?你应该加入慈善机构——爱心基金会或防癌协会之类的。”
“少来这套。”
“你懂我的意思。”
“如果你是在说自己是个爱哭鬼,那我的确懂你的意思。”
走廊灯亮了,迈可和瑞吉娜冲了出来,也许他们是要确认是我们回来了,还是州警来向他们报告说他们的独子在公路上被车撞死了。
“阿尼?”瑞吉娜尖叫道。
“快闪吧,丹尼,”阿尼向我笑笑——这次坦诚多了,“你不用见到这种场面。”他走出车外用公事化的语气说:“爸,妈。”
“你上哪儿去了?”迈可问,“年轻人,你可把你妈急死了!”
阿尼说得对,我不需要见到他们重逢的场面,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孤单脆弱地站在原地,然后他爸妈拥着他走向那栋价值六万元的窝巢。毫无疑问,他们这是在把最近欠他的关爱一瞬间全付给他,这是极有效率的做法。他们是很理性的父母,但也许太理性了,所以才会这样×他妈(还有×他爸)眼睁睁看着阿尼被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打开收音机,转到FM104。《周末派对》的节目还在进行。鲍勃·西格和银弹合唱团(Bob Seger and the Silver Bullet)正在演唱《依旧如故》(Still the Same)。鲍勃·西格的才华太完美了,完美得简直有点可怕,因此我转台去听费城人队的比赛转播。
费城人队正落后,没什么,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