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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浑蛋……”

“一进门就爆粗……别忘了我是你上司!你要是我,你能怎么做呢?扩大你的词汇量,我已经有点儿厌倦了。”卡米尔常常不敲门就闯进办公室,然后杵在他的上司面前。这些年来,为了对付卡米尔,警察分局局长勒冈把这些话都试过了,至少差不多都试过了。为了不会再次跌进以往的模式,他没有回答。这反而一下子挫伤了卡米尔的锐气。

最好的情况是,局长耸耸肩,一副认命的样子;最差的情况下,卡米尔低下目光,假装忏悔,不说一句话,他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对于这两个五十岁还单身的男人来说,这不得不算是一种失败。总之,没有女人。卡米尔丧妻。勒冈,去年刚刚离了第四次婚。“这感觉很奇怪,就像你和同一个女人结了四次婚。”卡米尔在他第四次离婚后对他说。“你还想怎么样,人是会养成习惯的。”勒冈回答,“你没发现我也没有换证婚人吗,一直都是你!”卡米尔嘟哝着回了一句:“那就也不要换女人了,每次都娶同一个。”在被炒鱿鱼方面,他真的是谁都不怕。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超越语言的默契,这就是今天早上卡米尔不再挑衅勒冈的主要原因。他看透了局长的小花招,他明明可以派其他人接手这个案子,却假装手头没有人手。令卡米尔震惊的是,他居然没有当场就识破局长的计谋,摆脱这个任务。这真的很奇怪,简直令人费解。第二个原因是他没有睡觉,他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浪费,因为他面临的又是漫长的一天,在莫莱尔来替换他之前。

早晨七点半。疲惫的警员们互相打着招呼从一个办公室进入另一个,大门打开,人们听见叫喊声,走廊上有人在等待,惶恐不安地,警察局和往常一样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

路易到了,也是一晚上没睡。卡米尔迅速对他的穿着进行了细分。布克兄弟的套装、路易·威登的领带、芬斯布里的鞋子,总是一身深色系。至于袜子,卡米尔还说不上来名字,不过反正他也不认识。路易很漂亮时髦,但不论怎么修整,他总给人感觉不够大气。

他们互相握了一下手,就跟平常的早晨没什么两样,好像他们从来没有不在一起工作一样。自从昨晚重逢以来,他们也没怎么真正说上话。没有人提起这四年中发生的事。并没有什么秘密,不是秘密,而是一种尴尬和痛苦,何况,在这样一种失败面前,有什么可说的呢?路易和伊琳娜以前非常合得来。卡米尔觉得,路易也感到自己要对伊琳娜的死负点儿责任。路易没有表现得像卡米尔一样难过,但他也有自己的难过。这是不可言传的。内心深处,他们都被这一悲剧摧残,这阻止了他们的交流。另外,大家都被震惊了,他们本该互相说话的。但他们没有,他们还是会想到彼此,但他们逐渐地不再见面。

身份鉴定组的初步结论并不乐观。卡米尔迅速浏览了报告并陆续传给路易。轮胎的橡胶是最普通的那种橡胶,应该可以在五百万辆车上发现吧。货车也是最常见的那种。至于受害人最后的晚餐,一些生菜、红肉、四季豆、白葡萄酒、咖啡,这些……

卡米尔办公室里,他们站在一张大大的地图前。电话响了。

“啊,让,”卡米尔说,“你来得正好。”

“再次跟你问好。”勒冈说。

“我需要十五名警员。”

“不可能。”

“最好给我派女警员。”卡米尔停了几秒想了一下,“我至少需要她们两天时间。也可能三天,如果还是找不到那个女孩的话。还要再派一辆警车。不,两辆。”

“听着……”

“还有,我要阿尔芒。”

“这个可以。我立马给你派他过去。”

“谢谢你,为了这一切,让。”卡米尔说着挂了电话。

然后他又转向地图。

“我们能要到什么?”路易问。

“要求的一半吧。加上阿尔芒。”

卡米尔两眼盯着地图。他举起手臂最多可以碰到第六区。要指到十九区,他需要一把椅子,或者一根长棍面包,但这感觉像个小老师。多年来,为了这个地图,他想了不少方案。比如把地图往下钉一点儿,把它铺在地上,把它切成几块排成一条线……最后他一个都没有采用,因为所有解决他身高问题的方案都会反过来导致别的问题。同样,就像在他家里,或是在法医学院,这里也一样,卡米尔有他的工具。有关板凳、梯子、半截梯、梯凳的问题,他是个专家。在他办公室里,对付那些文件、档案、附件和技术文献,他选择一个小铝梯,窄窄的,大小适中,对于巴黎的地图,他选择了一个图书馆的脚凳,那种可以滑动并且当人站上去可以自动固定住的。卡米尔走过去,爬上了凳子。他观察着两条汇聚到绑架地的主干道。他准备组织几队人分头搜索这片地区,问题在于,怎么确定行动区域的界限。他标出一个区域,突然低头看脚,思考着,转向路易,问道:“我看上去像个白痴将领,你不觉得吗?”

“在你的概念中,我猜白痴就是将领。”

他们开着玩笑,但事实上他们都没有听彼此在说什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还是……”路易一脸沉思地说,“没有这种样子的货车最近被偷。除非他准备这次行动好几个月了,用自己的车子绑架一个女孩,这风险太大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家伙可能脑袋少根筋……”

卡米尔和路易转过头去。是阿尔芒。

“如果他真的脑袋少根筋,那他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卡米尔微笑着说,“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互相握了手。阿尔芒和卡米尔一起工作超过十年了,九年半是他的手下。这是个奇瘦无比的男人,外表忧郁,一种病态的节俭侵蚀了他的生活。他生命的每一秒都离不开实惠。根据卡米尔的理论,他这样其实是因为害怕死亡。百科全书式的路易也表示,卡米尔的理论在精神分析学上也是站得住脚的。对于自己能够在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成为一个好的理论家,卡米尔很骄傲。职业上,阿尔芒像只不知疲倦的蚂蚁。给他一本任何城市的黄页,一年后再回来看,他肯定已经确认完所有名录了。

阿尔芒始终对卡米尔怀有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崇拜。他们刚开始工作那会儿,当他得知卡米尔的妈妈是一位著名画家时,他的崇拜转为了一种狂热。他收集所有关于她的剪报。他的电脑里,有他搜集的所有网上能找到的她的画的翻版。当他得知正是因为她长年的烟瘾才导致卡米尔身材如此矮小的残疾时,阿尔芒内心纠结。他试图找到一种方法调和这种崇拜与怨恨并存的感情。但他这些极度矛盾的情感也不是完全荒谬无稽的。只能说他还在探索。然而,这种情感比他自身更加强大,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一旦新闻里出现莫德·范霍文的名字或者作品时,阿尔芒就欢呼雀跃。

“你应该做她的儿子,”卡米尔对他说,“然后每天从下面看着她。”

“你太恶心了。”阿尔芒咕哝着,他不是没有幽默感。

卡米尔停止工作那段时间,阿尔芒也去诊所看过他。他总是等到有人开车去那儿附近,这样就可以省下交通费。他每次都是带着不同的借口空手而去,但他毕竟去了。卡米尔的状况让他心绪不安。卡米尔的痛苦是切切实实的。你可能和一些人一起工作了很多很多年,可到头来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们。除非突如其来的一次意外、一个悲剧、一场疾病,或者谁的离世,你便会发现你所认识的他们和他们在这些偶然事件中所表现出的特质是多么大相径庭。但是,阿尔芒有他自己的慷慨,这听上去好像有些可笑。当然,这种慷慨从来不是金钱上的,绝不可能要他花钱,他有自己灵魂上的虚无的宽大。警队里没有人会相信。这样说只会让所有借钱给他过的人,也就是说——所有人,笑掉大牙。

当他到诊所时,卡米尔给他钱让他去买一份报纸、两杯咖啡和一份杂志。阿尔芒留下了零钱。他离开之后,卡米尔俯身在窗口看他离去,他看见阿尔芒在停车场询问那些走出诊所的人是否可以带他一段路,直到他可以步行回家。

然而四年后再重聚,他们感觉还是有些不适。最初的队伍,只缺一个马勒瓦勒了。他被警局炒了鱿鱼,拖了几个月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现在如何了……卡米尔想路易和阿尔芒应该会时不时和他见面。但卡米尔做不到。

他们仨站在巴黎的大地图前,沉默不语,像是一场隐秘的祷告,卡米尔抖了抖身子,他指向地图。

“好吧。路易,我们就按之前说的做。你带大家到现场。我们仔细搜索。”

他们转向阿尔芒。

“还有你,阿尔芒,一辆最常见的白色货车、最普通的轮胎、受害者最稀松平常的一顿饭,还要一张地铁票……你没有什么选择。”

阿尔芒点了点头。

卡米尔收起钥匙。

莫莱尔回来之前,再坚持一天。 kr/mQIpvM+dw29BtGfBT9kzCkSzGU6qAtGzgKQvh4ci2vsqRn9tXUT2b2lKGF/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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